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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25.往事如岫烟(上)


月丹和萼绿有些发怔,倒是高知翔第一个反应过来,将帐门掀了起来。

        白琼花笑盈盈的脸便出现在了帐门口。

        “卓娘子可好些了?我没有打扰到你们休息吧?”

        卓萤赶紧起身迎她,“我们几人原本就闲来无事,何来被打扰一说?琼花将军愿来此处,卓萤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现下帐中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好招待贵客的,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诶,你怎么起来了?”白琼花快步走到她面前,将她压回矮几上坐好:“你不嫌我唐突聒噪我才要求之不得!倒是你脖颈有伤,怎么不好好躺着休息?”

        卓萤笑道:“劳烦琼花将军记挂,只是这伤原本也是小伤,且早早上过了药,已无甚大碍。”

        白琼花不赞同的摇摇头:“纵然如此,到底是刀伤,又不知那郸州叛贼使过的匕首沾过什么腌臜物,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当真要好好照料这伤口才是!”

        卓萤指指颈间包着的白纱:“将军放心,这伤口我已好好清理过,又用上了我阿娘的创伤药方子,加之今日白天又好好睡了一觉,除却目前脖颈有些不适之外,并无其他异常之感。”

        白琼花方恍然大悟般拍拍额头:“我竟忘了你自己就是女医,怎会不知这等常识,便是论医理和经验也比我丰富许多,倒真是我班门弄斧了。”

        卓萤却认真道:“卓萤迄今为止所有的经验皆是从病者身上得到的,而想来将军却是从自己抑或战场兵将身上得到的,将军大可不必如此自谦,卓萤不如将军之处多也。”

        白琼花一怔,一个身形苗条的女子已经笑盈盈捧上了一个托盘来,里面放着一条干净绢布并一只陶壶。

        “你是?”白琼花拿过绢布草草擦了几下发梢间的水珠,上下打量着月丹,“这美人是你侍女?”

        “月丹是我姐姐。”卓萤摇头解释道,又倒了一碗水递与她道:“卓萤此处暂且无茶,若不然定要让琼花将军我这姐姐煮茶的好手艺。现如今便只得惭愧用这水代替了。”

        白琼花不久前才喝了不少酒,又说了好些话,正觉有些干渴,便接过这碗几口将水喝完,只感觉温热熨帖,浑身都舒服了不少。

        “琼花将军可还要一碗?”卓萤见她喝得痛快,柔声道:“将军酒后必有不适,喝些温水会舒服一些。只可惜如今物资匮乏,不然用腌过的青梅煮水,那才更生津止渴。”

        白琼花又是一怔,摸着手中犹带温度的碗,旋即笑道:“我们已见过好几面了,卓娘子还叫我‘将军’未免太过见外。我虽年长于你,却应该比你大不了许多岁,若你愿意,不若叫我一声‘姐姐’吧!”

        卓萤便立刻叫她:“阿琼姐姐。”

        白琼花满意地点点头,又道:“你既已叫我姐姐,我再唤你卓娘子也不妥当,不知你可有小名,或许我叫你‘阿萤’?”

        萼绿插嘴道:“我们娘子并无小名,将军唤‘阿萤’便好……”

        “阿琼姐姐便叫我招娘吧。”卓萤看了她一眼,“幼时我阿娘曾给我取名‘英招’,既我有如此殊荣能与将军以姐妹相称,阿琼姐姐便如月丹萼绿般唤我吧。”

        “英招?”白琼花若有所思道:“‘巡避四海,抵翼霎侥。’你阿娘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

        卓萤道:“我阿娘常说,这世间之于女子最大的不公平,莫过于用所谓的礼义道德将女子束缚于女红灶台纺间,不给予我们与男子同样的机会去见识这个世界。需知男子可为亦是女子可为,女子不应背上此生唯二用处便是生子与操持家务的枷锁,更不应以为这世上唯一一片天空便是抬头即望的用屋檐分割的四角天幕。”

        白琼花心中一震,不由感慨道:“你阿娘说得真好!世之腐朽,便是从未给过女子与男子同等机会,甚至从未给过女子一丝半点选择的权利,却偏偏还敢大言不惭说女子不如男子!史册上女子向来着墨稀薄,偶有所著皆被描述于战争的源头抑或男人失利的根本,这一切无非是无时无刻不在向世人传达女子只能为父兄夫子的附庸,而非她原本也可以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独立存在的陈腐观点!可笑那帮圣人君子便拿这起鬼东西愚弄世人,还偏偏世人尽信!”

        卓萤轻声道:“能够愚弄世人的未必只是这些所谓的圣人君子,他们不过是恰好顺应了当权者的需求,作为必要的工具被利用而不自知。世人尽信皆是因为当权者与之一样皆是手握权力的男子,不然这条条框框里,卑贱到尘土,被吸血啖肉,被无情脚踏的,为何往往都是女子?”

        白琼花定定地看了卓萤好一会儿,方才叹道:“英招,英招,你阿娘当真为你起了个好名字,便也只你这般玲珑剔透的女子才配得上这个名字!我本来还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令阿绩破了这么多年随军不得携女的原则,现在看来,他虽慧眼识珠,却也未必能配上你!”

        卓萤见她意有所指,连忙解释道:“阿琼姐姐怕是误会了什么!我与孟将军之间毫无瓜葛,全因孟将军北上洛京前身负重伤,我又答应了屈先生等人,要确保他此行身体状况无虞才同路的!便是从认识起,孟将军与我都鲜少见面,更不说昨夜之前已有许多日都不甚有往来。要真说我们有什么牵扯,无非只能讲他是我的病人,我是他的随军医者罢了,断没有什么慧眼识珠,亦没有什么配不配!”

