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一生的依靠
此刻，东城门内已经有近千人混战在一起。
当北狄军的锤车将城门门栓撞断的那一刻，北狄左路军的士卒便如潮水般地涌了进来，瞬间撕裂了守城将士所组成的防线，大量的军卒冲进了城中。
城门洞内，近百名的临梓将士无惧生死，前赴后继地向前冲击。他们想要阻击住进入的敌军，使身后的弟兄能够快速地关上城门。
厚重而高大的城门也正在被争夺着，其中的一扇城门并未打开，正被守城军卒死死地顶住，将士们用自己身躯将它紧紧地关闭着。
另一扇城门则已经闭合了一半，北狄兵正通过空隙向内涌进，临梓守军拼命地阻击并试图完全关闭大门。
这场争夺，对于双方将士来说都是惨烈的。
如若城门关闭，数百名临梓将士因阻挡敌军而无法回到城中，他们将成为孤军直到战死。
那些冲进城内的北狄兵，也会因为没有增援而只能孤军奋战，等待他们的也只有战死的一条路。
此时此刻，双方的军卒没有任何人会去考虑这些，他们所要考虑的只有一条，那就是杀死对方。
在守城将士的殊死拼杀下，那扇被冲开的城门逐渐地闭合，挡住了向内涌进的北狄军。
这时，一名身形高大魁梧的辅兵从侧向冲了过来，他的双手捧着一根新的门栓，将手中的门栓当作长枪挥舞着，击退了试图拦下他的北狄兵。
冲至门前时，辅兵立即将手中的门栓横压在了城门上，与其他将士一起将城门完全关闭。
当粗大的门栓将两扇城门牢牢地卡住时，魁梧的辅兵透过缝隙看到了留在门外的守城将士。
关闭的大门将他们无情地推向了死亡，但那些人中没有一名军卒回望，只是绝然地向前冲杀，直至倒下。
城门的关闭挡住了城外北狄军的涌入，对于那些冲进来的北狄军来说，也是彻底断绝了后路，近千名北狄军卒疯狂地冲向城门处，试图重新打开大门。
当康世华赶到时，城门的内侧已经有近百具尸体倒在地上，混战让双方的军卒交错在了一起。
临近城门处，数十名炽翎营将士正组刀阵，阻拦百余名北狄兵冲击城门。
此刻，雅若的头盔已经脱落，乌黑的辫发也已散开尽染血红，溅了污血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是忘了生死，唯有杀戮才是她此刻存在的真正意义。
雅若的确看淡了生死。
那夜，当她走出康世华的营帐时，心就碎了，也觉得生与死已经没有了多少意义。
那样的话语，那样的神情，少女从未听到过，也从未见到过。
她不敢相信心爱之人会说出这样的话，同时也将自己藏在心底的那份担忧和禁忌彻底释放了出来。
或许，自己深爱的那个世华只能在梦中，从未在现实里出现过。
雅若也有想过那些话的真假。
或许，真的只是康世华的激将之言，可于情于理，也应该是一位皇族的内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无论自己付出多少真爱，也无论自己的心有多么坚强，可身份和地位还是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些话击碎了雅若的心，也割断了雅若的情。
此刻，她觉得已经没有可牵挂的人，刀锋之中无须避让，只为杀死眼前的敌人，或是不求自生。
远远的，康世华看到了雅若的疯魔之态，深深的自责让这位年轻的静王失去了理智，他提着朔刀便冲进了混战的人群中。
刀来迎刀，剑来劈剑。
康世华没有将挡在身前的北狄兵视为活物，他不在意是否会被敌人的刀剑所伤，他只想立刻回到雅若的身旁，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下所有的危难。
因为，康世华看到了雅若疯狂之下的无助，也感觉到了她那嗜杀下的孤独。
少女的身上已经没有了往昔的坚毅，也没有了曾经的英美，更没有了素日里的灵秀，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在昨夜的那个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自己的错，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是无法原谅的罪过。
混战的人群中，康世华穿插的极快，厚背宽刃的朔刀几乎被当作了长枪，平抬向前，刺杀开一切阻挡的北狄兵。
他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痛，目光始终盯在那扬起的辫发处。
此刻，雅若的嘴角有鲜血流出。
适才，一柄长枪在混战中向她的胸前刺来，乌黑的枪头虽然被身侧将士的朔刀劈断，但使枪之人的力道未减，坚硬的木柄狠狠戳在了她的胸口处。
瞬间，雅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她后退了数步，并未擦拭残留在嘴角的血液，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依旧是毫无表情地挺刀上前。
