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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40.霜重月华孤(上)


卓萤的马车刚刚拐进驿馆所在的坊门内,她便敏感地觉出气氛不对。

        坊内不仅一个人影也无,更是安静到让人心觉悚然的地步。

        果然马车驶进外院,卓萤便眼尖地发现院中拴着几匹眼生的高大褐马,那马鞍更以金银线绣着陌生而繁复的花纹。

        几人进了内院,便见永北一众人等皆肃然垂首立于廊下。

        而向来都显得从容淡定的屈同章,此刻面上也浮出难以掩饰的凝重。

        见卓萤进来,白琼花便立刻抛下夏侯功朝她走来:“招娘,你先回房休息一下。”

        这话带着不容反驳的强势语气,跟她平日对自己的态度大相径庭,让卓萤更加确定了这院中应有大事发生。

        于是她赶紧朝白琼花点点头,便要带人走上二楼。

        正在这时,孟绩的房门突然“啪”的一声打开了。

        白琼花一把将卓萤拉到身后,又让月丹等人赶紧站到不惹人注意的角落中去。

        只见一个身着绯色圆领官服的男子神色倨傲地踱步出来,后面跟着一群青衣人,而这群青衣人正中立着一个极高挑的男子,正是多日未见的孟绩。

        “请吧,孟将军。”

        那绯衣人懒洋洋地朝楼下一指,卓萤发现他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内侍黄良玉。

        眼见院中有不少人露出愤然之色,黄良玉脸上的得意更甚,朝青衣宦官抬抬下巴道:“还不赶快请孟将军下楼!耽误了圣人之命,便是老奴也救不了你们!”

        青衣宦官们便簇拥着朝前挤去,看上去竟有推搡和强迫孟绩向前走的意思。

        夏侯功的眼中顿时迸出火星来,只见他握紧拳头便要上前,却被屈同章紧紧攥住了其衣摆。

        孟绩似对宦官们的小动作视而不见,只见他平静的朝黄良玉点了点头,拨开人群毫不犹豫地大步走了下来。

        卓萤这时才看清,他身上穿着一件绣着雄狮的紫色朝服,腰间明晃晃地挂着一个金色鱼袋,俨然一副将要入宫的打扮。

        她心中顿时一紧。

        果然听黄良玉道:“既孟将军已穿配齐整,且天色不早,便请孟将军随老奴一行入宫面圣吧。”

        他这话刚落,白琼花便上前道:“黄内侍可否借一步说话?”

        黄良玉睨了她一样,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非是老奴不愿,而是这圣人之命老奴无论如何都违抗不得,还请白将军有话直说,莫要耽误老奴回宫复命的时间。”

        白琼花虽努力克制,眼中却显出不忿:“黄内侍,你也知我等从永北而来,并不太懂宫中的规矩,然而这圣人有旨,为何单单令将军即刻入宫赴宴,连左右侍从也只能携四人同往,却并未提及我等半分?我记得天使远赴鹃都宣旨时,明明令我等一同进京,难不成圣人竟忘了将我等论功行赏?”

        她这话一出,夏侯功等将领也不满道:“对!白将军所言极是!黄内侍来得这般匆忙,这旨意不过寥寥数句,为何连我等名字也无?”

        黄良玉听他们说得如此直白,心中甚觉这果然是险山恶水处来的大老粗们,越发不屑道:“天子有令,众位将军也敢置喙?今日是圣人一时兴起之家宴,赴宴之人皆为三品之上的各路贵人。众位将军纵再有平乱锄奸之伟业,却到底遗憾于孟将军邀功之谦逊,故未及孟将军如今地位,还请众位将军不要为难老奴,老奴也是依旨行事。”

        他满意地见到永北军中已有人飞快地瞪了眼孟绩,又似宽慰众人道:“众位将军乃国之栋梁,圣人怎会忘却诸位为朝廷尽忠竭力之大义?今日不过是临时宴请,待圣人生辰当日,必请诸位将军入宫与天子同乐!”

        白琼花等人的面色这才好转了些,屈同章却又上前点着孟建州四人道:“黄内侍,你有所不知,同章向来是服侍将军惯了的老人,如今将军即将入宫,却只带这四个愣头青同去,令同章着实难以心安,生怕他们照顾将军不周,还请黄内侍通融通融令同章也一同前往吧。”

        黄良玉见屈同章一副急切的样子,又早知他为孟绩幕僚,立刻便看穿了他的意图,不由得板起面孔道:“屈先生竟也这般不知礼法?竟公然让老奴无视圣旨而徇私?”

        屈同章吓了好大一跳,忙面红耳赤地赔礼道:“同章不敢!同章不敢!同章只是太过挂心将军,以至于说了不该说的话,还是黄内侍恕罪!既不能多加同章一人,便让同章代替他们其中任何一人前往可行?”

        黄良玉心中冷笑,口中更是不耐:“屈先生当真好笑!竟以为自己还能同圣人讨价还价不成?屈先生无一官半职,何以得见天颜?且宫中宫奴侍女无数,何劳屈先生服侍孟将军?还是屈先生在暗示圣人或委屈孟将军?”

        屈同章更是窘迫,结结巴巴对着黄良玉好一番告罪,黄良玉脸上一副被触怒的样子。

        这时孟绩朝黄良玉行了一礼道:“黄内侍息怒,此番全是孟某治下不严之错,还请黄内侍给孟某几分薄面不要追责永北军中众人。”

        黄良玉眼睛一横原本还想说什么,孟绩又道:“黄内侍有命在身,想来不能在此过多逗留,孟某这便同黄内侍出发吧。”

        黄良玉因此前被孟绩当众羞辱,又因他被李守光责罚,心中早对他诸多怨怼。他原是想借此机会敲打恐吓永北一番,但见孟绩此刻态度说不出的恭敬,心中便生了几分得意。

        经孟绩提醒,他确也觉得在此处耽误太多时间,恐回宫晚了自己再惹李守光不快,只得从鼻子中重重哼了一声,甩袖便往外院走去。

        孟绩看了一眼屈同章,在青衣宦官紧盯的目光下转过了身去。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冲动,卓萤冲着他的背影唤了声:“孟将军!”

