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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54.贵贱或有殊


李守光心中一顿,面上却不露声色:“你如何笃定你此刻不在本王府中?你晕倒之后本王便让人将你从坊市的后院弄到马车上,一路驶进了王府后门,如今你确实便在安王王府。”

        卓萤依旧摇头:“帝辇之下,虽殿下要藏匿卓萤有的是旁人不知的地方,但此刻,殿下却绝对不会将卓萤明目张胆置于府中。”

        “哦?”李守光挑眉:“何以见得?”

        卓萤道:“殿下多情世人皆知,想必殿下府中不缺莺燕翠红、蜂鸣蝶舞。然人多之处,必不乏口舌之争,王府虽大,殿下或只手摭天,却难扼所有人唇齿,掩所有人耳目。卓萤已得圣命赐婚,此事朝臣皆知,殿下府中必早有所耳闻。故卓萤一旦被带入府中,无异平地惊雷,必为众矢之的。府中或有一心攀附殿下者因情生妒,或有曾被殿下冷待者为人挑拨,保不齐哪个会将卓萤藏于王府一事捅出去,届时,天下哗然,孟将军必因殿下夺人所欲勃然而怒,永北与江州势必剑拔弩张,或难逃一战。而朝堂之上,殿下原就理亏,只能坐实蔑视圣命、违抗天令之罪,不得不承天子之怒。更有甚者,或要借《新台》[1]以讽,或因此攻讦,加之此事传入民间,殿下数年赞誉岂不毁于一旦?还要被天下人看尽笑话、颜面全失!”

        “更何况,”她抬眼看了看这屋子正中所挂一幅画:“这屋中虽布置堂皇,这画中贵妇神似仲朗先生手笔,细看之下却只见其形未得其韵,显然是一副不算入流的仿作。以殿下风雅之趣,断不会识别不出,更不会将这画挂于府中,所以卓萤便更能断定此处不会在殿下府上。”

        李守光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你竟见过周昉真迹?”

        卓萤道:“卓萤母亲曾医治过别州富商之子,富商曾以仲朗先生画作为谢礼,故卓萤曾得以一窥。”

        李守光不知在想什么,目光逡巡于卓萤脸上:“你的猜测或许有一丝道理,然而你又凭何说你现在所处坊市之中?”

        卓萤并不躲避他的目光,继续道:“如果卓萤没记错,殿下所言无不透露出卓萤所处之地外人难猜更难寻的讯息。试问以洛京之大,要藏一人于无形,还有比闹市陋巷更合适的地方吗?殿下所拥整个坊市,店铺少说有数十间,市井之人来去匆匆,谁能联想到这看似毫不相干的店铺背后别有洞天,自然更难发现有人被困其中;而市井虽闲言碎语漫天飞,世人却多不以为真,前一刻的流言总会立刻被后来的故事所覆盖,便是有心人发现其中蹊跷,真假虚实,所有消息云里雾里,太容易叫人迷了方向,孟将军便是有心想寻,也不可能翻遍每间店铺,更何况这些店铺后院相连,便是他找到了个中端倪,殿下也能使人先于他将卓萤转移到旁的屋子去。故殿下有恃无恐,自然气定神闲。”

        李守光看她的目光变得更深更暗,卓萤心中不安陡升,顿时便觉出他眼神中危险的信号。

        还没等她避开,李守光竟倏地欺身而上,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倒了软塌之上。

        卓萤双眼圆瞪,本能就要抬脚踢他,又被他以双腿制住了。

        “李守光,你!”

        李守光丝毫不介意她直呼自己之名,目光中的掩饰早已剥离,竟露出露骨的欲与叹来:“本王自诩眼光不错,生平所阅女子虽多不如你皮相生得好,但能与你比肩或胜过你者并非没有,但论心窍才思,你却无人能及。你这般女子,若是放在孟绩身边,再同他一心一意,或许将成本王心中大患。你说,若你是本王,如今既将你握进手中,又岂有放开的可能?”

