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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努力抱大腿的第49天


游廊外植满了红梅,一簇簇拥挤在枝桠上,灿若天边云霞,映照冰清玉洁的皎雪,煞是美好。

        秦卿晚却无暇赏花,甚至她看来有些刺眼。

        她从未像今日这般厌恶红梅与白雪。

        大致是因为与自己预期的走向太过偏颇而生的挫败感。

        抑或是自信满满的骄傲被当头一棒摧毁崩塌的冲击。

        她不禁兀自冷笑。

        原本认为的小家子气女人竟能将正红色驾驭的这般好。

        思及此,她垂眸看了眼身上水粉色的石榴裙,眉头微蹙。

        比黛眉更紧皱的手边的裙褶。

        有几分芍药羞见牡丹的意味了。

        柔光流转生华的雪缎褙子,色泽鲜妍的石榴裙,白玉玛瑙腰带,雪□□致的脖颈上戴着价值不菲的红宝石璎珞。红白交相辉映,映衬得皎皎雪肌愈发白皙生光。

        的确是很美好的样子。

        她待客之时一直保持着得体的仪容,不失齐国公府少夫人应有的风度。

        当真是一丝错误都让人挑不出来。

        眼底有幽色转瞬即逝,秦卿晚心间刹过自己当时的想法。

        齐国公府算得上是皇戚,府中的教引姆妈亦有不少大龄满年出宫的掌事姆妈,裴家顾及体面,不想让她在众人面前献丑罢了。

        毕竟,她更信戚妙清的话,亦更坚定风仪举止都是可以速成的。

        胸中无点墨便是再美好也不过是个好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罢了。

        眼见与自己相好的三位贵女微微露倒戈之势,存心想让皎皎出丑露马脚的秦卿晚以外出透气为由将裴菀净约了出去。

        秦卿晚说话向来绵里藏针,而裴菀净心智单纯,自是听不出其间藏得算计。

        她深知。

        裴菀净耿直而无城府,加之本就对皎皎有偏见,认为她与裴昀不登对。

        她刻意利用裴菀净的心理。

        便是不用刻意挑拨,稍加诱哄让她念及平日的好,她便会乖乖听话。

        让她始料未及的是。

        自己竟生给别人制了嫁衣。

        裴琬净提议用击鼓传花行酒令,她故意为难皎皎,屡屡在花传到皎皎手间时便让人停鼓。

        鼓声停,花在谁手间,要么饮酒,要么作诗行乐。

        二人笃定皎皎便是不知雪的蝉,难语冰的夏虫。

        但事实的耳光却总是很响亮。

        皎皎作答的很好。

        意寓虽不算深刻,但音韵平仄对仗得很是工整。

        对于皎皎在风言的成像中,她已然算表现得极好了。

        便是心中存疑,秦卿晚也顾及着各自的体面凭理智压下去,但裴菀净不一样。

        她当众便要求新取对照物让皎皎成诗。

        言辞不善,角度刁钻已然是在公然顶撞长嫂了。

        最后虽是二房的二夫人梁君璧化了解,但秦卿晚也听闻了,筵席结束未多久裴昀便到了,综之裴菀净无比委屈的脸上满布的泪痕,她也能将发生了何事揣摩个七八成。

        --

        “秦小娘子,秦小娘子——”

        顿住脚步,秦卿晚向后转身。

        冬日雪天的午后都是阴沉的,逆着光,乍眼看去,十几步开外的身影有些模糊。

        直到妍丽的红色向自己愈发迫近,秦卿晚下意识向后退了一小步。

        是皎皎。

        她似乎是跑来的。

        泼墨柔缎般的墨发在身后晃动,琼鼻和脸颊有稍带冷色的淡粉凝出,说话声略显急促。

        她是半分都不想与这个女人接触。

        “少夫人,好巧?”双手交合叠在腰间,秦卿晚收颌挺腰保持自己的气势和端庄。

        皎皎生得很是乖巧,加之面带笑色,便是秦卿晚心间对她有千万个不喜悦,现在也寻不到半点苛刻的由头。

        “不巧,秦小娘子,儿正是来寻你的。”皎皎笑着,“你的帕子落在座席上了,伴手礼也忘了带。院中仆婢粗笨,现下亦忙于收掇,儿便亲自来了,也当陪个招待不周的不是。”