        “哦?是么?”白琼花挑眉道:“若你们这般生疏,那为何昨夜你被人挟持,他竟愿以命换命?你们二人又是为何有如此默契洞悉胡立行的性格,引得他与郸州反贼起了内讧?”

        她语气中很有些调侃的意味在,卓萤只觉脸颊发烫,有些语无伦次道:“昨夜只不过恰好是我被沈兴所虏,孟将军面冷心善,若是换成其他人,他定也会做如此选择!至于阿琼姐姐口中的‘默契’,不过是我情急之下为了脱身的误打误撞罢了!”

        “好吧,不熟便不熟吧。”白琼花摊摊手,便朝帐中的矮桌一指道:“我从永北过来,一连几天都没吃过一顿好饭,这东西或许你是不吃了,便给我了吧。”

        卓萤顺着她所指看过去,只觉面上更是滚热。

        原来她所指之物是之前自己还未来得及吃下的蒸饼。那饼虽已凉透,却洁白剔透,饼上甚至还闪着一层油光。

        卓萤不想白琼花看出了其中的不同寻常,慌忙将饼塞到她手中,“这饼着实好吃,可我也不常吃……阿琼姐姐若不嫌弃便只管拿去吧。”

        白琼花见她面色酡红,手脚都有些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便放缓声音道:“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便如你所说,你跟阿绩就只是‘陌生人’罢!”

        见卓萤似是还要解释,白琼花挥挥手道:“你我说了这么久,我却只知道你是女医,至于你原是何处之人,又为何要答应屈先生随军北上我却一概不知。”

        卓萤见她并未再揪着孟绩的话题说下去,心里松了口气,便从头跟她讲起。

        白琼花听完,不由皱眉道:“这么说你原是被你那亲父继母骗去王镬宫中,为了救你所谓同父异母的妹妹。那庆国如今已无,他们二人又在何处?”

        卓萤道:“自离开鹃都起,我便不收他们的来信,所以不知他们现在何处。不过目前鹃州倒是局势平稳,想来他们也不会涉险到别处去。”

        白琼花恨声道:“厚颜无耻德行俱丧之人我见得多了,却从未见过如他们这边丧心病狂之人!一个受不了荣华的诱惑,便是亲生子亦无惧将她推入火坑。一个爱女爱到恨不得将之作为自己的所有物,打着爱的名义不惜毁掉别人家的女孩儿!既他们未离开鹃州,如今庆国又暂由永北管辖,建燎大哥亦在那里镇守,我这便亲去一封信,让他派人好好‘照顾’你亲父继母二人!”

        卓萤连忙道:“我知阿琼姐姐疼惜我,但若只是为了不相干的人浪费自己的时间,实在是太不值得,况且建燎将军日理万机,便是为这等小事浪费他的精力更是毫无意义。我亦不想阿琼姐姐为这等无聊的事情生气,不如朝好的方面想想,若不是他们,或许我如今也不会在此处,更不会有机会见识到我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外面的世界,还不会认识阿琼姐姐你呢!”

        白琼花见她一脸恳切,怒其不争地点点她的额头,叹气道:“这两人害得你这般惨,我这个旁人听了都生气得不得了,倒是你还想得开!”

        卓萤认真道:“不是我强作大度,而是我实在不想将精力花在跟他们置气身上。我阿娘从小便告诉我,时间之于人才是世界上最奢侈之物,与其将时间消磨于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上,倒不如将其好好用在自己喜欢的事物上,便是最后一无所得也是无憾的。我此生夙愿便是有朝一日能踏遍万里山河,如今我终于能抛开世人眼光,抛却我为女子之不便,见识高山流水、平原浅滩、沃野荒原、大江大河,也终于知道天地之广袤于人之渺小,方知我阿娘说得实在是人间至理,便越发不愿将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

        白琼花一怔,再一次叹道:“你阿娘,着实是个了不起的女子!众人皆以为女子就该被禁锢于厅堂厨房,唯她偏偏要冲破这陈旧观念。无怪乎她当年壮士断腕般敢与徐中阳和离,她太早便看出他们是殊途绝无可能同归。”

        说罢她看了眼卓萤亮晶晶的眼睛,问道:“你刚一直在说见识过这世间百般壮阔,却没抱怨过一句行军之苦,难道你便不觉这一路辛苦?”

        卓萤笑道:“与真正的军中之人相比,我此行已经颇受照顾,怎会觉得辛苦?况且就算是辛苦,又怎能与我一路看到听到见识到这许多相比较?”

        白琼花点点头,旋即又问:“那这一路,你与阿绩相处可算融洽?”

        卓萤眼中的笑意一滞,有些迟疑道:“孟将军待我们是极好的……”

        白琼花瞥了一眼萼绿脸上的表情,“噗嗤”笑道:“看样子,你与阿绩相处得并不算愉快呐!不用说我也知道,阿绩定是对你老摆出一副臭脸吧?”

        见卓萤似是字斟句酌要说什么,白琼花朝她摆摆手,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虽不知你与阿绩这段日子是如何相处的,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想来你们定是有不少嫌隙。阿绩他……其实人不坏,站在我的角度来说,他甚至可以说是极好的。只是他此生偏偏生在了孟家,打出生起,便注定要负重整个永北。他母亲去得早,便是在祖母身边待的时日也不多,而他父亲,与其说同他是父子,不如说与他是上下两级。他活到这般年岁,从未有至亲教过他如何表达,他亦错将情绪当成耻辱,才造成今天这般模样。有时候我甚至感觉他从未有一天是顺着自己的意愿活过,甚至他从未为自己活着。我这么说并不是想为他对你的恶劣态度开脱什么,我只是觉得,旁人误会他也就罢了,但能让他能尝试放在心上对待之人,不能只看到这样的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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