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少年游2
季顺之抱着季恒，一路穿过回廊，行过小径，路过假山，再过了个小桥，终于到了池塘边的一方小亭之内。
季顺之从小没读过什么书，但也不妨碍他附庸风雅，专门请技艺顶尖的工匠来打造了这处庭院。抬目是树石掩映，低头看碧波里映照云高天阔，徐风轻轻过，正是一派清新。
小亭之中早已站着两人，一人乌衣长须，身材瘦长，面带薄笑，那人身旁立着个幼童，皮肤玉白，唇色若樱，脸颊圆润，一双眼漆黑发亮，却稍显些呆愣。
季顺之将景空青放了下来，江楷言笑道：“本想待他二人长大些再带来相认，没成想家里的丫鬟不避事，天天在他耳朵边念叨弟弟、弟弟的，搞得他也整日喊着要看弟弟，看不到就又哭又闹，这不，我便上门来叨扰了。”
又哭又闹？景空青心中起疑，看向江绪，却见他面带憨笑，双手一拍，糯糯道：“弟弟，弟弟！”他走步过来，双手大张，稍还有些不稳，江楷言赶紧俯身将他牵住，江绪站稳步子，抬起头，对着江楷言“咯咯”地笑。
怎么看都像个普通小孩。
景空青眉头一蹙，难道那魔头魂魄没被胎体吸走？又或者，他已被那魂瓶震得烟消云散了？
“不叨扰，贤兄这边请坐。”季顺之闻言也笑，心下却了然。府中丫鬟寂寞，闲来最喜欢谈天，聊的都是近来的八卦轶闻，什么哥哥弟弟的早不算什么新奇，丫鬟们定然是在讨论季恒神童之事，被江绪给听见了……不，也有可能是被江楷言听见了，他上门拜访，莫不是想探探虚实？
季顺之转头看向季恒，见他还如往常一样神色冷淡，不苟言笑，虽说是有点神童样，但到底不如江家小童乖巧，不能聊慰老父心中寂寞，这般想着，手就伸了上去——
“看这孩子多可爱啊……”
他捏住江绪的脸蛋，一通抚摸柔按，顿时，那乌黑的圆眼幽深晦暗起来，杀气如有实质，只这一眼，景空青就敢肯定。
这厮绝对是时湛！
看来这魔头跟他一样，也被凡胎抢了神魂，他要来看“弟弟”，恐怕也是听丫鬟说了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季府二少爷，这才前来一探。
季顺之仍未有觉，捏完，转头就又拉着景空青上前：“哥哥，哥哥，叫哥哥……”
时湛那盈满杀气的眸子瞬间暗淡，变得跟先前一样恍然无知，走上前拉住景空青的手，继续憨笑道：“玩，玩……”
这魔头倒是会装。
“好，宝宝跟弟弟玩。”江楷言温和地笑，放开手，转头跟季顺之开始闲聊了起来。
时湛另一只手也空了出来，伸手抱住景空青的背，侧对着季顺之和江楷言，毛茸茸的头凑到他耳边。
“圣尊？”
声音稚嫩，杀气却不减。
鬼使神差的，景空青张开口：“哇哇哇哇哇……”
时湛：“……”
这魔头的不灭之躯已被镇压在了山外境，如今不过跟他一样，是个普通凡人都打不过的稚儿。
师尊嘱托已了，他也不用再做这劳什子圣尊，原来计划这一出，是为了顺理成章的死遁，如今虽有些曲折，大体却没什么出入，此刻他若应下，这一世怕都要被这魔头纠缠，若不认，红尘大道各自来去，也算应了他的初衷。
一番思量，景空青装作没站稳路，噗通跌倒在地，接着张开口。
“哇哇哇哇哇哇……”
“恒儿！”
季顺之被着哭声惊住，转头一见季恒整个人扑在了地上，恐是摔得不轻，赶紧抱了起来，心疼的开始拍灰。
季恒整个人埋进了季顺之宽厚的胸脯之中，余光偷偷看向时湛。
只见时湛眸中疑色一闪而过，而后便是满面失望，彻底恍惚了起来。
时如流水，又过半月。
景空青正被丫鬟带着在屋外晒太阳，季顺之又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吾儿啊，你绪哥哥又看你来了！”
“……”
这魔头又打的什么主意？
到了前厅，江楷言和时湛都坐在左侧的太师椅内，时湛身子太小，两只脚还触不到地，脚丫在空中晃来晃去，净肤粉唇，扑扇着眼珠子，一派天真浪漫。
总之跟那个在山外境喊着“出来受死”“老不死”的没礼貌的魔头看起来没有半点关系。
丫鬟刚好在此时送上了一盘芙蓉糕，放在二人中间的小几之上，江楷言左手拢起右手的宽袖，伸手拾起一块芙蓉糕，送到时湛口中。
“宝宝吃点心……”
时湛乖乖张开嘴，幼儿嘴小，他张得完全也只咬到一小口，碎屑全粘在了鼻子和唇角，江楷言又慈爱地掏出手帕给他轻轻擦掉。
此情此景，令景空青没由来的一阵恶寒。
这魔头也太入乡随俗了吧。
江楷言见着季顺之和景空青从屏风后走来，连忙站起身，笑道：“半月不见，小家伙又念叨着要看弟弟了。”
时湛很给面子的拍手附和：“弟弟，弟弟……”目光兴奋不已，腿也随之抖动，把一岁小孩半懂不懂的模样演得活灵活现。