        袖间空落落的,秦卿晚的黑瞳猛然缩紧。

        几乎是从皎皎手中将那方月白色的帕子抓着而后攥入手心的,她面上有慌然转瞬即逝。

        “秦小娘子心中有灵犀,手艺竟是如此出挑,女使拾到帕子甫一打开的时候儿竟生觉得月下翩翩的那只蝴蝶竟生要飞到了眼前似的。”

        手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帕子融入掌心。

        与此同时,秦卿晚心头猛然颤动了下,饶是表面保持着淡定,心头却有些手足无措。

        面前这个女儿是真的纯善无心机只是为了缓解尴尬夸自己绣工还是读懂了其中寓含刻意为之?

        嘴唇微弯,却是面笑眼冷,道完谢说了几句客套话后秦卿晚便准备告辞。

        “秦小娘子且留步。”

        “少夫人还有何事?”

        “儿留心到秦小娘子筵席间少用点心,想是太过甜腻不合你胃口,便将给祖母做得养生糕点一式给你匀了一份。”

        从沉璧手中接过一只红木食盒,皎皎边向秦卿晚送去便笑着说道:“都是黑芝麻、茯苓、红枣类可入药的食材制成的,我又用了自己的法子改良,保留天然味道的同时也不至于干噎燥热。”

        “要我说,少夫人才是心灵手巧啊。”

        秦卿晚笑吟吟的,她及身边的婢子却无半个想接的意向。

        皎皎的手在空中悬了片刻。

        而后她向前几步,将食盒塞入秦卿晚身边的女使手间,皎皎始终保持着亲切的笑意,加之对方也未有推拒的由头,秦卿晚便这么不情不愿的收下了。

        “今日风寒甚重。”说话间,皎皎主动握起了秦卿晚的手,后者猛然怔了下,甫一开始竟生有推脱的趋势,她却握得更紧些。

        “秦小娘子手竟生如此冰凉。”将手间的暖炉塞入秦卿晚手间,皎皎往后退去与她拉开距离,“祖母亦是疼爱你,你若是在裴府冻坏了身子倒是要责骂我了。”

        皎皎语气间的惊讶情绪的转变到关切几乎是一瞬间的,从她脸上瞧不出任何刻意为之成分的秦卿晚抿了抿嘴唇。

        这个女人的手的确很温暖,但她这些温度满满的关切为何让自己感觉藏着冰凉?

        “便谢过少夫人了。”信手接过,秦卿晚径直递到了婢子手间,“方才儿让章管事替儿向老夫人问声好时得知坊口积了雪堵了来往车马,若是现下尚未通顺怕是要滞留些时辰了。”看了眼微作的小雪,“母亲尚在家中待儿早归去,便不多留了。”

        寂静的廊庑下,突然有木质大轮碾压门板的声音传入秦卿晚耳间,她碾转的脚步滞住了。

        定然是裴昀。

        心中自是有小鹿乱撞生的惊喜,但更多是怕自己的小心思暴露在空气中会变质的不安。

        所以她开始刻意掖藏压制。

        空气中透着冷,裴昀方从暖室中出来,白皙的脸颊微红,生得俊秀的眉间不似素日那般满是冷色。

        不是平常端着那副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样。

        随着他愈发向身边靠近,秦卿晚跃跃欲试与他问好的心便更难按捺一分。

        她酝酿了好久,该用何种的语气才会显得自己比较温柔得体,到裴昀真正路过身边时,她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玄渡”阿兄。

