第九章:终末之时 2
2.
此刻是猎历753年5月7日20:30。
此处是位于科科特村中央广场以东数公里的某处。
覆盖在礼泉周围的黑色火焰渐渐平息了下来。
随之一同平息的，还有被高速箭矢吹出的乱气流和四散的尘埃。
不到两秒前还与龙人族少女猎人对峙的大敌，现在已经被她的杀手锏埋葬在这四散的尘埃之中。
【瞬闪攻防】。
这世上能够掌握此种体术者，绝不会超过20人。
以龙人族特殊的体质“肉体强化”为基础将肉体机能强化到极致，并辅以“精神感应”的能力将这股力量在以0.01s为单位的战斗时间中自由运用的【体术超必杀】。
诚然，单就“肉体强化”这一点，就算是没有龙人族特殊肌肉纤维结构基因的普通人，也可以通过后天的训练和药物的调剂来获得硬化的肌肉和兴奋的血液状态，并不能算是很高的门槛。
然而“精神感应”则不同。
龙人族的这种能力本身的杀伤力表面上看来微乎其微，即使熟练运用，也似乎只能在日常生活、狩猎中简化交流和对怪物的行动进行简单预知罢了，对大范围的人进行演说，似乎已经是极限了。
但是，拥有高强度的精神能力对于【瞬闪攻防】这种招式来说，却是对身体机能的重要保护。
的确，获得与“肉体强化”等同的效果对于普通人而言并非难于登天。
更何况，作为【这世界上的五亿人多少都会学来防身的】体术之一，【瞬闪攻防】的机密程度，实在无法跟【暗部】和比猎人还要稀少的【炼金术师】使用的【超自然力量{魔法}】相提并论。
然而，想要驾驭这样一股强大的力量，没有绝对坚韧的意志，是绝对无法达成的。失败者只会在发动体术的一瞬间因为承受不了肉体巨大的控制难度而直接飞出重伤罢了。
这时，高强度的“精神感应”能力对身体意识的优秀控制力便一览无余了。即使达到这种身体控制能力的家伙在龙人族中都算是稀缺资源，也不妨碍这项巅峰体术的强大实力的彰显。
对于礼泉的这一招【瞬闪攻防——零灭时雨】来说，硬要形容杀伤力的话，大概就是重创下位级别的飞龙种怪物的水平吧。
“哈啊……哈啊……这下子……总该结束了吧……管你什么奇奇怪怪的黑色火焰，都绝对不可能在这样的攻击中幸存的。”少女将弓身的一端插进土壤中，两腿失去支撑身体的力量而直接弯曲下来坐在地上。礼泉将右手食指上佩戴的箭枕取下收进腰间的小皮包里，左手轻松地拨弄着在热风中飘扬的一头天蓝色长发。少女的身上仍然泛着微红的颜色，看上去似乎还不时地冒出升腾而上的蒸汽——那是体表原本高速流动的血液在逐渐减缓地流动。
礼泉的嘴中虽然粗喘声连连，脸上却是一脸轻松与自信的微笑。
说到底，刚才还矗立在礼泉眼前的那个一身漆黑配色的合金套装的巨剑男，自始至终也仅仅是用被称为【天照】的不明黑炎将礼泉逼得走投无路，在体术上的实力展现，反而几乎为0。这样的对手，对于【龙人族三百年最强精神感应能力天赋拥有者】的礼泉来说虽然非常难缠，但在少女的杀手锏面前，却只能一样的无计可施。
嘛，本来是这样的。
“嘭！！！！”巨大的爆炸声，吹飞了尘埃和尚未熄灭的天照，以及龙人族少女脸上满满的自信。
“喂，我说，”爆炸的中心，一个两米左右的人影逐渐浮现在摇晃的空气中，“我真的是太低估你了啊，alphaD！”
“怎……怎么……？！”惊愕、恐慌、不知所措，这就是因【瞬闪攻防】的副作用全身乏力无法自由行动的龙人族少女猎人的全部反应。
大脑中一片空白。
就算有余地思考，也绝对无法形成更多的应对思路。这就如同在下象棋时费尽周折设计的胜局被对手轻易破解时那一瞬间的无助感，只不过在生死斗局中，根本没有礼泉无助的余地。
“火焰哟，”像是死亡一般冷彻的低沉男声进行着咏唱，“五大元素，始祖之炎。其名为剑，其职断罪。”两米左右的巨汉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三张熊熊燃烧的鲜红符文卡牌。名为【凯尔·斯特本】的死神仅仅是随意将卡牌向面前一挥，周围的氧气就瞬间被燃烧肃清，又将向剩余的空气延烧过去，在空气中形成了数道火焰划痕。划痕并未直接伤到礼泉，而是将空气迅速加热数百摄氏度后如同子弹一般弹向她。高温、急速的子弹无情地给予龙人少女毁灭性的伤害，致使抓着狩猎弓的她还是被击飞了数米，最终趴在离那个少年不到3米的地面上。少女身上数处受创，鲜血如泉涌出。还没有来得及冷却下来的热血染红了科科特大地，似乎还在不停地冒着蒸汽。
严重的伤势，不禁让坚韧的女战士疼得大叫起来。
凯尔得意的笑声，也随着礼泉的惨叫一起穿透灼热的空气，为猎人的失败盖棺定论。
“如何？受了那么多伤再吃一记【炎剑】，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你……是怎么躲过……？”
