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大家子
两日后，苏羽澜一行风平浪静地进入了伏夷腹地——望州。
然后，两人被望州的接待官很官方地送到了明显被人为水淹过、跟灾后破屋差不多的驿站。离开俞州城的苏羽澜小主子，瞬间成了没人爱、没人疼的小可怜儿。
苏羽澜蹲在驿站门口，两眼无神，“阿墨，我觉得我是被你连累了，你说你是不是该想想怎么补偿我？”
綦墨也跟着苏羽澜蹲下，他还捡起几根被水泡得发胀的稻草，敲了敲湿地面。
“我觉得，我是因为你被针对了。”
“？”苏羽澜扭头，满脸不可思议。
她眼角应景地红了一圈，带着哭腔道：“阿墨，你不想补偿我就算了，我也没想怪你，可、可，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呜呜……呜哇……”
“呃，不是，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一张牡丹挂露的脸怼到綦墨的跟前，段位不断提升中的綦墨再次成了手下败将。
“我是说，城主们故意针对我……”
“嗯？你这不还是一个意思吗？”
“不是不是，唉，我的意思是，城主们知道我们的事，故意考验我来了。”綦墨也急了，竟一溜儿说出许多话来。
“噗嗤！”苏羽澜侧过脸忍笑。
“阿墨，你怎么这么好骗，哎哟，腮帮子笑疼了。”
“……”第不知道多少次，綦墨不想说话也不想搭理她。
“阿墨，”苏羽澜可怜兮兮地拉着綦墨的手摇来摇去，“阿墨，腮帮子疼，帮人家揉揉嘛。”
望州城主府内，除几个因各种原因无法前来的城主和任岭州城主的家老外，伏夷其余七位城主坐在大堂里静静地喝茶。
然而，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在座的各位没有一个真在喝茶。一个个或端着茶杯、或撇着茶叶、或敲着茶盖，眼角余光一致地往外瞥。
“嘭！”
“！！！”
在座者中唯一的女城主周陵静是个急脾气，不过三炷香的时间，她就耐不住了。她把手中的茶杯往桌上狠狠一放，张开利嘴吼望州城城主。
“真是有什么样的头头，就有什么样的属下。朱宣城主、朱宣大哥、朱宣姐夫，你的人去打听个消息都跟你似的，娘们般磨叽么？”
“呵呵咳……”被周陵静锐眼一扫，离州城主甘泉忙握拳抵唇掩笑，假咳道。
“周姐姐，您继续，您继续。”
周陵静柳眉一竖，瞪了甘泉一眼，坐下了。
平静被打破，众人通通望向被点名的朱宣。朱城主心里苦，却也不得不放下一口没喝的茶，朝外踱去，拉住管家让人去催催驿馆那边的消息。
这回，望州城的属下给朱城主长了脸。还没等朱宣踱回去坐下，打探消息的仆役就回来了。
“怎么样？小主子还好吧？！”
“那个定王有没有生气，有没有暴露本性？！”
“小主子是不是决定甩了他了？！”
“你们都让开，让老娘来问！”
众城主闭嘴。
“小主子是不是又长高了，有没有瘦，早膳用了吗？定王长什么样，和小主子配不配，他们在一起，谁听谁的……呜，哪个混蛋捂老娘的嘴！”
“咳咳！姨，家老来了。”
周陵静亲外甥、朱宣亲儿子朱林站得毕恭毕敬，还不忘在后面悄声提醒自家二姨。
“呃，家老好。”周陵静一下子温顺得如一只小猫咪。她抿起唇，端庄地向刚进门的老者恭敬行礼，一举一动全然符合最严格的闺秀礼仪，“家老怎么来了，我姐不是陪着您呢吗？”
“听你们前面动静大，我坐不住，就来看看。”
翟老太公拄着拐杖，笑得慈祥，说话也慈祥。
“听刚才的话，你们好像瞒着我干了点什么？”
翟老太公的拐杖在地上点了点，众城主不约而同地抖了抖腿。
不怪他们怂，实在是，小时候谁没挨过那根拐杖的打啊。除了定疆王和郡主，或许现在还要算上小主人，谁都拦不下那根拐杖。
面对这根拐杖，连他们爹妈都不好使。毕竟，他们爹妈看到这根拐杖也腿软。
“人家小儿女的事，你们一群都要进土的了，懂什么？插什么手？老老实实把小主人和未来姑爷请进府，再弄些幺蛾子，看老头子饶不饶你们！”
“哎哎，家老，我们知道了，您别动气，我们这就接人去啊！”
“家老，俺今年才四十，俺们城都说俺正是一枝花的年纪呢！呜……”
“家老，俺们、呸、我们这就出发了啊。”这是被阜城城主焦迟带歪了口音的鄞州城主历赋。
“林儿，你留下陪家老，让你娘过来陪着啊。”被拉着走的朱宣扒着门吩咐儿子。
“诶，知道了，爹。”
岚国还未开国时，陆家就是伏夷一片的王，翟家那时已经是陆家的家臣。后来，翟家人随第一代定疆王扶助了岚国的开国帝王。
翟家在伏夷政治、军事上的地位先不提，单是翟家负责着陆家族学就足以让人敬畏。陆家族学并不只收陆家子弟，陆家麾下所有臣属子弟都可以进入，所以，翟家几乎可以说是伏夷所有高层的老师，地位也因此十分特殊。