        ‘阿兄’二字尚未脱口,她便听到裴昀轻‘嗯’了一声。

        算是应了,合乎礼节而不敷衍,却不带丝毫情感。

        心间似乎有颗酸涩的梅子被扎破了。

        秦卿晚很失落。

        不仅是晓得裴昀吝啬地一个眼神都未曾分给她。

        更是裴昀吩咐跃金将他从轮椅上扶起来,短行几步到皎皎身旁,他虽不动声色,但落到她身上的目光虽论不及温柔,但干净而澄澈。

        甚至现在还在探看她手间的伤势,嘴上的话虽是苛责的,但他愈发躬下腰眯起眼仔细检查的样子刹那间便让秦卿晚冷怵在原地。

        她有些呆愣,却依旧保持着贵女应当有的体面,面含笑而身端庄,再是面不改色故作云淡风轻,下意识地撩动耳边的碎发以及刻意的眼神闪躲吗,其实已然说明

        秦卿晚心头早已经激起千层浪。

        至少她觉得,在这时候,在裴昀身边的便不是她,也该是虞应霜那般的女子。

        远瞧着他那端挺如劲松翠竹的背影,秦卿晚有些怀疑。

        这真是记忆中那个裴昀?

        裴家三郎,往昔在长安是难以用常言形容的神仙少年郎的存在,从他自马上跌落罹难坡脚之后,便终日闭门不见客与轮椅相伴。

        饶是被桎梏在轮椅上这数些年,他的风姿丝毫未被折损。似乎当初那场意外只是嫉妒者捏造的谎言,他依旧是为众人遥不可及的美好。

        从前的裴昀是如何孤戾冷漠,如何顾体自己形象,现在竟为了一个不谈论道的女人而‘折腰’?

        昨日方点染好嫣红丹蔻的指尖逐渐没入掌心,她心中几乎是嫉妒地发狂,但依旧要面不改色维持着看客的云淡风轻以及自己端庄的贵女形象。

        空气中清冽的兰花冷香在她鼻底打着旋,将要散尽之时,秦卿晚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不带丝毫缱绻转身离开。

        注意到他看向皎皎的目光温柔而澄澈,秦卿晚突然想起初遇他时的景象。

        江南烟雨,天光水色,载着裴家小公子的乌篷船在轻微摇曳间缓缓靠岸。

        长身玉立,行步翩翩,眉目虽清冷但不失温和矜贵,身后的仆人撑着一把十二骨的油纸伞为他挡微雨。

        那时他身体康健,饶是才十二岁,杏衣玉冠,已然出落得十分少年英气。虽不是浓烈的剑眉星目,但江南的淡墨烟雨将他笼罩得甚是美好,恍如谪仙临世。

        岸边碧绿妆成的春日嫩柳不知要逊色几分,就连枝头的黄莺也在为他低声婉转,丝毫不掩饰欣喜。

        几乎是让人过目难忘的程度。

        目光落在木质轮椅上,秦卿晚流转着柔光的杏眼陡然黯淡。

        确实有些可惜了。

        若是他这双腿不废,而今定是长安城内妇孺皆知的白衣卿相,身边挽臂的人也当是虞应霜那般的女子。

        若如此,自己也便不会因着他与一个不如自己的女子结为怨偶而伤肝怒火。

        她准备离开,却被裴昀唤住。

        “玄渡阿兄有何事?”秦卿晚略显轻快的话音下是藏不住的惊喜。

        裴昀站在不远处,便是不言不语亦是疏离尽显。

        “秦姑娘有东西落在裴府了。”裴昀的语气很冷,不带一丝感情。

        秦卿晚不解。

        裴昀向浮光使了个眼神。

        不会,两个像串蚂蚱似用麻绳捆在一起的人被扔在了秦卿晚跟前。

        她牙关紧咬,瞳孔是不可抑制地快速紧缩。

        “既是秦家的人便当由你们秦家带回去,要作何处置也当是你们的意愿。”裴昀的话说的很决绝,没给秦卿晚留任何斡旋的余地。

        “还有,某也当是劝诫秦姑娘,裴府的事”裴昀再度加重了语气,“裴某院中的内务,若是再三番五次的插手,可别怪某不留情面了。”

        裴昀正对着秦卿晚说话。

        但秦卿晚清晰地感觉得到,便是在这方廊庑下,裴昀的黑眸间也没有半分她的身影。

        --

        那日,江南道午后的雪突然变得很大,长街空空,不见摊贩,积雪深没人脚踝。

        秦卿晚单着身子也不许身边的仆婢撑伞随着,仅穿着双羊皮小靴绕着裴府一圈圈地失神徘徊甚久,便是自罗裙锦袜透入沁骨的凉蔓延至四肢百骸她也浑然不觉。

        不知是路无尽头,还是她不知疲惫。

        她走得很久,雪色将她的足迹湮没了好几遭。

        秦卿晚常借拜访裴老夫人的由头进出裴府,也与裴菀净有着不浅的私交,因着薛氏续弦的缘故,大房嫡系的兄妹二人间关系算不得亲密,生分倒也不贴切,裴昀对裴菀净的态度便像是同一屋檐下不得不见面的应付。

