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Chapter69
一月初，林逾静携了束粉百合到医院看望孙胜完前辈。
她住的是vip病房，推了门进去，桌上地板摆了好些花篮果篮。
林逾静来得不凑巧，她的其他队友也在，围坐在病床周围跟她细声细语地说笑。
融洽和谐的谈话，因林逾静的到来暂告一段落。
见到她站在门口，与她比较相熟的姜瑟琪招呼着她进来坐，她走过去鞠躬问好，将花放到旁边。
孙胜完浑身上下打了不少石膏，现在一动也不能动，颧骨骨裂话都不能多说。
林逾静与她们当中相熟的不多，她们倒是没什么芥蒂，只当她是个好相处的后辈。
几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期间林逾静起身洗了个手，从果篮里挑了两个苹果削皮切好片，整整齐齐放在桌上。
聊了不久，林逾静看时间差不多了，站起来跟她们告辞离开。
医院的走廊不管装修得多么豪华明亮，哪怕白天开着灯，也给人一种逼仄阴冷的错觉。
走到一楼大厅，视野突然敞亮起来，流动的人群和空气冲淡了刺鼻的消毒水味。
林逾静是独自来的，她走出大门，在道路旁拦了辆出租车去了附近最近的商场。
日落西斜，时间已然临近晚上，她从餐厅出来后便闲步乱逛。
此处地处繁华地段，名店林立，路人几乎都是成双成对，形单影只的林逾静夹在其中，总归是突兀显眼。
跟大多数害怕孤独的韩国人不同，林逾静挺享受这样一个人的时光的，自由自在，也没必要顾忌他人的眼色。
尤其是出道以后，这种独自逛街的机会越来越少。
漫无目的晃了一圈，林逾静停下来，隔着其中一家店的玻璃橱窗静静看了会，抬脚走了进去。
进到店里的那一刻，林逾静突然想到自己穿的实在普通，某法国二线品牌的格纹大衣，还有常穿的价钱亲民的牛仔裤，脚下踩了双小皮靴。
这些店员小姐都是火眼金睛，只要扫一眼就可以看出你身上穿的是什么货色，她倒不是怕别人看菜下碟，毕竟这些事以前不是没发生过。
只怕被这样隐晦的歧视扰乱了今日的好心情。
还好她进去之后，店员十分礼貌客气地迎了上来，给她介绍刚到的新款，态度不冷不热。
林逾静心态不错，安慰自己至少没招冷眼，她本想随意看一下，没想到倒真给她看中了两款包。
作为以制造高级皮革制品起家的品牌，他们家的皮革包低调大气，不会过于张扬，他背着应该会蛮好看的。
她在两款背包之间纠结了会，最后挑了包身风格介于背包和单肩包的那一款，线条简约，设计感也好，与他一贯的品味满符合的。
两百六十万韩币左右，不到两万人民币，以她现在的经济水平不算贵。
林逾静从店里出来后，直奔回家的路。
今天是周末，市区街边遍布霓虹，这个时间点正是热闹的时候，宿舍离得不算太远，林逾静打算步行回去。
穿过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时，各种小吃摊、餐车、服装店琳琅满目，街道上的人擦肩接踵，一时间好像什么味道都能闻到。
一地烟火气。
林逾静不由得想起李冬赫，他们那天也是这般穿梭在熙攘人群中，手牵着手，胆大得不得了。
很想给他打电话，可思及他下午刚从国外回来，现在估计还在蒙头蒙脑补觉，她又打消了念头。
拐到巷子口，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有装作没听见的冲动。
铃声仍在不依不饶地响，她犹豫几秒，还是接了起来。
林父的语气还是那样严肃，“你今年又不打算回来过年？”
“工作忙，看情况吧。”她继续往前走。
“你阿公年纪也大了，你还是尽量回来为好，我们家村里的老房子被征收了，听说要开发成旅游风景区，你回来顺便商量一下拆迁款怎么分。”
她停下步伐，轻嗤一声，“你真要把补偿下来的分给我？那岑玲到时候还不得闹翻天……”
没等说完，林父粗声粗气喝道：“你怎么说话的！岑玲是你叫的吗？我看你是越来越不知好歹了！”
林逾静一点也不退缩，“我妈只有一个，其他人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你再在我面前提她一句试试！”电话那头像是气得不轻，“我看你就是贱！也不看看是谁一生下你就跟别人跑了，你倒好，居然还对她念念不忘！”
“你把她当妈她把你当女儿吗？！你岑阿姨好歹还把你拉扯大了，你看看你是什么态度！”
“每回跟你岑阿姨说话都跟别人欠你似的，上次她喊你帮忙也是敷衍了事，也不知道你读了十几年书都读去哪了，对家里人没点礼貌！”
