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开学了

　　等到回津门水师学堂的路上，黎秉经一改之前的悒悒不乐，几乎眉飞色舞地边走边说，几乎成了几人中最闹腾的那一个。

　　黄彦申看不得这人小人得志的模样，他看着黎秉经那几乎咧到耳朵边的嘴角，出言打击道：“小圆镜子花了几两？你手头该没银子了吧？还没开学，接下来几天打算吃什么？”

　　黎秉经顿时脸色一僵，郁闷道：“你管得倒是挺宽，莫非你打算给哥哥我管饭？”

　　黄彦申倒是见好就收，说完这一句便撤了，道：“镜子又没送我，关我什么事。”

　　黎秉经此时心情正好，闻言也就“哼”了一声，不予理会，也不与他计较了。

　　几人回到宿舍，便洗漱就寝，在外面逛了一天，还是蛮辛苦的，于是一夜无话，安睡至天明。

　　第二天一早，黄彦申醒来后刚想从床上坐起来，便感受到后脑勺一阵大力拉扯自己的辫子，头皮发紧，他一边啊啊叫疼，一边回头看，发现自己的辫子不知道被哪个缺德鬼给绑在了床头。黄彦申一看被绑住的辫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是谁了，气得好好一个公子哥儿都爆了粗口：“黎秉经，你给老子等着！老子跟你没完！”

　　于是，这个开学前的小小序曲，拉开了黎秉经与黄彦申在未来的同窗生涯中互相打击互相埋雷的损友生活。

　　当然，在黄彦申跟黎秉经没完之前，总教习严先生先跟他们没完了。这天一早起来，他们发现宿舍区这一片平房的盥洗处旁边立了一个告示牌，告示牌上贴了一张醒目的通知书，上面写着：“自明日开始，实行训练作息，早晨六点半宿舍前集合，迟到者罚五十俯卧撑，望周知。”

　　什么叫训练作息，这帮乌合之众自然是一概不知。即便是大哥和李浩然他们，平日里在国子监读书，也只知道早起晨读，满口之乎者也，未曾有过训练。

　　满朝文武、加上所有科甲出身的士大夫，都将这新式的海军学堂视为下九流，便连马尾水师学堂曾经的总办、虎门销烟的民族英雄林则徐的女婿沈葆桢，也只是将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马尾水师学堂称为“求是堂艺局”，所谓艺局，自然不可同缙绅之家的诗书礼乐不可同日而语，马尾水师学堂草创之际，每月一两银子只吸引来寥寥无几的清寒人家子弟，因此，及至北洋水师学堂开办，皇帝金口玉言，李中堂大人亲自操办，将这每月的饷银增加到四两，才吸引了更多的农家子弟前来投考。

　　自然而然的，君子好读书，不近这下九流的艺局，如今京城的旗人公子哥们虽纡尊降贵，却依然对这个水师学堂的学问和训练方式毫无认知，直到一开学，水师学堂的先生们用实际的行动教会了他们重新做人。

　　第二天一早，几个尚且在宿舍睡得天昏地暗的人，被屋外突然传来的鼓声惊醒，大哥因为年纪小，贪睡，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鼓声，一时间还以为外面是闷闷的雷声，莫非天要下雨？待听得宿舍一阵骚动，还有人骂骂咧咧地开始穿衣服，才知道原来是通知上所说的集合。

　　一群人足足十五分钟才穿戴好，走出门去，已有一名洋人教员站在空地上，这位洋人教员名唤琅威理。琅威理原本是英国海军军官，毕业于英国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之前李鸿章大人向阿摩士庄船厂订购了四艘炮舰，时任中国海关驻伦敦办事处主任金登干请琅威理担任临时管带，率四舰漂洋过海来到津门，交李中堂大人验收，这四艘炮舰便是之后北洋水师所谓的“北洋六镇”中的镇北、镇南、镇东和镇西。当时琅威理的中国之行，给中堂大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北洋水师学堂甫一成立，李中堂即重金聘请琅威理担任水师总监督，管理水师学堂的操练、演戏和教育。这重金聘请真可谓上重金，当时水师学堂学员一个月四两银子便足够六口之家过上宽裕的生活，中堂大人为了请到这位洋先生，甫一到任便给予了一个月六百两白银的薪金。

　　自然，新学期一开始，琅威理就给了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他站在队列前，先令一名学生数了数当时的总人数，统共五十人，然后，他按照英国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的训练方式，将这五十人按从高到矮排成五行，每行十人，整好队伍之后，这个小小的方阵便开始围绕宿舍区跑了一圈，然后琅威理带着大家跑出校区，沿着水师学堂一路向东前行，跑操的速度不快不慢，然而长距离的拉链对于这群自来养尊处优的旗人少年而言，自然也是一个非常不小的挑战。

　　大哥跑得十分辛苦，但是想到自己离京前在父亲面前的豪言壮语，加上前几日谢葆璋对众人的谆谆直言，全凭着内心一股积郁的信念苦撑。

　　一小时之后，琅威理将大家带到了直沽港港口，一群平时缺少锻炼的书生，此时汗流浃背，气喘如牛，累得基本上已经如死狗一般，琅威理刚一喊停下稍事歇息，大哥他们都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本正经的谢葆璋直接躺倒地上，平日里的形象全无，就算是人高马大、看着身体很好的黎秉经，此时也累得不轻。

　　却看此时海上一轮红日已经缓缓升起，霞光映照的海面上明晃晃的，让人的眼睛几乎无法直视，滚滚而来的浪涛拍打着堤岸，发出轰隆隆如雷鸣般的声响，大家都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辽阔又如何声势浩大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大海。大哥坐在地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眯起眼睛眺望着波光粼粼的大海，心中油然升起一种莫名的豪情：这便是我即将奉献一生的中国海疆吗？

　　大哥想到谢葆璋提及的刘步蟾先生，遥想着有一天他从海的那一边驾驶着铁甲舰劈浪而来，顿时觉得汗水蒸腾的身体内豪情万丈，水汽直冲眼眶，大丈夫当如是而已。

　　黎秉经十分无耻地靠在大哥背上，说道：“陆小弟，没想到大海如此有趣，总有一天我要为我国驾驶军舰遨游五大洲，令四海宾服。”

　　李浩然与黄彦申也正呆呆地看着海天相接的地平线，地平线上那一轮喷薄而出的火红，他们都没想到黎秉经竟也有如此文绉绉的时候，这一刻，他们竟然十分一致地感受到彼此共同拥有的那颗少年中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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