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牙齿白白像棉花糖

　　人生需要仪式，是因为仪式感会给平淡如水、日复一日的生活带来阶段性以及特殊的记忆。在这种特殊的记忆里，仪式感引发的对于人生意义的认知和强化，会带给人关于身份的认同。

　　历史学家终其一生研究历史，工程师在工程师的岗位上终老，都是为了明确自己要么是历史学家、要么是工程师的身份。

　　每天早晨的操练、关于海事和军事的课程，都令大哥越来越深入地认识到自己是水师学堂的学生、北洋水师的一名预备役军官。

　　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时光，重复着大哥对自身身份的认同，最终回答了关于生命的那个终极问题：我是谁？

　　除了日常的工作，作为人生高光时刻的仪式，则是对这个终极问题的答案的强化和清晰确认，大哥在授旗仪式中深深感受到了自己对北洋水师的认同感与归属感。

　　就像白云属于蓝天，龙王属于海洋，陆承宗是属于北洋水师的。

　　授旗仪式结束后，李中堂大人因年事已高，且事务繁忙，随即便由新上任的定远舰管带刘步蟾陪同离开了定远舰，一起离开的还有护卫中堂大人的禁军。

　　等到一干人等全部从定远号撤走之后，定远号顿时安静了不少，气氛也不再显得隆重而凝重。

　　两架高高的桅杆矗立在铁甲舰两头，此时风平浪静，风帆也纷纷卷起，定远舰安静地就像是一座沉默的大山。

　　琅威理带着水师学堂的学员们下了船舱。几年前从英国购买的北洋六镇，每艘船只能装载五十五名船员，而如今这艘铁甲舰却可以容纳三百多名船员，根本不是一个体量级的。

　　琅威理轻车熟路地带着学员们穿行在如迷宫般的船舱中，直接爬下两层楼梯，进了轮机室，琅威理指着锅炉兴奋地对学员们道：“这里有八座燃煤专烧锅炉，还有往复式蒸汽引擎，可以双向航行。这真是当世最先进的铁甲舰了。同学们今日能得一观，他日若能上这铁甲舰上服役，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啊。”

　　鸟儿爱蓝天，鱼儿爱大海，水兵爱军舰，这都是自然而然的。寻求身份认同与人生意义的少年人，在浸淫于水师学堂的漫长时光中，如同寻找宝藏的孩子一样，一次又一次的新发现，将会令他越发珍爱自己的体验和经验，从而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寻找和发现自己的所属与所是。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灵魂三问呈现在漫长的一生中，需要人慢慢去上下求索，其实也仅仅是让自己每一日都沉浸在其中而已。

　　看完轮机，又上上一层船舱去看了舱室，琅威理道：“将来你们登舰服役，便会住在这里。”

　　大哥看着干净整洁，无一物多余的舱室，也是十分向往，兴奋之情无以言表。

　　当然，最具燃点的，依然是甲板上装载的克虏伯双联炮，定远舰上安装了两座四门双联炮、两座单装炮和四门速射炮，冰冷的炮管静默着，尚未展现其吐露火舌时候的狰狞与强大。

　　琅威理带着学员们稍事参观，便令他们就地解散了，大哥他们可以继续在船上看一看，然后自行返回学堂。

　　大哥和同宿舍的几位，都对铁甲舰迷恋不已，但是恋恋不舍，仍总归是要离船回学堂。时间已过正午，黎秉经挥一挥手道：“忙活了一早上，刚才大家也都很激动，现在兴奋劲儿过了，我才感觉到饿。不如大家先附近寻一家酒楼，就地吃了饭回吧？”

　　黄彦申率先赞成，道：“走吧走吧，我也饿极了，平常这时候都已经吃完了。”

　　剩下几人也没有什么其他意见，于是大家一起经过栈桥下了定远舰，此时清场的街道已经重归往日的热闹。

　　大哥和谢葆璋跟着年纪稍长的黎秉经、李浩然和黄彦申，横过街道，走进一家酒旗招展的饭馆。店小二看到大哥等人，立刻上前招呼，把他们引到一个靠窗的雅座。

　　等他们几位坐下，店小二又热情地推荐了这里的清蒸鱼：“几位客官，来一条小店的清蒸鲈鱼尝尝吧？因此地靠海，每天都有最新鲜的鱼虾送来，品质一流，包您几位满意。”