林逾静感觉空气变得沉重起来，压得她无法呼吸。
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她抑制不住心里滔天的崩溃，“我就是跟她处不好！我不想见她，也不想跟她说话，更不想听她说话！”
“我活了十九年，凭什么不能拥有讨厌一个人的权利？你还说我态度不好，那她当初拿藤条打我的时候，你倒是站出来啊！我告诉你，她以前对我是什么态度，我现在对她就什么态度！”
“我不是只有七秒钟记忆的金鱼，好了伤疤忘了疼！我就是个普通人，哭了想被人哄，赢了想让人夸有错吗？可是那时候根本没有人在乎我！没有人！”
十几年来她都没有一个宣泄的出口，如今有了一丝裂缝，名为憋屈的河流奔腾冲撞，终于决堤。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贱，我就不该对你有一丝一毫的留恋，也不该奢求你有朝一日能像个真正意义上的父亲！你扪心自问，从小到大你真的关心过我一秒钟吗？！”
“世界上千千万万个小孩，为什么我就不能是其中最普通的那一个！没妈就算了，为什么连你也这么爱答不理！明明我什么也没做错！”
林逾静嘶吼地问：“为什么！你说啊，为什么！”
她歇斯底里地吼完，心里难受得撑不住，缓缓蹲在地上。
过往行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可她不在乎，沦为别人的笑柄也好，被人当成神经病也罢，她都不在乎。
她只想彻底发泄出来，有些事憋得太久，仿佛在心底生根发芽，就算使劲拔掉也免不了留下巨大的深坑。
一天填一点，一辈子恐怕都填不满。
电话那头不吱声了，林逾静抱着包装袋用力喘息，企图用冰冷的寒风把眼泪全憋回去。
安静半晌，林父的呼吸声也不平静，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解释，但最后只低声问了句，“她打你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林逾静仰头眨了眨眼，哽咽道：“你当然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电话挂断。
她蹲在巷子暗处想了好久，脚发麻了也不想起来，夜风一吹，吹得眼睛发胀发酸。
不知多久，沉寂的夜色中，手机再次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瞥见来电人，林逾静拉下口罩，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吸了吸鼻子，接通电话。
“喂，恩雅。”
赵恩雅噼里啪啦一大堆，“阿渔你在哪？应该在宿舍吧。”
“正在回去的路上，找我有事？”
那边传来塑料袋摩擦声，“我买了酒，你陪我喝两杯呗。”
“吃饭可以，喝酒免谈。”她站起来跺跺脚。
赵恩雅不乐意了，有点可怜地道：“别啊，好不容易有机会请你喝酒，我到你小区门口了，你不来我等你到天亮哦。”
“你……”赵恩雅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迅速挂掉电话。
林逾静看着忙音的手机，长长叹了口气。
等到林逾静在小区外找到赵恩雅时，她已经站累了，蹲在地上像个硕大无比的蘑菇。
“救命，你是走着回来的吗？我等得都快长草了。”赵恩雅仰头长叹。
林逾静一噎，“对啊。”
“……真是服了你了。”赵恩雅站起来攀住她的胳膊往里走，“走吧走吧，这里私生这么多，害得我都不敢把酒从外套里露出来。”
听到这，林逾静往她怀里瞥了眼，果真看到隐蔽在衣服里的烧酒瓶盖，被赵恩雅用手臂死死捂住。
进了宿舍门，见赵恩雅轻手轻脚地换鞋脱外套，林逾静心里好笑，“车玟姐今天休息，不在这。”
要不然她今天也不用自己一个人去医院。
赵恩雅拍拍胸脯，小小舒了口气，“万幸啊万幸。”
她来过好几次了，不用林逾静招待，熟门熟路地进厨房拿了两个干净的杯子出来。
林逾静放好包装袋，也进厨房洗了个手，赵恩雅看到袋子上的logo有些意外，“哟，难得见你买这么贵的东西，送人的？”
林逾静微微颔首，抓住她想要开瓶盖的手，劝道：“真要喝？先声明我酒量差得很，要是我们都喝醉了谁送你回去？”
