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Chapter72

腊月二十四，是小年夜，这天天气不好，冷风嗖嗖还伴着小雨。

        本是祭灶、扫尘、备年货的好日子，而林逾静的爷爷已经昏迷不醒四天了，icu病房不允许家属进去陪护，她这两天只能在规定的时间入室探望两眼。

        高龄老人突发脑溢血本就是危及生命的事，考虑到出血量和出血部位，医院不建议做手术，成功几率不高，意义不大。

        林逾静还是想着能不能转院，江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总归只是个地级市的三甲医院，转到省会的附属医院可能会得到更好的治疗。

        只要能救醒，万分之一的机会也不会放过。

        可医生还是无情掐灭了她的希望，“目前病人情况危急，靠呼吸机维持着生命体征，转院风险大，我不太建议你们这样做，另外病人的呼吸已经开始变得艰难，你们还是尽快做好准备吧。”

        林逾静坐在医生办公室门口，许久没说话，林父也静静站在对面，两人相顾无言。

        医院的长廊很深很深，来来往往的被病魔折磨的人们，他们的眼神空洞，步履缓慢，头顶灯光惨白，一片死气。

        不知看了多久，她的眼酸了，鼻子也酸了，面前那个沉重的身影却连头也没抬。

        临到正午，办公室的医生们相继脱下白大褂下班了，岑玲同前两天一样，提着两个保温饭盒匆匆找到他们，里面装着他们的午餐。

        林父的身形终于动了，他推开岑玲递上前的饭菜，“探视时间到了，我先去看看。”

        他路过林逾静时，多看了几眼，“你也吃点吧，这两天都没见你好好吃饭，吃完回家睡个觉，把身子熬坏了不值当。”

        “嗯。”

        林父大步离开后好一会，林逾静还是没有好好吃饭，饭盒就放在旁边，她却连掀开盖子的欲望都没有。

        探视名额只有一位，岑玲没跟着去，站在远处的护士站附近，抬头看墙上的健康宣传栏。

        她们之间，除了缄默就只剩针锋相对，再没第三个选项。

        没多久，手机铃声刺破了沉寂的走廊，岑玲在手袋里摸索一下，扭头背对着她接电话。

        距离远，林逾静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低头看着被雨水溅脏的平底靴。

        她盯得出神，耳边隐约飘来林嘉容的声音时，才缓缓将放空的思绪拉回。

        “姐，你好歹吃点东西吧。”林嘉容坐到他旁边，语气有些担忧，“还有楷灿哥那边，他问我你怎么不接他电话也不回他信息，他担心你出什么事了。”

        林逾静抬手揉了揉眼睛，唇色有点苍白，“手机没电关机了，你告诉他让他放心，我待会再给他回消息。”

        林嘉容没有立刻答应，他踌躇一下，掏出手机，“要不你直接用我手机跟他讲吧，我见他真挺担心的。”

        早上到现在n条信息轰炸，就算林嘉容再迟钝，也能猜到他们的关系。

        林逾静想了想，“也行。”

        她拿过手机，走到过道尽头的窗边，在微信上找到李冬赫的名字，点进去后，扫了眼他们的聊天记录。

        大多数都是翻译器的产物，语句生硬且有些话不符常理，但他还是这么坚持不懈地发了好多话。

        她倒是没想到他们交换微信后，还一直保持着不清不疏的联系。

        林逾静习惯性地想点视频，但想到自己现在这副萎靡不振的鬼样子，动作及时顿住，转而打了语音通话。

        电话一秒接通，他没有立马说话，仿佛在迟疑要说韩语还是中文。

        “冬赫，是我。”

        那头好似深深吸了口气，“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关机？”

        熟悉到不行的声音，虽带着凶巴巴的质问，她把话筒贴紧耳畔，看着天边的乌云，模糊了眼眶。

        她努力微笑，掩饰住颤抖的鼻息，“我很好，只是手机恰好没电了，上午我补了会觉，也就没及时充电。”

        李冬赫东拉西扯，不舍得挂电话。

        她站累了，轻轻蹲在地上，即使很有耐心地听着，但还是提醒他，这是她弟的手机，他们不方便占用这么久。

        喋喋不休的李冬赫被掐住话闸，沉默片刻，温声开口，“爷爷情况还好吗？”