        所以她故意屡屡挑唆裴琬净,只要是未犯何出格的大事,裴昀是念及情面不会责难到她头上的。

        但她现在只要微微一阖眼便能看到裴家廊庑下裴昀那双凌厉而盛满危险的眸子,他身边的近侍将自己安插在裴昀院中的郭姆妈以及裴琬净院中的女使这两只蚂蚱丢面前时,秦卿晚羞愧地耳垂几乎能滴血。

        她这时才晓得,自己是触及到了他在意的。

        但是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呢?

        豆蔻之时便被奉为江南道才女之首的秦卿晚心中自有她的骄傲。

        不肯口头承认皎皎在厨艺上的功夫是在自己上乘,但也觉得她点子新颖独特,今日筵席间如此多的稀奇点心全然出自她一人之手也实属是她的过人之处。

        秦卿晚心间亦在冷笑,传统的樱桃煎未免做得太过粗粝,一品便晓得是赶得炮火功夫现学现卖来的。

        她笑皎皎娘家教化得不好,未见过大场面,亦不会说附和的漂亮话,日后入了长安,在那些能压死人的贵家人情往来种怕是要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只有像裴琬净这种尚未及笄,不曾有媒人说婚配,自小养在深闺,总是仗着自己是裴家大房嫡长女的身份总是任性妄为要压别人一头,又讨不得任何小郎君欢喜的小姑娘才会时至今日都在宽慰她说裴昀心间是有她的。

        可她怎么瞧不出来。

        筵席上裴老夫人身边得力的老仆婢以及裴昀身边近侍的协助和及时救场,她甫一开始还心有戚戚,裴昀不过是为了不让这个野蛮粗鄙的小门户女子过分丧丢自己脸面罢了。

        但方才廊庑下一见,她才晓得自己是错了。

        印象中往日的裴昀虽温润明朗,但决计不是会贴切人的耐心性。但在廊庑下,他细心地替那个女人系上斗篷上的丝带,并在她带着撒娇意味的笑言中将丝带在指尖辗转几番变成一只漂亮的蝴蝶结,而后他也礼尚往来一般在她琼鼻上轻刮了一下。

        不过最让她意外的还是裴昀竟然将那个女人的手握在手心,替她暖手他来得时候手明明有手炉,他完全可以

        当时的内心比手间的绫绞帕绞得还要紧,现在一幕幕在脑海间重新复盘,亦然如此。

        她不信罹难后薄凉至极的裴昀竟会对一个在身边未几月的女人会生此般呵护温情,他聪颖绝伦,此般定是逢场作戏刻意为之,好让自己心死。

        幼时在长安书院,裴昀在先生和诸同学散去后总是最后一个离开课室的,那时候她便懂得如何争取与裴昀单独相处的短暂时光而留下来。

        昔日年岁尚小,秦卿晚却在风月话本中偷偷体会到各式波折脆弱至最后却如不可转移的磐石一般坚贞的爱情。

        总是借着夫子课上的疑难和功课为由头去讨教裴昀,皆是些很简单的问题,裴昀回答时面色淡淡,语速甚快。

        裴昀的眉头总是微微蹙着,无波无澜地眼眸漆黑而明亮,久久给人一种莫名据千里之外的疏离以及不符合年岁的稳重,但她甚是喜欢在黑亮间寻找自己映照在其中的身影。

        因此,她甚是喜欢那双翠峰下清澈而又明朗的凤眼,虽不含情,虽难有自己,也爱,即使说半点余光也不曾分给自己。

        也曾借着作为报答裴昀解难为由尝试送他一些自己手作的小点心,他虽不动声色,但一直背负在腰间的手已经说明了一切,拒绝。最后在推拒中,她触碰到了裴昀的手,很冷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原来如此寒凉的一双手也会尽自己所能去给别人带来温暖。