“啊！你说那个【瞬闪攻防】啊。虽然早有耳闻，可没想到你真的能够使出这样的招式，我还真是吓了一跳啊，不过……”凯尔的眼睛又和原来一样玩世不恭地半睁着，嘴中吐出的言论却让趴在地上的龙人少女震惊不已，“会进阶体术的人，可不止你一个哦~~~”
未等满脸诧异的礼泉回答，凯尔的声音就如同连珠炮一般传来：“比如说，【飘扬】这种东西啦~~~”
惊人的言论抛出的同一时间，空气中的尘埃完全散去。礼泉的眼前，终于呈现出敌人的清晰轮廓。
眼前浮现的，是一个浑身非要害区域几乎全部受创，要害部位却悉数完好无损，甚至还有余兴将手中用过的符文卡牌轻轻玩弄的家伙。
有些伤痕是箭头嵌进肉里；有些伤痕是简单的擦伤所致；有些伤痕是筋肉爆发的撕裂形成；但不管怎样，真正能夺取对方战斗能力的冻伤和要害伤却难觅踪迹。
“这混蛋，到底是怎么……”勉强拄着狩猎弓撑地起身的礼泉，为必杀没有奏效而惊异着。
“说到【飘扬】，实际上也和这个世界上人们操练着的狩猎技巧一脉同宗吧，只不过是使用了超越人体极限的强化量获得的【超越人体极限的六式】之一哦，是将身体如同旗帜一般在空中随风飘舞，借以做到回避、防御甚至攻击的【柔术】哦。”凯尔打了一个响指，手中用过的符文卡牌就熊熊燃烧起来，化作灰烬四散在空气中。紧接着，他的右手终于拔出了背后足有2.5米、紧紧缠着绷带的迷之大剑。黑衣的死神双手紧握巨剑，将隐藏在绷带下的利刃对准了眼前毫无还手之力的敌人。
“所以说，那种招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对【零灭时雨】的规避啊……”惊疑和困惑此刻已经完全占据了龙人少女的脸庞。
“【零灭时雨】么，真是好名字啊……的确，那种攻击绝对无法完全规避掉，不过……”凯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我说，你这样的家伙，对猎人的信条还是有所了解吧？”
“……啊？”
“虽然并不能算是完全的猎人，但是在黑暗中工作的我们，也或多或少将你们表世界的结晶奉为圭臬哦。就比如‘切忌舍本逐末因小失大’啊；‘挑战自然、归于自然’啊；‘任务至上’啊；对于我们来说，也是极为实用的座右铭啊。”黑衣的死神，出乎意料地，在这种终结猎物的最佳时刻，吐出了些许与猎杀无关的话语。
然而，接收了这些话语的龙人少女，脸上的惊异竟然在逐渐冰释。
“原来……如此……你……为了躲开针对要害的攻击，而刻意使用那个什么【飘扬】将无关痛痒的非要害部位暴露在【零灭时雨】的打击范围之内么……至于冻伤的规避，应该是你用那‘火焰’把寒冰的创伤解除掉了吧……”
“啧啧啧……不但战斗能力出类拔萃，连领悟能力也这么优秀啊……”死神露出了溢于言表的钦佩表情。
凯尔·斯特本，这个老练而冷酷无情的暗部王牌杀手，之所以和垂死的猎物在此刻平静畅谈，其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在送你上路前，我还是想问一句。说到底，【魔法】也好【六式】也好，都是为了让人类超越自身能力的界限完成不可能的任务而开发出来的能力啊。【暗】的触角需要延伸，而迟早有一天要君临龙人族实力顶点你，才华和天赋如同璞玉，只要稍加引导，一定会成为‘这份黑暗’中优秀的一员，甚至超越我和大哥也说不定啊。如果你能使用魔法的话，如果你能够使用【六式】的话，那么狩猎也好暗杀也好，都会更加轻松吧……”死神此刻的表情突然变得无比温柔和真挚。
与之相反的，龙人少女却似乎是见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而摆出一副轻蔑与不屑的表情。
“这么说来，你是想在这种时机临阵策反我，让我加入你们咯？”
“正是如此，当然，如果你愿意加入的话，那么你那位倒在一边的同伴也会毫不例外的被【暗】吸纳。他的才华虽不及你，但我们也绝不会浪费【人力资源】。”凯尔进一步提高了筹码，是博弈的诱惑力上升到了新的层次，从而使礼泉暂时收起了轻蔑和不屑的神色。
在这混乱的战火中，稍有不慎就可能命丧黄泉。这显然不是礼泉和他想要的结局。二人的猎人生涯才刚刚起步，二人远在未来的梦想还值得用青春去拼搏争取，死在这里，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反观对方提出的条件：进入【暗】，以对方的实力判断，的确有能让二人的实力飞速提高的良方；更主要的是，同意，意味着地狱的结束，是绝对能确保二人安全的上上之策；从礼泉对眼前敌人的精神感应结果来看，对方的态度，绝对称得上是真挚诚恳。