翟老太爷是现任翟家家主，也是原翟家属地——岭州的现城主，辈分比苏羽澜的爷爷还要高上一辈。早些年，翟老太公因年事渐高，政务基本交给了儿孙打理，但老爷子的脑袋那是依旧灵光得很。
别人看不明白的事，他老人家只需听个只言片语就懂了七八分。他家小主子的心思，他不说知道个十成十，八/九分也是差不离的。
小主子自幼随仙师君如四海云游，耳濡目染着道家的逍遥和超脱，对天下的概念与旁人也有些不同，国与国的界限在她的眼里并没有那么分明。
小主子薄情也重情，要不然全然不在乎，要不然为之生死。
翟老太公想的不错。
在苏羽澜心里，至亲已亡的她，无国无家。对她比较特殊的地儿，也只有伏夷十三州了。
当年，定疆王府遭遇先帝奇兵暗袭。为夺伏夷十三州的控制权，先帝阴谋算计，害定疆王惨死,郡主与郡马也先后身亡。
在虎卫保护下逃亡的苏羽澜，幸得先皇之弟穆王爷相救，免于一死。
仙师君如随后闻讯赶来。穆王爷将苏羽澜交给君如，又与君如合谋编了个谎，告诉先皇：苏羽澜一直跟随在君如身边，不知定疆王府灭门内情。
先皇舍不得苏羽澜的天生凤命，得知她不知内情，也是十分满意。随后，皇室和君如各退一步，定下苏羽澜和下代帝王的婚约。
至此，穆王爷和君如两人才算真正护住了苏羽澜性命。
之后，穆王爷又暗中护住苏羽澜的父族——苏氏一族，保住了苏氏的血脉。而今，苏氏族人正安居在翟老太公管辖的岭州城境内。
身负血海深仇的苏羽澜曾冲动过。她和先皇虚与委蛇，化天真烂漫为毒牙，只为找准时机，张开嘴将毒牙狠狠刺进先皇的咽喉。
幸好，苏羽澜在那时已经有了个在乎的小皇子。
因为重情，她差点和先皇同归于尽；也因为重情，她放过了先皇。
所以，到苏羽澜十五岁那年，她听仙师君如的话进宫，成为新一任的岚国皇后时，翟老太公并不惊讶。他知道，经过时光的成长，伏夷的小主子已经明白：人生的选择，从来不只是简单的爱憎喜厌。
穆王爷活命全族之恩，她不能不报；师父君如的教养之情，她不能不偿；还有彼时仍被瞒在鼓里、一腔愤恨直冲郗国而危机四伏的伏夷，她不能不救。
在两情相较间，苏羽澜选择了活人的情，坐上凤位，安定岚国气运。
只是……
翟老太爷叹了口气，招呼朱林捏肩的手劲儿再大些，继续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只是，小主子重情，重的是私情，胸中少了些大义。
苏羽澜和郦国皇后有往来，翟老太爷一开始就从仙师君如那里知道了。别看翟老太爷窝在岭州数十年，他可是知道现任郦皇蹊跷古怪得很，这一点也就郦国人自己看不出来。
那时，仙师君如正好推算出乱凤之局始于郦国。翟老太公对两人来往一事愈加不放心，就派了亲近去跟踪、探听。
翟老太爷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风雨飘摇、残叶如魅的傍晚。小主子拉着一个人，走进他一灯如豆的昏暗书室。
那被绳子捆着、拉着的人，正是被他派去探听的亲近。
向来笑得乖甜的小主子冷着一张俏脸，威严如她外祖，那一刻，翟老太公觉得自己看到了伏夷未来的支柱。可灯火被风吹灭的那一刻，支柱倒下了。
苏羽澜以晚辈身份跪下，求他：“翟太爷爷，我想要一个人……我只想要他。”
翟老太公恨不得晕了过去。
说得严重粗暴些，这整件事就是：为了得到一个男人，陆家的小主子不惜勾结敌国皇后，意图搅天下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
“你、你……”
翟老太公拄着拐杖把地跺得抖了三抖，飞起一层又一层灰尘。
灰尘飞呀飞，将落上苏羽澜的鼻尖，却被一股气劲一冲，转了个弯儿冲向门外，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翟太爷爷，天下大乱的征兆已显，这不是我一个人能阻止或能推动的，这是天下大势！”苏羽澜哽了哽，不自觉红了眼睛。
她飞快地眨眼，把眼泪逼回去。她不想像个吃不到爱吃糕点的倒霉孩子。
“天下注定动荡，何不一搏？成，于天下则天下安，于我则得我所求！”
她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带着股豁出一切的气势。
若成，当然好啊，可若败了呢？
败了，就是外面被风雨肆意摧残的枯枝败叶，死得惨烈！
这要他死后如何去面对陆家和翟家的先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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