        多种复杂的情愫在她心头交错寒风凛冽,秦卿晚似乎想得愈发清楚。

        不是嫉妒也不是艳羡,更多的是不甘心。

        出场顺序或许真的很重要。

        明明她早与裴昀相识,在虞应霜之前裴昀的继母薛氏便有意为二人做媒,偏偏自家父亲却在这时调职到了江南道任官。

        再听旁人提起裴昀的名字时,他在琼林宴上的风流恣意和姻缘上的圆满始终在她心间隐隐作痛。

        及至后来,裴昀身废脾躁,朝夕间跌落神坛,父母却极力反对她嫁入裴家。

        妄自读诗书,世间九万字,秦卿晚觉得最伤人的不是情字,而是难写情字的人。

        杏眸中有酸楚不甘地情绪猛烈交织,秦卿晚脚下未留神,婢子又被遣退得甚远,一个趔趄,她沉沉地摔倒在了雪地中。

        果不其然。

        当晚她便生了高热,昏迷不醒。

        秦夫人几番深思熟虑后以府中郎中告假归家为由深夜遣仆人往郡主府寻医。

        --

        雾凇将帘子打起,朝槅窗边的裴老夫人行了个礼。

        “禀老夫人,三郎君到了。”

        用小巧的金剪子将玉瓷瓶中的腊梅树修建得宜后,裴老夫人用温热的大巾擦拭了双手才让雾凇去将裴昀传进来。

        掌得茶依旧是裴昀心好的雨前蒙顶石花,捧着茶盏甫将杯口触到唇边,裴昀便听到老夫人问话到,“玄渡,此事你怎么看。”

        裴昀抬眸看去。

        裴老夫人的面容是鲜少的威严,伺候的女使们也个个屏着声气。满室寂静,只能听到炭盆里银骨炭滋滋作响的声音。

        屋里很是温暖,裴昀有意无意间觑了下紧阖的窗牖,外头正刮着大雪,风声呼啦。

        只听裴昀语气轻快地说道:“今日大厨房送了甚多新鲜肉蔬,皎皎做了一大桌子的菜肴,祖母早早便遣人来通传,孙儿便是只顾得填饱肚子便匆匆赶来了。”他轻抚了下鼻尖,“现下鼻子都尚冰凉得打紧,祖母可否大开慈悲让我先饮盏热茶。”

        裴老夫人眉头微蹙,刻意抿起的嘴唇算是松懈开了,半笑半责着对裴昀说了声‘你呀’便忙不迭地吩咐雾凇去小厨房端些藕粉桂花糖糕来。

        慢条斯理地吃了几块藕粉桂花糖糕,用丝帕将手尖的桂花碎擦拭干净,又呷了几口热茶消腻,裴昀才慢悠悠地准备谈正事。

        “祖母是想与我谈琬净的事情?”

        裴老夫人有些意外,裴琬净性子顽劣,裴昀向来是懒得花心思去关切这个幼妹。

        但既然他提了,裴老夫人也打算与他商谈一番。

        裴老夫夫人点点头,“正是,她昨日午后哭着来我院中撒泼,瞧那跋扈样子非要控诉你这个阿兄。”

        转着手间的茶盏,裴昀笑问道:“那祖母如何决断的呢?”

        “当如何决断?我这把老骨头多事是有心无力,便以闭门念经为由让宋姆妈将她打发罢了。”裴老夫人转动着手间的珊瑚手钏,“昨日小宴的经过,事无巨细章管事都告知我了,皎皎做得甚好,一会你走的时候随宋姆妈往我的库房中挑选几件你上眼的玩意给她带回去。至于琬净”

        沉吟片刻,裴老夫人才缓缓开口,她看向裴昀。

        “你做得很好,她本就无章法,若是再不加管教,日后做出得或许便不止公然顶撞长嫂这一例出格的事情了。”