        语调很轻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人。

        林逾静没吭声，四周安静得不像话，一切情绪都在无声中达到共鸣。

        终于，李冬赫说：“如果当时我勇敢点，那么现在就可以陪在你身边了。”

        那天脱口而出的承诺，究竟是太冲动，冷静过后，最终还是败给了现实的种种阻挠。

        她垂下眼去，不忘微笑，“别说傻话，只要我还在想你，你就无处不在。”

        想念是拥有的另一种形式。

        路是他们自己选的，背着世俗偷偷相爱，总是要比其他人的道路崎岖无奈得多。

        若每一句斥责唾骂都化作一根根利刺，那她就算身处布满荆棘的原野，浑身浴血，满身疮痍，也要拼命抱住李冬赫，抱一辈子。

        她想，自己从来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自私得很。

        挂了电话后，林逾静将手机归还给林嘉容。

        林父早已探望完毕，父子俩正坐在椅子上一起吃饭。

        浓烈的香味直往她鼻子里钻，她瞥了几眼岑玲做的饭菜，跟林嘉容借了个充电宝，拿起包走出医院。

        手机充上电开机之后，涌现出一大波未接来电，还有好些未读微信。

        有来自两位经纪人的，但更多的是来自李冬赫。

        市一医院大门口前路窄人多难停车，道路常年拥堵，过往行人络绎不绝，到处充满汽车尾气熏人的味道。

        林逾静一边小心地在人流车流中穿梭，一边捧着手机回消息。

        医院附近最不缺餐饮店，她随意找了家干净的店面，抬头看了眼菜单，点了碗鲜虾云吞面。

        店员探头询问：“美女，要小肉还是大肉的。”

        “小肉就行。”

        她问了钱数，扫码付了款。

        这家店虽装修得好，看起来也卫生，食客却没有别的店多，或许是味道不太好。

        她在靠墙的位置坐下，实在抵不住困意，撑头闭了会眼。

        面很快便端了上来，林逾静摘下口罩，顾不得烫，拿了筷子挑起一大口，只吹了两下便放进嘴里。

        热腾腾的云吞面香味扑鼻，一只只云吞浮在汤面上，泛着油亮，林逾静吃得有些狼吞虎咽，但偏偏还是斯文的样子。

        水蒸气熏得她眼热，她吸了吸鼻子，不敢放缓吃面的速度。

        一口又一口，她大口吞咽着，连带着某些咸咸的湿意也一并吞入腹中。

        直到全部吃完，林逾静才发觉，自己竟分不清这碗面好吃还是不好吃。

        也许是舌尖被烫得些微发麻，所以尝不出具体滋味。

        林逾静从包里拿出还剩半瓶的矿泉水，仰头喝了好几口，想给自己的舌头降降温。

        手机闪出新的微信消息，她正想回复后就离开，结果斜对面的一对年轻情侣紧张地走上前来要签名。

        其实他们早就认出了林逾静，趁她埋头吃面的时候，偷偷看了她好几眼，可她背对着他们，只能隐约看到侧脸的一点点模样。

        对于真爱粉来说，一个侧脸已经足够。

        为了避免乌龙发生，他们还礼貌地询问她是不是林逾静本人。

        看到林逾静点头后，那位女生激动到想尖叫，“我的妈呀，没想到在这居然能碰到你！我超级超级喜欢你，啊啊啊不行了你好漂亮，你简直就是我们江州的骄傲！”

        女生有点语无伦次，最后还是她男朋友捅了她一下，才记起正事。

        “那个……请问可以跟我们合个影吗？”

        林逾静难为情地摆手，“抱歉，我现在不方便照相，我给你签名吧。”

        “没事的，你素颜也超级好看！跟镜头上的你完全没差别！”

        林逾静现在素面朝天，连口红都没抹，但挡不住底子好，白嫩的脸连毛孔都看不到。

        微微上挑的眼尾还泛着红晕，一颦一笑我见犹怜，即使穿着最普通的黑色呢子外套，周身气质也清冷出挑，说是仙女也不为过。

        热情的粉丝总不好拒绝，林逾静最终还是和他们照了相，签名也没落下。

        听说女生的老家也在永河镇，林逾静留下来跟他们聊了会天，走之前还想帮他们买单，结果被他们死死拦下了。

        回到医院，医务人员的上班时间已经到了，林逾静找到林嘉容他们，发现林父手里正拿着最新的缴费单，还有爷爷的证件，看来是要准备去缴费。

        她走过去，摊开手掌想接过账单，“给我吧。”

        icu一天收费要将近一万，就算有医保报销，对林父来说也是个不小的负担。

        林父抬头看着她，声音低沉，“不用，你每个月往家里打的钱也不少，这回不用你拿钱，留着自己用就好。”

