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雪中光（中）
“诶，你怎么在发呆啊，我叫了你好多次呢。”一只软软的手拉住他，往他手里塞了个荷花糕。
“我尝过了，这个最好吃，给你！”
“你怎么不说话呀，你尝尝嘛，真的可好吃了。”
小姑娘还是天真不知事的年纪，无忧无虑。看着綦轲不言不语不动的样子，只以为这个刚收下的小弟后怕了，于是张开还有些胖乎乎的手，一把扑抱住綦轲。
一整天都像浸在血味和冰水里的綦轲，回抱住紧紧扑住他的小雪阳，嗅到来自她身上的淡淡奶味，他紧绷的身体和精神奇迹般放松了。
听到消息赶来的怡妃，没来得及获得宽慰儿子的机会，只得到皇帝一个复杂的隐晦眼神。
宫里经过这件事，宫侍们都更加谨言慎行，宫妃们也安分了许多。
伤好后，綦轲请旨出宫，亲自带着礼物拜访大将军府，感谢安家救命之恩。
綦轲本没有对出宫抱有期待，但饿狼伤人事件后，皇帝对他宽容大方了许多。他一请旨出宫，皇帝就准了，还往谢礼中加了一对私库里的如意。
“安家小姑娘很喜欢你，那天走的时候还又哭又闹。听说，她被他爹关在府里，快闷坏了，你早点出宫，带那丫头出去玩玩。”
“是，谨遵父皇旨意。”綦轲保持着面上的平静，心里波涛骇浪。
要不是确认安雪阳的确是安将军的血脉，他都要大不敬地怀疑安雪阳是不是父皇的私生女了。
“去吧。”
皇帝的目光深深地落在綦轲离去的背影上，自问般轻声道：“不知这一步棋能有几分成效？”
安家对綦轲的到来表现出了足够的恭敬，这反而让綦轲有几分不自在。
“哇，你来啦！”
一道甜甜的声音打破了双方有些僵硬的气氛。
“爹爹，你说过我今天可以出去玩的。我要和我的小弟一起去市集看杂耍！”
“雪阳，乱说什么！三皇子是贵客，不要无礼。”安柏故作严肃、实则无奈地教训着自己的女儿。
安雪阳撅了噘嘴，乖乖向綦轲行了个礼，这才小跑到綦轲跟前，拉着綦轲道。
“三皇子，你带我出去玩呗，上回我们还一起打了狼呢！今天说不定我们能打一只熊！”
小雪阳心里可骄傲地认为，自己那一撞撞死了狼。但为了小弟的颜面，做老大的就大大方方让出一半功绩吧。
安小将看着妹妹一本正经地夸着海口，抽抽嘴角，无言以对。
“父亲，妹妹已在家待了许久，三皇子也难得出宫，不如孩儿陪三皇子和妹妹出去玩玩吧，免得闷坏了。”不幸对上妹妹祈求目光的安小将承受不住，主动向父亲求情。
綦轲看着抱着他的手摇啊摇的安雪阳，也劝道：“出宫时，父皇也说，安家姑娘禁足够久了。”
安柏丢了个“不成器”的眼神给自己的大儿子，烦躁甩手。
“去吧去吧。保护好三皇子，早点把你妹妹带回来。”
那天，与其说安柏是带着两人出来玩的，倒不如说是安家兄妹带着綦轲出来长见识的。
别看綦轲一脸沉稳样，这时候还有些少年心性的。小雪阳这会儿做老大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回府时，小雪阳踮着脚，扒着綦轲的肩头，小小声地跟綦轲咬耳朵：“下次，我们甩掉哥哥，我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
暖暖的呼吸落在綦轲的耳朵尖上，化作晚霞似的红。
綦轲踩着云朵回宫，还没下轿，就被御前太监总管拦住了：“三皇子，陛下召见。”
云朵一下子消散了。
御书房内，皇帝正在批阅奏折。皇帝座椅后挂着一把出鞘的宝剑，在殿内烛光照耀下，闪烁着摄人寒光。綦轲记得，以前这里是没有这把剑的。
“你想拜安柏为师？”
皇帝忽然出声。
侍奉一旁的綦轲，闻言慌忙再跪，磕头道，“儿臣上次见安小将军身手，心生向往，确有拜安将军为师的念头，但安将军并未答应。”
皇帝拿着奏折在手里敲了敲，“不愿意？”
皇帝像是随意地问了问，綦轲不敢接话，实则也无需他接话。
皇帝兀自沉思了一会儿，看着还跪在地上的綦轲，道：“这也无妨，安家姑娘，朕看着喜欢，你就代朕多去看看她。”
说罢，给綦轲重新安排了一个武官教导骑射，便让他退下了。
八年后。
綦轲正在安家练武场练武。
七年前，因为安雪阳求情，兼之綦轲确实心诚，安小将便私下里偷偷教綦轲武技。如今，綦轲已经能和安小将打上数十回合而不败。
“阿轲，别练了，我带你去看我新得的小马驹啊！”
十三岁的安雪阳已经明白身份之别，自然不能让綦轲做她的小弟。然而，她也不愿叫他“三皇子”，私下里，就“阿轲”、“阿轲”的叫着了。
綦轲早就听说安将军得了十数匹好马，除两匹幼驹外都进献给了皇帝。前两天不得空，还没去看过。这会儿被安雪阳拉着，再练武怕伤着她，也就顺着她的力道被她拉着走了。
“这千里神驹陛下也没几匹，你有那么多兄弟，再多的好东西，分的人一多，就不够了。但我有两匹，送你一匹，正好！”
像得了心爱糖果的孩子般，安雪阳兴奋地喋喋不休，势要和綦轲分享这份欢愉。
綦轲目光宠溺，他略略低头看着嘴巴停不下来的安雪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丝毫不提，作为一个母妃颇有脸面的皇子，绝对不缺几匹好马的事。