        裴琬净虽不讨裴老夫人喜,但她晓得这个孩子只是性情骄纵了些而本质并不坏,便是再不喜欢他的母亲薛氏,也从未曾苛待。

        裴昀弯了弯嘴唇,垂眸,不作声。

        他本不想责罚裴琬净的。

        用嫡庶尊卑来碾压裴昉,当众挑衅何皎皎,据理力争占下风时直呼自己名讳往日种种她逾越的是口头上的忌讳,年岁尚小,只要有正确的教引也能改,再说长安城中那家贵女没些顽劣脾性?左右不过是个被母亲娇惯坏了的孩子裴昀当时是这么想的。

        但他甫一知道何皎皎的手是因为她在书院的必经之路上撒了豆子藏在雪间而受伤的,他心头便有种怪异的驱使想要去庇护何皎皎。

        目光一凉,裴昀心间的怪异烟消云散,或许自己也该是给薛氏些教训了。

        “你罚她抄经书磨心性是为她好,她而今不明白你也莫忘心里去,我现下已经给她下了禁令,未归长安前,除了到我院中庵堂抄经外哪里也不能去。”

        裴老夫人再度突然问到裴昀是如何想之时,裴昀不再打太极,径直敞开天窗说亮话。

        “秦家女那事,儿无半分想法,若是非要裴家去一人,大二嫂戚嫂嫂都去的,我便是去不得。”

        “为何?”

        “不为何。”裴昀抿了抿唇,“如今儿已成家室,虽是有正经由头,但是如此探望一个未许婚配,且”有所倾慕于我。

        裴昀顿住了,未将后半句说出口。

        “且实属有些贸然。”

        裴老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裴家根基深扎长安,若说长安四大家之首也不足为过,自是不用忌惮秦家这般小世家。你是少主,自是要深谋远虑,日后你临了爵位便是齐国公,秦家父自有为你所用之时,手间多些力量少些暗中敌对总是没错的。”

        “目光别仅仅局限在二人之事上,着眼裴秦两家。我让你去,自然会比家中女眷去更为妥当。”

        “心病还需心药医,她执念太深,一心痴绝你,饶是再不喜欢,也未必然要做到如此绝情的地步。”将裴昀微凉的手放在自己手间,裴老夫人叹了口气,“你知道该如何做,便是去了,也不会显得是你去关切她,而是你这个少主顾及裴秦两家昔日的情分罢了。”

        --

        秦卿晚?

        今天一番试探,饶是秦卿晚显于表的情绪掖藏得再好,皎皎自她始终粘黏在裴昀身上难得撤离的目光也读出了不少信息。

        如传言那般,她心悦裴昀,并且她的心意随时年递增只增不减。

        咬着笔杆子端头,皎皎用手托着脑袋靠在书案上看向槅窗上映照的浅淡梅影出神。

        原书中对秦卿晚的着墨甚少,只晓得她心慕过裴昀,而后值二十年华婚配了个王亲王、藩镇王亦或是异姓王都未具体提及。

        若按照原著的走向,原主和秦卿晚间本当是毫无交集,但而今二人间有所连接,皎皎也能明显地感受到对方对自己不善。

        皎皎晓得,秦卿晚的心思比裴琬净要细腻很多,换而言之,她的心机城府高深许多。若是要与自己针锋相对,兴许还得时刻警惕她使得绊子。

        但‘送蚂蚱’一事出之后,想来归长安之前,秦卿晚亦无颜往来秦家。

        而今让皎皎焦灼的,不过是虞应霜近日频繁的飞鸽传书以及秦卿晚执意的面见。

        吃了颗酥脆香醇的肉松奶酥,皎皎将笔杆子架在手间来回晃动思索事情。

        她未注意到,笔端正有一颗颗酣畅饱满的接连往宣纸上坠,不仅是抄了半页的诗卷,就连裴昀给她临摹的孤本以及她的袖间都无一免难。

        “小夫人——小夫人——都让奴给打听着了。有个好消息也有个坏消息。”

        尚未听闻到门牖推开的声响便听闻到静影的声音夹着风声自廊庑间传进书房。

        及至她跑到皎皎身边,皎皎依旧是眉心恹恹的,她握着毛笔在宣纸上不停画圈,“那就先说坏消息吧。”

        “坏消息就是,郎君亲自去了邻坊的秦府登门拜访。”