        孟绩一顿,立刻便转了头。

        两人站在黑衣缁军与青衣宦官的背后与身前,隔着不短不近的距离,呼吸着一样闷热的空气,头顶着一片山雨欲来般的乌云,看着彼此眼内不同的世界。

        连日以来两人有意无意避免见面的尴尬在这一刻突然土崩瓦解。

        卓萤觉得有千百句嘱咐从她心底从她脑海中蹦出,挤压她的喉咙,撕扯她的舌尖,让她在此刻极想对他一吐为快。

        然而最终,她却只能艰涩地从口中挤出一句:“保重。”

        孟绩好似微微怔了一下,旋即露出一个笑来,朝她温声道:“放心。”

        这笑是卓萤从未在他脸上看过的表情,便是对着旁人,他也从未这样笑过。

        这笑中有卓萤看不懂的很多情绪,但这些似如喜悦又似伤心的眼波深处,却有她一望便知的安抚的意味。

        而从他口中吐出的短短两个字,却让她忐忑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异常放松,他竟给了她一种奇异的安心的力量,让她忽然对未知变得不再那么恐惧,也似乎能够确信他一定会平安归来。

        孟绩又朝众人短促地笑了一下,便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外院走去。

        永北众人追着他的背影一直将他送出了外院。

        卓萤却站在原地,一直到眼前再也看不到紫衣的幻景,一直到耳边再也听不到马蹄的幻音,才慢慢扶着栏杆坐下来。

        夏侯功怒气冲冲地返回内院,一拳砸在门框上:“李守光欺人太甚!他明明就是要阿绩有去无回,竟还敢派那阉狗上门耀武扬威!难不成他是觉得我们永北男儿无一血性,竟不敢与他鱼死网破不成?”

        他这话一出,永北中便有人大声附和起来。

        白琼花眉头微皱,与屈同章对视了一眼,上前轻拍他的肩膀道:“夏侯,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阿绩虽确是将入龙潭虎穴,但到底谁会被抽筋扒皮还未有定论!我们现在万般不可自乱阵脚,一切均听阿绩的嘱托。”

        夏侯功一把甩开她的手:“琼花,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你却真能如此淡定?你也瞧见了,那黄姓阉狗说什么我们品级未到不能随阿绩入宫,分明是有人刻意设置的障碍,目的便是要阿绩身边无武将相随!屈先生虽是假戏一番,却也能探出他们是何等忌惮阿绩身边有智囊同往!阿绩身边可用之人皆无,怕是那边要行鸿门之宴、瓮中捉鳖之计!难道你便要眼睁睁看他坐以待毙不成?”

        白琼花道:“我如何不知这其中有诈?对方明显有备而来,不然我们入京已这么多日,阿绩早有拜见圣人之意,却被人以圣人身体不适驳了回来,以至于这么多天来竟从未入宫一次。眼见圣人生辰将至,众人皆知宫中定是要设宴庆贺,却在这临近关头的午后突然来旨说要接将军入宫赴夜宴。如此反常,定是因着对方已自认做好万全准备而欲行后事。可你忘了刚才趁乱时阿绩是怎么叮嘱我们的?你又是如何答应他的?你忘了还有李源更有阿离还在城外了么?当下我们除了依阿绩所说行事,相信阿绩的判断之外,别无更好办法。且阿绩武艺非凡,身边更有建州等四个缁军死士,若当真背水一战,未必不能求得一线生机。倘若此刻我们贸然行事,除了自乱阵脚正中对方下怀之外,更可能使阿绩腹背受敌!你忘了便是那黄良玉,刚才也借着封赏之名暗指阿绩对我们不公,借此挑拨我们的关系了么?”

        夏侯功咬牙切齿片刻,终是一跺脚冲回了自己房间。

        屈同章见白琼花朝他点点头,便也追着他的背影走了过去。

        白琼花揉揉眉头正待转身,这才发现卓萤还一个人坐在廊下,似是在发呆。

        “怎么不见月丹她们?”

        卓萤如梦初醒般站了起来:“阿琼姐姐,我并非有意要听你与夏侯将军的对话,实在是我见你们讨论激烈,不敢冒然打断……”

        “无妨。这些话原本也没必要瞒着你。”白琼花朝她露出一个疲惫的笑:“说起来我还该跟你说声抱歉才是,原本还是我太过任性,非要让你一同进城。现在想起来,当初便该听阿绩的话将你留在城外,好过让你陪我们一起面对现在的窘境。”

        卓萤摇头道:“当初进城的决定是我自己做的,与阿琼姐姐并无关系。我虽不是永北人,却与大家早相处如家人如朋友,更何况若没有大家,在鹃都我与月丹或早已丧命,且在决定虽军北上和同进洛京之前我也做过最坏的打算,若阿琼姐姐认为我此刻不能与大家同苦,未免太小瞧了我。”

        白琼花叹气道:“我非是小瞧你,只怕此番我们遇到的困境怕是比我们之前预想的更难上百倍,也远超你的想象。对方先发制人,打得我们手足无措,阿绩又近乎单枪匹马一人陷入狼窝……到底是我们永北连累了无辜的你。”

        卓萤认真道:“阿琼姐姐何必如此气馁,既相信孟将军的决断,便也要相信他定会逢凶化吉。何况,还有平波将军也与他在一起。”

        白琼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如此,便借你吉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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