        以他的观念，父辈的事应当由作为儿子的他自行处理，他还没窝囊到要把自己的子女牵扯进来。

        林逾静的手仍没放下，“他也是我爷爷。”

        听到丈夫这么说，岑玲哪还绷得住，一把扯过单子塞到林逾静手里，“哎呀，你就给她吧，你女儿好心想尽孝还有错？”

        缴费单到手，林逾静利落转身离开。

        身后岑玲还在对着林父低声抱怨，“林应国我看你真的是糊涂了，活该一辈子没出息！……”

        从缴费窗口回来，姑姑提前下班来到医院交接陪护。

        熬了一晚，林应国他们想回家洗澡休息一下，林逾静没跟着回去，继续留在医院。

        年关将至，一场前所未有的疫情来势汹汹。

        媒体开始广泛报道起这场肆意蔓延的新冠疫情，人们的生活节奏彻底被打乱，本该欢欢喜喜过年的日子，为了防疫健康，大家都不得已待在家中，居家隔离。

        禁止外出、禁止多人聚集，全国人民纷纷开始抢购口罩，一些无良商家将口罩吵到天价。

        一时间人心惶惶，城里街道变得空空如也，整个国家被恐慌的阴影所笼罩。

        这次的病毒异常严重，就连不常关注新闻的李冬赫都听闻了这个噩耗。

        想到林逾静今早刚搭上航班，他一下子慌了起来，收到她的消息后，立马出门去她宿舍找人。

        抵达她的宿舍门前，李冬赫正按着密码的时候，她来电话了。

        “冬赫，是你在外面吧？听我的话别开门，我在隔离。”

        李冬赫心跳忽地一提，急切地问：“隔离？为什么要隔离？你今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暂时没事。”她语调温和，轻轻倚着门框，“病毒有潜伏期，为了大家安全着想，我要自行隔离两周。”

        她运气好，赶在限制出行前搭上了航班。

        可是新冠的传染性这么强，她又在医院呆了好久，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没有底。

        李冬赫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半，还是不放心，“你把门打开，让我看看你。”

        “不行，万一我把你给传染了怎么办？”

        他攥紧手机，“我不怕，要死一起死。”

        听着他一字字态度坚决到任性的话，林逾咧嘴苦笑，摇了摇头，“你不怕我怕啊，我就站在门后面，你说的话我都听得到，我们现在跟面对面没什么差别。”

        “再不济也可以视频通话。”她觉得他们像两个傻瓜。

        不对，太平静了。

        李冬赫敛下眉眼，用力拍了两下门，“笨蛋阿渔，我不是跟你说过，不开心就哭，你怎么总是学不会呢。”

        旁人皆说林逾静聪慧，可在他心里，她就是世界第一大笨蛋。

        从小笨到大，学不会倾诉，学不会任性，嘴巴犟得要死，死活都学不会让自己好过一点。

        他好不容易撬开她坚硬的保护壳，一个恍神，她又给缩回去了。

        你说气不气人，反正他是挺气的，气到想敲开她的脑瓜，看看里面都装着什么玩意。

        又或者翻翻她的记忆簿，让他找找是哪个杀千刀的把他的阿渔弄成现在这样。

        门板砰砰振响，就如同一巴掌拍碎她的伪装。

        林逾静伸手贴上门，想要隔着屏障触碰到他身上的温度。

        “冬赫。”她喊得很认真，话筒里有缓缓的回音。

        冬赫。

        她一次又一次唤着他的名字，仿佛穿越漫漫无尽的寒夜，一路跌跌滚滚，终于看见了可以寄托悲伤的曙光。

        林逾静额头抵住门，眼中瞬间掉落了泪水，泣不成声，“我只有你了，怎么办，我只有你了。”

        在逝去的生命面前，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

        他完全无措，如果他们能见面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抱住她，陪她说说话。

        李冬赫不复人前的伶牙俐齿，突然不懂怎么安慰人，只能笨拙地碰碰门，就像他每次轻拍她的脑袋一样。

        “我知道你很想他，没事的，我陪你，我一辈子都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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