答应之后的一切，都显的那么完美无缺。
拒绝之后，以现在的局势而言，只有惨死在刀剑之下这一条路可走。
礼泉的思绪，此刻真的如乱麻一般。
（如果是那个家伙，会怎么办呢？）
（如果是那个家伙，会为了梦想的延续，会为了另一种可能，会为了……会为了我的安危，而答应敌人的劝降吗？）
（如果事后他醒来，会因为我的决定挽救了他的性命而高兴吗？）
（……）
思绪的沉默，持续了近1分钟。
短短的一分钟里，凯尔敬意的表情丝毫未变。风似乎停止了，周围的火焰也几乎不再晃动。礼泉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只能感受到脑海中激烈的思想斗争。
这一分钟，就是终末之时，就是决定二人命运的终末之时。
然后，在这终末之时的结点上：
“怎么，考虑好了吗？”重现在眼前的还是手执巨剑的黑衣死神，只不过他在这一分钟里的等待里似乎已经完成了术式的咏唱。双眼由漆黑变为血一般的绯红，数千张符文卡牌散落四周，紧贴在半径五十米的大地上，手中的巨剑上紧缠的绷带也被红莲烧尽，露出其狰狞的真容：粗犷豪放、有些类似钝器，似乎还在滴着血的刀口，巨斧形的刀身上铭刻着冰冷无情的漆黑文字【Sterben】——既是少年之名，又是暗部之职。此剑之名为【死刑】——斩杀过万千生物的恶刀，令任何活物都不寒而栗之业物！
然后，涌现在少女心头的答案，让她重新恢复了一分钟前轻蔑与不屑的神情。
紧接着，是少女用精神感应对半径五十米以内之人做出的无差别宣言：
“啊~~虽然曾经一度提起了兴趣，但面对让村子的大家受难的混蛋，实在是无法妥协啊！！！”
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无缺——除了一点极为刺眼：
那就是加入【暗】，意味着与现世的决裂，意味着对生养着二人的村子的反戈，意味着对眼前如同恐怖袭击一般的行为的默认和妥协。
这种事情，绝对做不到！
无论是那个家伙，还是礼泉，都无法用这样的选择回应内心中正义的呼唤！
“这份正义，即使用生命守护，我们也在所不惜——这样的决定，决不会让任何人后悔！”
“原来如此吗……”凯尔脸上的敬意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遗体告别仪式上才能见到的，瞻仰之情。
“这就是你们的回答吗……”
“没错，不论是我还是他，都一定是这样的决定！！！”即使是这样斩钉截铁的宣言，少女的声音也是极为颤抖的。毕竟这绝非儿戏，拒绝所换来的代价，就是无人得到救赎的【真正的死亡】。
“好吧，我尊重你，哦不，是你们的选择。”凯尔·斯特本的绯红眼瞳中闪烁出杀气，双手高举巨斧一般的大剑，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又重新停在头顶——这是东洋剑术“示现流”标准的起手动作，“火焰哟，赠与巨人痛苦之礼，让尘归于尘，让土化作土，猎杀魔物之王！！！！！以【死刑】执行火葬！！！！”
伴随着冰冷的咏唱，周围数千张符文卡牌一齐放出血一般殷红的邪光。大剑划出的圈内走出身高五米有余的火焰巨人——手拿与凯尔相似的火焰巨斧，面貌狰狞可怖，向四周不断散布着真实之炎的灼热，如同邪神现世一般强大的【猎杀魔物之王】。
这种近乎超出这个次元的强大，即使是没有使用过【零灭时雨】的礼泉，也绝对无法战胜。更何况少女的箭袋已经空空如也，肌肤受创严重而乏力无比，早就已经丧失了反击的任何能力。
因此，精疲力竭的礼泉只能将手中无助的冰狩猎弓轻轻放开。她十分吃力地支起伤痕累累的躯体，等待自己无悔的拒绝换来的死亡时刻的来临。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alphaD？”异于火焰的灼热的，是凯尔冰冷无情的提问——也是最后的提问。
“即使面对死亡，我也不会为我的决定感到后悔。”两行长泪从礼泉的眼眶中夺眶而出，少女的脸上却满是毫无悔恨的幸福的灿烂的笑容。
“是吗……”凯尔手中的【死刑】攥得更紧了。
“对不起，对不起啊搭档……我们，要死了啊……”
这是礼泉竭尽全力发出的“此生最后的精神感应”。
紧接着，无情而冷酷的两把死刑之刃，从少女的头顶向左下方斜向劈下！
这真的是，终末之时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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