        卓萤只觉他贴得死紧,一股龙涎香的味道当面而来,让她几欲作呕。

        她尝试着将手挣开,却觉腕上痛楚愈加明显,而他的脸也朝她越凑越近,脸上尽是不加掩盖的迷醉。

        “罗敷使君,殿下难道闻所未闻?殿下这般强人所难,便不怕卓萤心中生恨?”卓萤僵着脖颈,愤恨地瞪着他:“而且殿下想过没有,殿下将卓萤囚至此处只得一时,却不可能永远不让卓萤见光。届时殿下只会被群起攻之、天下唾弃!你又能如何自处?”

        “声名当然是本王所欲。”李守光眼中露出奇异的光芒,几乎是呢喃道:“然而你既留在本王身边,本王自然会让这天下人皆无人敢置喙你的身份!不过时间长短罢了。”

        “至于你说心中之恨,”他停了停,有些怜悯地看着卓萤:“阿萤,你这般年轻,或许还未尝过真正的,关于权力的滋味。当你终有一日手握着旁人的命运,操纵着他们的言行时,你就会知道,这世间所有的爱恨根本一文不值,钱和权才是这世间最令人销魂又至高无上的灵丹妙药。而现如今,本王便站在你面前,愿给你一个体验这种极致快感的机会,你不如试过之后,再来同本王谈什么爱恨。”

        卓萤冷笑:“若你足够吸引我,你便不用勾指我也早心甘于蜷伏你之下!然你再是茵席之臣、权倾天下我仍不愿同你虚与委蛇、迎合苟且,皆是因为我打心底便厌憎你这人心惟危、腹有鳞甲的权奸枭臣!况我这般年轻,你让我如何甘心于委身垂垂暮老、衰容尽显的人身下!”

        “你这贱……”李守光被她戳到痛处,顿时怒从心生,刚撤开一只手想要去扇她的脸,忽而一顿,又垂了手:“阿萤,你何必激我,我劝你也从此死了什么宁死不从的反抗之心。你以为,之前被你拿刀子比划过之后,我便什么都不防么?你在过来之前本王便让人搜过你的身,那柄陶刀早被人扔了。”

        卓萤悄悄伸进后背的手一僵,又不死心地再去摸,果然后腰处空空如也。

        像是在享受她此刻的无助与恐慌,李守光脸上露出一个笑:“阿萤,你不要太天真,退一万步说你能逃出这屋子,逃出这坊市,逃回孟绩身边,你以为,就凭你与本王单独相处的这些时日,孟绩能相信你与本王半点也无身体之实?便是他不在乎头顶的颜色什么都不同你计较,你也止不住永北众口蜚短流长、闲言碎语。”

        说着,他将卓萤刚才挣扎散落的一缕鬓发在她耳后别好:“本王早说过,你与那孟绩有过什么,本王可不计前嫌。便从今日起,你但凡安分待在本王身边,本王自会给你意想不到的东西。”

        卓萤浑身汗毛直竖,冷汗从头皮渗出,又颗颗落进了背心,她眼睁睁看着李守光的手伸向了自己的胸口,余光落在他垂在腰间的短刀。

        或许……

        她大脑飞快地转着,趁着他松开自己的瞬间迅速伸手去够那刀柄。

        “殿下!殿下!”伴随一阵仓惶地脚步声,有人大力拍响了门板:“殿下!出事了、出大事了!”

        李守光的表情一凝,却未从卓萤身上起来,只侧头问屋外:“何事如此慌张?”

        “府上走水了!好大的火!”那人说得颠三倒四:“似乎、似乎还伤到了如夫人!”

        李守光脸色一变,迅速走向大门,一边走一边冷斥:“李庆闯那蠢货如今何在?本王将王府暂交于他,他竟令府中走水?你们还不叫他即刻滚来见我!”