阳光从一旁的桉树上打下来，给两人的身影晕出一层光圈。
马厩里，一黢黑一雪白的小马驹正在吃草，听见人声，大脑袋抬起来，冲綦轲打了个响鼻。
“哇，小黑喜欢你呢！”
“小黑，那白的叫小白？”
“对啊！”
綦轲掩着唇角，违心夸了句，“好名字，牵出去遛遛？”
“好啊，”安雪阳果然高兴极了，“小黑、小白还没去过我们的秘密基地呢。”
两人牵着马专走僻静的巷道，有说有笑，没觉得多久，就到了秘密基地的后院墙。
綦轲运气翻进去，再打开后院门，由安雪阳牵着两匹马进去。
“幸好这院子到现在都没有主人，不然，我们可不能来了。”
綦轲笑了笑，没告诉这个傻丫头，他早已把这处宅院买了下来。只要她还想来，这里就永远为她空着。
安雪阳放开两匹马，任它们在院里溜达，自己则去柳树旁的废木堆里挖出一坛酒来。据说这是她爹爹珍藏了好些年的酒，她特意从二哥那儿拿了一坛，准备给这些日子不断派人寻美酒的綦轲。
“阿轲，你看。”
安雪阳抱着酒转了个半圈，余光扫到暗处兵器的亮光，笑意瞬间凝结在脸上。
“小心！”
手腕用上巧劲，酒坛被安雪阳猛地掷出，与直射綦轲背部的利箭相撞，酒香碎了一地。
“跑！”
綦轲反应也极快，发现小院被埋伏后，立马施展轻功拉着安雪阳就跑。凭借多年被埋伏暗杀的经验，他带着安雪阳顺利冲出包围。
“阿轲……”
刚放完召集手下的信号弹，綦轲就听到安雪阳的痛呼，他反手将安雪阳搂到胸前护住，戒备地看向从天而降的佩刀少年。
“欸，这年头做个好人可真难啊，我刚刚可是救了这位姑娘呢，”少年说话慢吞吞的，语调也有些奇怪，“你再盯着我看，小心你怀里的姑娘吃醋哦？”
少年说话时表情夸张，左眼下一颗小黑痣随着他的表情变化上下移动，更显得少年玩世不恭。
綦轲依然紧盯这少年，分出些余光扫过安雪阳全身。确认安雪阳只有手臂被箭头擦过，渗出的血色泽鲜红，他才微微放松，拱手道谢：“多谢。”
安雪阳也从綦轲怀里探出头来，谢道：“若非少侠一刀劈歪弓箭，我不死也是重伤。日后，凡有需要安雪阳之处，少侠尽可来找我。”
“哈哈，你们岚国人挺有意思的嘛！”
少年笑得浑身发颤，刀上金环也哗啦啦得响个不停。
“好啊，我会来找你们的。对了，你们这儿哪里的梅花最好看啊？”
“那你去京郊隆恩寺吧，那里的梅花是一绝。”安雪阳微微侧身，配合綦轲帮她包扎手臂的动作。
“那行，我走了啊。小子，你可要看好你手上的人啊，哈哈！”
少年倒退着走了几步后，腾身而起，几个纵跃就要消失了。
一阵秋风吹来，安雪阳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违和感来自哪里，冲那人大声喊道，“喂，现在不是看梅花的季节啊！”
风声里，传来少年若有若无的回答，“梅花未开人已来。我要寻的，是寻梅之人。”
少年来了又去的工夫，已经足够綦轲的手下料理完袭击者。
“殿下，一共二十四人，灭二十二人，留下了两个活口。”
“有交代的吗？”
“都是死士，嘴难撬。”
綦轲没说什么，送安雪阳上马车后，吩咐道：“那就都杀了，尽快派人联系郗国的暗探。”
“那郦国？”
“先不用。”
綦轲交代好后续，也上了马车。
刚掀开帘子，就看见安雪阳睁着双大眼直勾勾地看他。
綦轲不禁咳了一声，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的小黑、小白……”
“呃，我马上派人找。”
綦轲是真忘了那两匹小马驹。
“我先送你回府吧。”
“阿轲，你说这些人都是谁派来的？”
“左右不过是我的那些兄弟，你坐好，小心手臂上的伤。”
安雪阳不知道綦轲只说了一半不到。他猜测，这一次的袭击怕是有皇子和敌国勾结，而且目的不是杀人，而是绑人。
这皇子勾结的敌国，綦轲已有八分确定。毕竟，郦国不可能派一群人来杀他，又派一个少年来救他。
那佩刀少年岚国话虽然说得极不错了，可还是被綦轲听出了口音所在。
不过，郗国为什么要绑架岚国皇子？或者，他们的目标其实是，雪阳？又或者，二者皆是目标？
三日后，西北边报的到来解开了綦轲的疑惑。
郗国与西北的虎克部落联姻，二者联合撕毁边境和约，在由虎克部落流经岚国的普陀河投毒，进犯岚国西北边境。前锋将军安承、安平带兵与敌军交战时，陷入毒阵，不幸身亡。
“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郗国狼子野心啊！”皇帝狠狠地拍下桌子，群臣安静如鸡，鸦雀无声。
“用毒，可以啊，从南苗军拨一支军队开往西北。六皇子綦墨在南苗军待过，从河东军调六皇子和安家三子安泰一起到西北安家军。郗国破不开东南伏夷战线，就想在我西北撕出道口子，朕倒要看看，它撕不撕得开！”
皇帝一锤定音，对郗国战事安排就此定下。
綦轲牵着两匹小马驹，站在安府门前，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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