        “啊”皎皎柳眉都快垂到了眉尾,声音沮丧。

        “诶诶诶可是老太君让郎君去的,他也推拒不得啊。”

        “那好消息呢?”皎皎整个人趴在桌案上,有气无力地问道。

        “好消息啊就是郎君确实亲自去了,但以雪厚地滑不便行动与秦家二老在花厅饮了几口热茶便匆匆折返了。”

        “真的啊?!”皎皎立刻振作起来,眸间登时烁烁。

        那为何现下都瞧不见人影?皎皎不解地看向静影。

        “因为啊”

        “因为方才见坊中新开了家点心铺,便给你和祖母都挑了些衬口的回来。”

        清醇的男声打断了静影的解释。

        皎皎抬眼看去。

        裴昀正由浮光搀扶着站在月洞玄关处,手间正举着一只包的鼓鼓囊囊的牛皮纸包。

        --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坊间百姓,除夕家宴聚在一处无非是追求一个热闹团圆。

        往年裴家的除夕都是在长安过的,几房人聚在正房大堂内,由大厨房做团圆宴,饮酒作乐,而后至零点一起守岁。

        今年有所不同。

        裴老夫人带着诸多女眷在江陵府,裴昀又新娶了妻。

        她便索性推了大厨房呈上的食单,又让章管事去给各院的夫人下了令,各自做几道拿手的菜肴上团圆宴。

        各院的娘子夫人得了令自是将自己拿手的硬菜现众。

        --

        裴昀和裴昉带着裴灿和裴烁在院中打完锤丸回来,仆婢们正在摆置餐具。

        将裴昀身上的貂裘鹤氅解下后,浮光把温热的大巾递给他。

        方坐下,浅尝了口热茶,裴灿和裴烁两个小子便向裴昀缠了来。

        应着年节,裴昀心情尚佳,对裴烁这个孩子亦无往常那般冷漠。

        晃着裴昀的手臂,裴烁眨巴着葡萄般黑亮的眼眸问道:“三叔,一会带我们放完爆竹,明日还带我们打锤丸吗?”

        “你呀。”裴昀在裴烁的鼻梁上轻刮了下同时探头向门口看去。

        临门口近的裴昉大步走去将帘子挑起,戚妙清正带着身后的诸婢子站在此处,方才说话的正是她。

        “快莫恼着你三叔和小二叔了。”她笑着招呼裴灿到自己身边来。

        戚妙清用热水替裴灿洗手时,他十分兴奋地向母亲描述裴昀在打锤丸上是如何地神乎其神。

        “三叔可太厉害了。”裴烁由衷地慨叹。

        “哟,若不是灿儿,儿才晓得三叔不仅是锦绣文章天作成,闲娱竞乐也这般出挑。”低着头的戚妙清暗暗觑了眼裴昀的双腿才抬起头来笑中带着讶然。

        “戚嫂嫂说笑,两个侄儿尽兴某也就开心了。”未看戚妙清,裴昀笑着扶摸着坐在自己腿上的裴烁的头顶。

        与戚妙清一般惊讶的还有皎皎。

        “郎君竟还会打锤丸?”

        冲站在门口的皎皎挑眉,“嗯哼。”裴昀暗自扶额。

        这何氏为何总是对自己会的表现地如此惊讶?难道裴某人就不该看起来不像文武全才?

        “三叔打得可好了,几乎是百发百中。”裴烁扬着下巴,手上竖着大拇指,脸上满是对裴昀锤丸技术的肯定。

        “是不是哦。”皎皎故意表现地将信将疑。

        裴昀满脸淡定,慢悠悠地说道:“倒也不是,裴某也就十发中九罢了。”

        皎皎心中暗自啧啧。

        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

        心中难藏小骄傲的裴狗亦不能免俗。

        “好生热闹,想来是儿至迟了吧。”梁君璧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裴老夫人今日难得亲自下厨,现在尚还在厨房中忙悠,几房人便就着饭前点心开始话闲。

        “灿儿他三叔,待年开春的时候我将灿儿送到你书房来督促他学习可好?”