不等雅若手中的刀挥出，一柄朔刀带着浓浓的杀意与恨意从那名北狄兵的身后劈下，直劈在了那人的肩颈处。
杀意未消，宽刃猛地上抬，横拍在了北狄兵的左太阳穴上，那名北狄兵踉跄地向旁倒去，身子尚未倒地，那柄朔刀又一次劈在了他的腰上。
连续的三刀，毫无停顿的速度，北狄兵连一声哀叫都没有发出就丢了性命。
然而，那柄朔刀的恨意未散，厚背宽刃的刀锋再次砍在北狄兵的脖子上，一颗头颅滚落到了一旁。
连续的劈砍，道不尽的狠辣，就连心如死灰的雅若也有些吃惊。
吃惊之余，她看到了朔刀的主人，也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该死你这该死的东西，剁成泥都不解恨。”
康世华狠狠地在死尸上踢了几脚，骂了一句。
那个北狄兵的确是该死。
因为，当康世华看到枪柄击在雅若的胸口时，那一下也如同刺在了自己的心上。当他看到雅若口中喷出的鲜血时，脑中“嗡”的一声，好似金钟炸鸣，双眼在瞬间变得赤红。
此刻，即便是将那名北狄兵扒了皮，碎了骨，也无法抵消康世华心中的怒意。
雅若怔了一下，执礼道：“末将谢过王爷，城门失守是末将的失职，请王爷责罚。”
望着康世华苍白的脸以及他那满身的血污，雅若的眉头蹙在了一起。
她还是将康世华藏在了心里，虽然那句“不配”已经让她寒透了心，可见到康世华如此的模样，一颗心又揪了起来。
“不说这个，先解决掉这些人。”
康世华带着歉意的笑望向雅若，转身站在了少女的身前。
望着眼前的背影，雅若的心颤抖了起来。
此时，这个背影正在挡下所有的刀剑，不曾后退一步。
曾经，当父亲高大的背影离去后，是哥哥替自己挡下了风雨，当哥哥决然出城后，她知道可能连哥哥的背影也要离开自己了。
雅若喜欢跟在康世华的身旁，在这个世上除了哥哥，她只剩下子墨哥哥和世华两个亲人了。
康世华是自己爱的人，是自己一生的依靠。
然而，这个想要依靠的人无情地伤害了自己，而此刻又站在了自己的身前，用他的身躯挡下一切危难，这种委屈让少女无法抑制泪水的流出。
康世华没有看到雅若的泪水，他手中的朔刀挡下了所有冲来的北狄军卒。他也一直没有转身，只是不想让心爱的人为自己担心。
因为，他的嘴角也同样有血在流出。
东城的守将名唤方雷。
他在击退了一波攻城的北狄军后，也带人从城墙上冲了下来，和城下的将士一起将城门处的北狄兵包围起来，并且分割成数个包围圈，逐一斩杀。
当近千名的北狄兵再没有一个活着的时候，康世华转过了身子。
他将长刀拄在地面上，一只手紧握刀柄，站立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抖。
望着呆呆站在自己身后的雅若，康世华憨憨地笑了起来，说道：“雅若，你扶我一下吧。”
康世华的声音很轻，轻得让雅若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执念之下，雅若并没有注意到康世华颤抖的身体，也没有注意到他那惨白的面容，少女只想转过身去，不想看到那张令人心动的笑脸。
就在这时，康世华的手突然松开了刀柄，朔刀落地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而声音却像重锤般击在了雅若的心上。
康世华带着笑，仰面倒了下去。
★★★
初冬的夜，增了寒意也多了一份萧索，万物褪去了既有的光华，零落于尘，蛰伏在年轮的往复中。
颓云如城外的战火，再次笼罩了临梓城的夜空。
这个夜失去了月华的辉芒，浓得如墨，尽染悲凉。
北市别坊的侧房里寂静无声，只有方桌上莹莹的烛光在潜入的细风中摇曳不停，一滴滴烛泪滑落在蜡台上，堆积之下犹如层层叠叠的片岩。
康世华睁开了沉重的双眼，他发现自己并不在南城的居所，也不在北城的营帐。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从摆设的物事来看，应该是谁家女子的闺房。
昏倒后，这是康世华第一次醒过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
一阵阵疼痛从腹部袭来，康世华的额头上起了虚汗，身子也感觉虚弱的没有一丝力气。
侧目望去，康世华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在自己的身侧，雅若就坐在矮凳上，头枕着双臂，正在沉沉地睡着。
洗去了战火烟尘的脸依旧是那样美丽，只是如黛的秀眉紧锁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珠泪。
几缕散落的青丝掩在脸颊上，并随着少女的呼吸轻微地颤动。
偶尔间，入睡的少女会有无意识地抽泣，康世华觉得雅若一定是在做着伤心的梦，应该还在怨恨自己吧？
如此想着，康世华虚弱地抬起手臂，轻抚了一下雅若那光洁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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