　　几个大小伙子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自然对店小二的推荐也是无可无不可，既然已经在海边吃饭，自然吃点儿海味儿也是不错的。于是任由店小二给他们上了他们店里的特色菜，清蒸鲈鱼、椒盐海白虾、芝麻拌海草、凉拌海蜇头，另外还有一人一盅的蛤蜊蒸蛋。

　　菜色十分清淡素雅，难得的是刚刚鱼虾刚刚出海的新鲜，几人顿时食指大动，举箸大快朵颐起来，不一时便茶足饭饱。

　　一顿饭吃得颇为尽兴，几人出了酒楼，不料出门便看见了徐滢，她手中沾着一朵绢花，正站在街边漫无目的地摆弄着。

　　其实刚才李浩然他们跟着琅威理跑过大街，上铁甲舰的时候，徐滢也看到李浩然了。之前一直看到李浩然在她面前呆呆的模样，这还是她第一次看看李浩然身姿笔挺、一身戎装的样子，那感觉，就像是一枚用剑鞘包裹着的宝剑，突然间露出了一点点别样的锋芒。

　　徐滢本是在那一次李浩然跑进跳舞厅的时候，就已经打算见到这人就绕道走了，没想到此番再见，她却鬼使神差地滞留在此，只为他返程时再看一眼他如今的模样。

　　只是她也没有料到，再次相见时，这人正酣畅地吃过了午饭，从酒楼出来，正是一脸惬意舒爽的模样。

　　李浩然一见到徐滢，立马脑子又不会转了。

　　徐滢站在不远处，一边摆弄着绢花，一边大眼睛眨巴眨巴地，喊道：“李浩然。”

　　李浩然这次倒是没有吓得落荒而逃，听得徐滢喊自己名字，便即傻乎乎地走过去，拱手道：“徐姑娘。”

　　徐滢一张粉面紧绷着，道：“你刚刚吃完饭了？”

　　李浩然继续老老实实，道：“是的，刚吃完。”

　　徐滢突然诡异一笑，道：“那你为什么嘴巴还在动？你嘴里还在吃？”

　　李浩然一时措手不及，更是呆呆道：“没有啊，我没有在吃。不信你看？”说完还张开了嘴巴。

　　徐滢也有点儿呆住了，她根本没想到李浩然会是这样一种反应，但是既然如此，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便看了看李浩然的嘴里，红红的舌头，白白的牙，于是她道：“你这样我看不清，头抬起来一点。”

　　李浩然便又乖乖的抬起头，徐滢顺着他的嘴巴，可以看到他上边的磨牙，白白的，像一坨棉花糖一样贴在上牙床上。

　　徐滢干脆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道：“你低点儿头，我自己摸摸。”

　　李浩然脑子一直懵懵的，竟也乖乖地低头，徐滢伸出自己的一只雪白手如柔荑，摸了摸李浩然的磨牙，硬硬的，凹凸不平，跟棉花糖的质感还是颇为不同的。

　　不远处的大哥和谢葆璋都看呆了，天知道这二人是在干什么，黄彦申也跟中风一样，伸着一个手指，指着徐滢道：“这这这，她在干什么？”

　　黎秉经却是轻笑道：“你们别激动，这是你们浩然哥的大喜事，以后他可就是有媳妇儿的人了。”

　　大哥和谢葆璋顿时也笑了。

　　没想到正在这时，徐滢把手从李浩然的嘴里拿出来，退后一步正色道：“你给我记住，你是第一个被我摸过后槽牙的男人。”

　　李浩然听得面前这眉目娇俏又容颜昳丽的美女说出这般彪悍的话语，顿时更是呆住，他呆呆的点头，呆呆地看着徐滢带着侍女走远，都尚未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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