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二房家事

　　因着昨个晚上看书看得迟了些，冬日里人也愈发懒怠，念念今早愣是起不来了。侯爷爹进了宫，郡主娘收了丞相夫人的帖子去了丞相府上，自然没人管着念念。而玉笙院的丫鬟们见自家小姐睡得沉，便没叫她。

　　顾念念睁开双眼时，已是辰时三刻了，瞧着窗外的天色，她慌忙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霜华，霜华！”

　　候在门外的霜华听闻呼唤，连忙进屋，却见念念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急忙道：“小姐怎么起来了，不再睡会儿？”

　　“今日可是要去寿安堂给祖母请安，”顾念念哭丧着脸地说道，“这下我可是要迟到了，霜华你怎么不叫我呀。”

　　霜华伺候着顾念念穿好衣服，说道：“奴婢瞧小姐睡得沉便没想叫您，方才盼春已经去寿安堂同老夫人告过假了。”

　　衣裳已经穿好了，霜华扶着念念到梳妆台前坐下，小心翼翼地替念念梳着头。顾念念看着镜中自己，听到方才霜华的话，满是不赞同。

　　“这怎么能行，祖母那本就是不用天天请安的，这次好不容易说大家都要去，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啊，我必然是要去的。”

　　祖母宠着自己，爹娘宠着自己，就连这些丫鬟们也宠着自己，总不能自己也昏了头吧。若不出意外，应该是为着过年，还有年后入书院的事。

　　霜华看着镜中女孩认真的神色，点了点头，突然又想到些什么，复而开口道：“早些时辰，方才二少爷来过，进屋见小姐还睡着，嘱咐了几句便走了。”

　　顾念念心下了然，想来是自家的宝贝哥哥来玉笙院找自己一同去给祖母请安，没成想自己还睡着，又听着霜华盼春那几个丫鬟的话，便离开了。

　　一切打点妥当之时，盼春刚端了早膳过来，却见念念匆匆离去的背影，大喊道：“小姐，早膳！”

　　“不吃了，回来再吃。”

　　*

　　*

　　“小姐！小姐！你慢些！”霜华在后头喊着，快步跟上了念念，唯恐自家主子摔着，昨夜下了场雨，现下院子里雨水还未干，可得仔细着些。

　　而顾念念哪还管得了这些，脚下像是生了风一样，只想快些跑到老夫人的寿安堂，却在一转角处，一时脚滑，摔了一跤。虽说冬日穿得衣服厚，却还是生疼。

　　“小祖宗啊。”霜华见状心里一吓，赶紧快步上前来，扶起了摔倒的顾念念。

　　念念揉着摔疼的膝盖，却发现这一角落并非只有自己与霜华两人。

　　眼前的场景极其诡异，一个衣衫单薄的小男孩跪在地上，面前是一个穿着体面的老嬷嬷。那老嬷嬷，甚是恭敬不敢的模样，不敢受眼前这小男孩的礼，便也直直的跪了下来。

　　那老嬷嬷念念是认得的，是前院主事的周嬷嬷，负责府上的采买活动，深得自家娘亲的信任。那小男孩，念念更是认得，便是二房郑姨娘的儿子顾书昊。

　　自家娘亲安和郡主执掌侯府的中馈以来，便把侯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当年先老侯爷的嫡妻过世后，娶了如今的老夫人做了继室，老夫人对底下无论是嫡子还是庶子都是一视同仁的。

　　武安侯府虽为高门贵胄，但对嫡庶之分并无其他官家那样如此明显，自然也不会做出苛待庶子的行径。只是二房的家事娘亲不便插手，必然会有不周到的地方。

　　看着顾书昊身上单薄的衣裳，和那发育不良瘦小的身躯，念念的眼眸深了深。

　　顾书昊之母郑巧玲原是顾修杰的生母赵蓉身边的丫头，因为人极为本分妥帖，便送到顾修杰身边做了妾。

　　顾修杰生性风流，妾室是一个接着一个，而二夫人手段狠练，那些妾室总待不了几个月，便犯了事被赶出府去。而郑姨娘不喜争宠又是个安静的性子，故而一直留在府里，还生下了儿子。

　　看着如今的情形，想来他们母子在二房的日子也不好过。

　　看到侯府金贵的六小姐出现在自己面前，周嬷嬷和顾书昊皆是一愣。

　　顾书昊起了身，手里紧紧地攥着方才要递给周嬷嬷的碎银，满眼戒备的看着眼前这个所谓的六妹妹。

　　念念今早匆忙，便随便在衣柜里拣了一件，却也是一色樱子红对襟绡沙新衣，底下月白色水纹凌波裙裾，发边别了一精致的花穗钗，十分灵巧可爱。安和郡主这个侯府主母顾书昊是见过的，看上去是个极其温和的人，似乎与二夫人是不同的。