        裴昀未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皎皎一眼。

        垂眸摆弄手腕间的碧玺钏,裴昀嘴角微弯,“开春时书院忙碌不晓得能不能抽身。”轻拍着裴烁的肩头,“休年假在家中虽是闲适,但教一个已然有些费力了。”

        这话显然是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对于裴昀极为不给自己面子戚妙清自是不敢作恼,便白了一眼梁君璧。

        皎皎有些无语凝噎。

        裴昀难得一次说话不迂回他是在吐槽教自己费劲?

        饶是这两位二房的嫂嫂前一句后一句的三叔叫得甚是熨帖,皎皎亦是晓得,不过是在老夫人面前将和睦有礼的表面功夫做足罢了。

        尤其是戚妙清,明明怵裴昀的要紧,现下却兀自提起将裴灿送至裴昀书房中督促学习的话来。

        觑了眼她哪伪善的笑容,皎皎垂眸浅尝了口雪燕银耳羹。

        不过说给裴老夫人的中听话罢了,便是真要送来,为了书房的清净,裴昀便也是会不假思索地推拒掉这个‘小魔王’。

        --

        待裴老夫人入席,简短致辞,各房的夫人郎君回了些吉祥的年话后便开始呈菜上桌了。

        革新年夜饭的方式的令是裴老夫人下的,她也自未闲着,因着精力有限便只亲自做了两道淮扬菜。

        一式清炖蟹粉狮子头,一式松鼠鳜鱼,摆盘造型清爽悦目便不谈了,尝起来是汁浓而味鲜,主材和配料君臣辅佐的关系发挥得相当得宜。

        特别是鱼肉开花状若鼠,面上淋着浓烈鲜艳的糖醋卤汁,吃起来酥香脆嫩的松鼠鳜鱼,大家皆是赞不绝口。

        二房的梁曼殊以及梁君璧本身就是姑侄,梁氏乃陇右道长安世家,两人合作以鸡、鱼、羊肉为主菜,分别做了长安本土名菜葫芦鸡、汉桂溜鸡片儿、清蒸珍珠鲩鱼、水盆羊肉长安菜丰富而大气,两人联手置的菜几近占了大半张桌子。

        描得细挑的眉得意的向上扬起,戚妙清手间握着半方帕子半掩含着笑意的丹唇。

        她晓得梁君璧二人要做羊肉吃食后也敲定主意要做,并且要比她做的更加精致讲究,看似是想压上梁君璧一头,实则戚妙清是在暗暗地与婆母梁曼殊较劲。

        但明面上她亦然有说得过去的由头,她往昔随父兄常年驻军漠北,虽是身出剑南道,但极少归家。

        --

        余光瞥见皎皎因为吃鱼不小心被卡了好几次,明明眼泪花子都在眼眶里打转了,仍是对碗中的鱼肉恋恋不舍。

        “你笑什么?”皎皎用手肘抵了下裴昀的腰际。

        “面前放着鲜嫩可口而刺又少的软兜长鱼你不吃,偏生爱表现自己是好挑战的性子去吃刺多的鲫鱼?”

        皎皎不甘示弱,“女使布得菜。”

        “答非所问。”裴昀让身后的婢子呈上筷子,将袖子敛起,亲自挑了一只鱼放在皎皎的餐盘中。

        “试试。”

        皎皎将信将疑地用筷子将鱼肉剥开,较之前果真刺少了很多。

        感受到皎皎投来的目光,“母鱼肥美,刺少。”裴昀喝了口鱼汤后微抿了下嘴唇,不咸不淡地说道:“左不过是不想你在大过年的贪恋鱼肉却被鱼刺卡得吃相埋汰落本郎君面子罢了。”

        “郎君如何得知这是母鱼的?”

        裴昀:“”

        何氏的问题为何总是不在自己想回答的点子上?

        年夜饭至了尾声便是用餐后甜点的时候,沉璧将皎皎做得柿子花生酥和福袋蛋糕给端了上来。

        裴老夫人每每都对皎皎所做的糕点赞不绝口,但晓得她更喜欢口味清淡的传统糕点,便向院中的姆妈取了取经,在原本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良,专门给裴老夫人制了一味可就茶的白桃乌龙茯苓糕。

        婢子分食点心的时候,皎皎笑道:“祝大家新年事事如意,好事花生,福气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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