“瞎说，我哪有这么容易醉。”赵恩雅自顾自给她递了个杯子，“你不高兴，我也不高兴，咱们解酒消愁，不醉不归。”
她抿抿唇，“你哪里看出来我不高兴了？”
接电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掩饰得挺不错的。
赵恩雅歪着脑袋看她，轻描淡写戳破她的伪装，“你我还不了解吗？刚才打电话的时候鼻音重得很，说吧，是哪个混蛋把你惹哭了？”
见她不出声，赵恩雅上前揽住她的肩膀，“阿渔，人没必要活得这么累，你不也常安慰我遇事不决大哭一场不就好了，怎么轮到你自己就这么拧巴？”
“你有什么伤心事可以跟我说呀，朋友不是摆设，你什么事都不跟我们说，迟早会闷出病来的。答应我，想哭就哭，学会拥抱生活好不好？”
林逾静抽了下鼻子，双臂抱住她，压住泪意，“什么嘛，怪感人的。”
“哭吧哭吧，纸巾管够。”
“你不是知道吗，来之前我已经哭过了。”
肉麻的拥抱维持了一会，赵恩雅松手脱离怀抱，盯着她看了半天，语气认真地道：“说真的，过两天我就要回济州岛了。”
林逾静蹙眉，“这么快。”
她将两人的杯子倒满酒，摇摇林逾静的手，“是啊，所以你就陪我喝两杯吧，过了今天下次见面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最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如约而至，林逾静心里已经做好悲伤的准备，如今倒有些麻木不仁。
平静到自己都觉得自己冷漠无情。
桌面的手机振动几下，她盯着屏幕看了会，没急着回复。
赵恩雅端着杯子慢慢喝起来，表情有些落寞，“你说我是不是傻，当时我就应该跟周茜或者韩熙那样，趁早离开，及时止损。”
“可我就是不甘心啊，都坚持了这么多年，我就是舍不得放弃！我就这么熬呀熬，硬生生熬成了公司里年龄最大的练习生，你说好不好笑。”
林逾静没说话，掏出手机给李冬赫回了信息，才低头喝了口酒。
有时候许多人需要的不是实用的忠告，而是暖意的陪伴。
赵恩雅苦笑道：“我真觉得自己这八年就是个笑话，八年啊，我除了高中文凭和唱唱跳跳的本事，其他一无所有。既对不起父母，又对不起自己，真的，我现在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就好了，那她就不会落得现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地步。
一杯又一杯，赵恩雅扑倒在桌面，眼神涣散地看她，“hina也回日本了，她们走了，全都走了，还好你出道了，要不然咱们这帮人真就没一个能出道的。”
林逾静头垂得很低，安安静静的。
后面她还说了什么，林逾静毫无印象，数不清多少杯酒后，她醉倒了。
她盘腿坐在地上，脑袋枕着手臂伏在桌面上，看起来已经不省人事。
还没完全醉的赵恩雅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阿渔，快醒醒。”
喊了好几声她仍旧毫无反应，赵恩雅没有办法，正想背着她回房间。
深夜，客厅静悄悄的，空荡的房子倏地传来开门的动静，赵恩雅心里难免紧张，手颤颤巍巍摸到桌边空下来的玻璃果盘。
这个时间点，想来应该不会有人拜访，赵恩雅呼吸都快停止了，错身挡在林逾静前面，仅仅盯着玄关方向。
有人走了进来，赵恩雅刚要举起果盘防备，但下一秒，手又无力垂了下来。
她瞪着来人，倒抽一口冷气，“怎么是你？”
李冬赫这么晚来干嘛？而且他居然知道大门密码！
赵恩雅用反复在两人之间跳跃的目光来表达自己的震惊，而后瞬间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
李冬赫摘下口罩，面色如常地打了招呼，走到林逾静身边半跪下来，赵恩雅连忙给他让了位置。
林逾静酒品还行，喝多了不闹事，只管闷头睡觉。
不过看起来睡得不安稳，白皙的脸颊透着一层粉色，眉头紧皱，像是很难受。
回他信息的时候只说是在喝酒，还以为是她一个人喝，害得他左想右想，还是担心她喝醉了自己在家不安全。
没想到还有个伴儿。
察觉到李冬赫向她飘过来的视线，赵恩雅赶紧站起来，拿起手机就走，“你继续，我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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