景空青：“……”
两位老父坐在一旁，赏猴一般的将他二人盯着。景空青也不负众望，一会将手指伸进嘴里舔舔，一会蹦跶两下，一会咯咯笑着流些口水。
时湛脸色一会疑惑，一会震惊，一会怅然，最后完美地融入进了这天真烂漫的气氛中，跟景空青一起瘫坐在了地上拍手。
玩了一会，时湛似乎是累了，打起了哈欠，季顺之跟江楷言还在闲聊，便吩咐丫鬟们将景空青和时湛抱进了屋。
丫鬟在床边看了一会，直到两个孩子都沉沉睡去了，方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立马，时湛便睁开了眼，转过头看向景空青。景空青有所感应，但一时摸不清时湛要做什么，于是接着装睡。
“别装了，老不死。我知道是你。”
景空青骇然一惊。
他怎么发现的？
到底是什么地方露了馅？
景空青回想一番，一无所获，忽然，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闪过——这厮怕不是在诈他？
果然，见景空青不说话，时湛又自顾自喃喃道：“难道真不是他？”
景空青：“……”
这魔头果然奸诈。季顺之跟江楷言私下给他们俩拜了把子，日后打交道的时间恐怕还不少，得想个办法离他远点，免得露馅。
忽然，时湛伸出手，揪住了景空青的耳朵，景空青吃痛，骤然转醒，见时湛两个亮晶晶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将自己盯住，颇有些骇人。
“你真不是圣尊吗？那他会去哪儿？莫不是被震得魂飞魄碎了？”
景空青迟疑片刻，装傻开笑：“呀呀呀咯咯咯咯……”
突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时湛赶紧收回手，两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口，只见一戴着虎头帽的稚童蹦蹦跳跳走了进来，正是景空青的混账哥哥——季钺。
景空青暗道不妙，却见季钺跳过他，直接抓住了睡在里侧的时湛。时湛早已坐了起来，不说话，只皱着眉打量着季钺。
季钺却偏过头，问景空青道：“小弟，上次是不是就是他推的你？”问完，看着一脸傻像的景空青，又自个儿答道，“算了，你还听不懂。”
一岁小孩，话都只会蹦几个字，讲不听呢。
他又转过头看向时湛，恶狠狠道：“小东西，上次是不是你推的我阿弟？”问完，再自顾自答，“算了，你也听不懂啊。”
时湛：“……”
景空青：“……”
“我阿弟在家一直好好的，偏偏在跟你玩的时候摔了跤，肯定就是你推的。俗话说三岁看老，你这小子一岁就这么恶毒，日后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天我就替天行道，帮你爹娘好好教训教训你。”
季钺捏着下巴思索一番，陡然伸手推了时湛一把，时湛登时摔了个屁股蹲，一双大眼全是愕然，连生气都忘记了。
景空青：“……”
“小东西，我警告你，不准欺负我小弟，我小弟要给我当牛做马，他若出了什么闪失，我定然要、要……”季钺憋了半天没要出来，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激动，“咦，爹爹说你们结作了兄弟，他是我弟弟，那你不也是我弟弟？哈，那我以后我就有两个小跟班了？”
一句话将道魔二圣全得罪完了，天上地下再找不到这么会说话的人了。
“你们两个日后要听我的话，我绝不会亏待你们，我这就去把娘给买的松子百合酥拿来给你们吃。”
言罢，他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时湛尚还愣着，不知是不是为自己如今连个半大孩子都打不过的事实感到震惊。过一会，他终于清醒过来，满脸盛怒，景空青接着装傻，用手开始卷被子角玩。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古人诚不欺我。
时湛，你也有今天。
屋子在季钺走后静了片刻。
“你尿床了。”突然，时湛开口道。
闻言，景空青倏地往身下看去。
干干净净的一张床单，绣着一团硕大的牡丹花，别说尿了，连个褶子都没有。
糟了！
景空青猛然转过头，但见时湛一手支着脑袋，笑得阴鸷。
“你听得懂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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