　　顾书昊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朴素单薄的衣服，手攥得更紧了，不过两房之隔，却是云泥之别。眼神中随即闪过一丝狠厉，自己和姨娘在侯府的日子，已是举步维艰，若这个六妹妹骄横起来，同二夫人打个小报告，该如何是好。

　　“四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女孩轻柔的声音让顾书昊一阵晃神，他随即定了定，怀疑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六妹妹。二房的那两个名义上的哥哥姐姐，从不把他当弟弟看待，心情好了叫他一声，也是“那个庶子”那般地叫。

　　有时候他实在是不明白，自己的爹爹也是庶出，却并未在侯府受到什么歧视，自己和姨娘却为何又要受如此冷落？

　　女孩那声“四哥哥”脆生生的，也算是他在侯府受到的为数不多的善意了。一时间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顾念念看着眼前这个沉默的四哥，心里很不是滋味。顾书昊在侯府受到的冷遇太多了，他不愿意说，也不知道如何去说，更何况还有二夫人这么个刁钻的主母在，想必他对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六妹也是极其不信任的吧。

　　一旁的周嬷嬷是看着这四少爷实在是可怜，眼瞧着这个六小姐是个好说话的主，自己又是安和郡主底下做事的人，便向顾念念坦言道：“六小姐，郑姨娘病了，四少爷让老奴今个出去时顺道找位大夫来。”

　　周嬷嬷的一番话让顾念念眉心一皱。武安侯府，是有府医的，其中一位还是安和郡主嫁过来时从宫里带来的经验丰富的太医。堂堂武安侯府的四少爷，给姨娘治病还要托下人去找外头的大夫，传出去岂非让人笑话。

　　“不必了。”

　　女孩的声音干脆，没有一丝温度。顾书昊手紧紧地攥着，像是要把手心的银钱捏碎一般。

　　“霜华，你去请府医来。”

　　顾书昊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念念，就像是在绝望中又被点燃的新的希望。

　　“记住，亲自送到落幽阁去，等看完诊，开了方子，再把府医送回去。”顾念念又补了这样一句。

　　霜华是玉笙院的大丫头，代表着顾念念。现在二房的主子都在老夫人那儿，想来也不会管这边的事情。

　　霜华是个通透的性子，眼瞧着现下的情形，自然都明白了，随即应下了。

　　她是六小姐的丫头，六小姐又是大房的宝贝疙瘩，这自然是去给郑姨娘撑场面，看着自家小主子笃定的眼神，霜华莫名感到信服，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家小姐虽是小小年纪，却比同龄的孩子要懂得多些。

　　“多谢六妹。”顾书昊躬身向顾念念行了个礼，姿态谦卑。

　　“四哥何必这样客气呢。”

　　真正的生活不像游戏，当顾念念来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人，这种日常的相处，都是能真切感受到的。眼前这个不过大自己几岁的少年，念念能感受到他的卑微，他的不甘，他的敏感。

　　而帮助他，并非是念念圣母心泛滥，而是因为她知道，顾书昊绝不仅限于此。

　　顾书昊点头应下，正想跟着霜华离开。

　　他性子内敛，不善表达，羞辱过他的，他自然都记在了心上，而帮助了他的，他日也必定涌泉相报。

　　“四哥，你不去祖母那吗？”

　　被顾念念喊住的顾书昊脚下顿了顿。

　　落幽阁地处府上偏僻之处，身边都是二夫人的人，消息闭塞，二夫人自然也不愿自己这个庶子去主院露脸的，也是次次阻挠。

　　今早郑姨娘发了烧，他去碧春院求二夫人，跪了大半个时辰才被洒扫的丫鬟告知二夫人带着大小姐和三少爷去了寿安堂，他这才来此求这好说话的周嬷嬷。郑姨娘的病着，他心急，便也没去想给祖母请安的事情了。

　　思及此，他垂眸隐去眼底的不甘，自己身份卑微，想来就算他不去，想来也不会有人在意他这个可有可无的庶子吧。

　　顾书昊正欲回答，却被身旁的女孩轻轻拉住了袖口，他心头一滞，顿时说不出话来，茫然地看着顾念念。

　　“四哥，我今天起晚了，去祖母那请安已经迟到了，我不敢一个人去，你和我一起去，好吗？”

　　顾念念有些不好意思，带着小女孩家的羞愧扭扭捏捏地说。

　　顾书昊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女孩像是生怕被拒绝似的，又慌忙开口道：“你放心，霜华姐姐很靠谱的，姨娘那边肯定会安排好的，你不用担心。”

　　顾书昊面色严肃，瞧不出什么，顾念念眼神真诚，扯了扯他的袖口。

　　“四哥？”

　　……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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