        那人期期艾艾:“李、李参军如今在府中着人救火,恐一时赶不过来。如今、如今臣等只请殿下速速回府!”

        李守光理了理衣襟,压着怒火,回头看了眼卓萤:“这一桩一桩的事倒真是巧了!不过你也别以为能趁乱逃得了哪里去,这地方里里外外皆是本王的人,你最好早些死心安心在这儿等本王回来。”

        说罢他正想推门,便听外面传来一声惊叫。

        李守光本能的朝门后一闪,便听“咚”的一声巨响,那门竟被人从外面硬生生的卸下砸在了地上。

        “孟、孟……”门外的人语气惊恐,含含糊糊地喊着什么,又闷哼着失了声。

        李守光眯着眼睛,待看清从门外大步而入的人,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孟绩!”

        卓萤倏地抬起头,正对上孟绩视线。

        见他目光中写满前所未有的焦灼,卓萤不禁心头一暖,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李守光却被孟绩此刻周身散发出来的骇人寒意震得倒退两步,又故作镇定色内厉荏喝道:“本王在此,尔等不过区区上柱国,岂敢对本王无理?还不快退下!”

        见孟绩岿然不动,他不禁朝外大声喊道:“来人!来人!快将这贼子给本王拿下!”

        然而半晌,屋外都没有一丝动静。

        李守光不禁心中骇然,额间落下好大一滴冷汗来。

        孟绩直直看着他,面上看似平静无波,然而升腾而起的滔天怒气与汹涌翻滚的没顶杀意已将他的双目熏得赤红。

        突然之间,他“唰”地抽出腰间的“千帐寒”对准李守光的咽喉而去,似乎下一刻便要将刀尖狠狠捅进他的脖子中。

        李守光本以为他绝对没有胆子伤害自己,但见他此刻缁衣乌发,双目胜冰,如修罗煞神下凡,而他那柄“千帐寒”在闷湿的空气中散发着隐隐幽光与寒气,似是正蓄势待发地渴着被血肉滋养,心中不由一个激灵。

        孟绩恐怕当真会杀了自己!

        这个念头产生的一瞬间,李守光猛地倒退几步,转身扑向卓萤:“孟绩,你的阿萤如今便在本王手上,本王劝你识时务些,不然……”

        他一边恶狠狠地说着一边去摸腰间的短刀,谁知竟摸了个空!

        “卓萤还是劝殿下实务些。”

        李守光心跳漏了半拍,他惊惧地发现此刻正抵着自己后背的硬物,竟是自己那把日日把玩、从不离身的刀!

        “卓萤!你什么时候……”

        “想不到殿下也有左支右绌的时候。”

        卓萤鬓发乱着,红色绯红,浑身上下无一不狼狈,原本应让人心辕马意的情态,却因她此刻脸上的肃然与睥睨,让李守光忽觉她不应该被亵玩,自己也不敢再去直视。

        “殿下欺卓萤已久,卓萤从前反抗无能,如今既殿下落入卓萤手中,卓萤便要为自己报被殿下羞辱之仇!”

        李守光本觉卓萤不过一个弱女子,又被自己囚着,左右是翻不出自己手掌心,故今日而来却并未让暗卫随行。

        如今见孟绩如一座人形高山般死死挡在门口,而背后又是铮铮短兵,心中懊悔不已。

        他深知卓萤性子极烈,自己屡次侵扰她,她必对自己恨之入骨,现下前有孟绩为她撑腰,那短刀又削铁如泥,若当真被她不管不顾地插进身体……

        他一想到那场景,便觉浑身发颤,汗也从头顶冒了出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此处是本王的地盘,尔等难道敢在此处放肆?本王劝你们一句,但凡你们敢伤本王一根汗毛,你们全都不可能活着踏出这院子!”

        孟绩扯了扯嘴角,语气森然:“这话还是等殿下有命走出这屋子,看到院内的情景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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