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替嫁
永清十年七月初五，顺城北街上，一片喜气洋洋，几位身穿红衣的乐师一路上敲锣打鼓，一朱红色长袍男子高坐于马背上，身后跟着一顶大红色喜轿，喜轿后几十名壮汉抬着箱子，箱子上绑着红色的喜结，有嬷嬷跟在喜轿旁撒着铜板，百姓拥簇在街道两旁，时不时弯腰捡地上的铜板，个个脸上都带着喜气，一时间热闹极了。
“谁家娶亲啊，这么气派？”
“嗨，你还不知道呢，这是靖安世子娶亲，还是陛下赐婚，能不气派吗！”
“靖安世子？那不是······”说话的人瞄了眼马背上的人，识趣地闭上了嘴。
正巧前面奏乐的人停了片刻，这段话就一字不落的落入了刚醒来的宋意宛的耳中。
娶亲？靖安世子？听得她云里雾里的，伸手揉了揉震得有些疼的耳朵，外面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的，她就算是个死人恐怕也要诈尸了。
待疼痛得到缓解后，宋意宛才将眼前碍事的布掀开，抬眼打量起自己身处的地方。
不算宽敞的空间，像个小屋子，屋子的墙是由红色的绸布围成，两侧的墙上各有一块方形的帘子，作用就相当于窗子，屋子的门就是她正前方的布帘，再加上身下不停传来的摇晃感，宋意宛眨了眨眼，她这是在轿子里？
轿帘时而晃动，些许光亮从晃动的缝隙中透进不太明亮的空间，让里面的景象变得清晰起来，她也通过缝隙瞥见了外面热闹的场面。
感觉到头顶传来的重量，她抬头将盖在头上的东西取了下来，展开一瞧，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就出现在眼前。宋意宛瞳孔微缩，连忙低头查看身上的衣服。
八树花钿礼衣，二品命妇的规格，再抬眼看着周身通红的轿子，头顶的喜帕，宋意宛眼中的惊色更浓，她怎么变成新娘了？
方才轿子外两人的对话在脑海中浮现，宋意宛不禁动了动身子，身上却传来一阵无力感，再想到刚才自己抬手时略微费劲的模样，她皱了皱眉，纤细修长的玉指搭在手腕上，片刻后，眼底的温度冷了几分：“我这是被灌了迷药代替王绫玉坐上了花轿？”
烦躁地靠在轿壁上，宋意宛理了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一个月前她去扬州看望祖父祖母时，无意间发现了某些古怪，便立马飞鸽传书将消息先传了回来，自己则是又在扬州带了几日才回来。可惜天公不作美，离开扬州几十里后，天上突然下起了雨，那雨来的又急又猛，她一时没找到避雨的地方，一不小心就染上了风寒。
屋漏偏逢雨，在离国寺还有两三里的地方，她碰上了刺杀，十几个武功高强的黑衣人正围攻一辆马车，马车周围已经躺了不少家丁和护卫，只剩下一位白衣公子和三位随从苦苦支撑，权衡再三后，她还是出手帮忙引走了几个黑衣人，可那些黑人实在难缠，全部解决他们后自己也受了不少伤，朝国寺走了没多久后就昏了过去，迷糊间感觉到有人救了自己，不曾想被救上了花轿。
“王绫玉······”宋意宛喃喃道，手指无意识的摩擦嫁衣上的绣纹。
她是见过这位被代替的新娘子的，虽然顶着礼部尚书嫡长女的名头，却是个胆小懦弱的性子，在府中的处境并不好。生母早逝，父亲宠爱后入府的继夫人，继夫人的女儿还时常欺负她。第一次见到她，就见她正被欺负。
那时她急着回府就抄了近道，路过尚书府时便见着那位据说温良恭顺的嫡次女将自己的长姐推倒在地，惹得王绫玉的两个贴身婢女敢怒不敢言，而王绫玉自始至终都是轻言细语的，不曾呵斥她的继妹半分。
按理说这样的性子很难成为权贵子弟的正妻，可偏偏她嫁的人还是大燕年少有为的少将军，皇帝的亲侄儿，靖安王府的世子——谢昀卿，那位无数京城闺秀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一切都止于今年年初大燕与东魏的战事中，谢昀卿在战场上遭到伏击，受了重伤，太医院的太医们在靖安王府守了三个月，头发都愁白了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惜人虽然救回来了，双腿却不知怎么落下了残疾，无法再行走，据说还无法人道了。
谢昀卿也一时之间从京城闺秀眼馋的香馍馍变成了避之不及的存在。
谢昀卿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太后和皇上担心不已，太后甚至隐约有赐婚冲喜的想法。
各家的掌权人为避免落得个卖女求荣的名声，纷纷让自家女儿装病的装病，受伤的受伤，尽量少在外露面，免得引起太后的注意，那段时间京城铺子的收入都少了许多。
只有礼部尚书王京反其道而行，带着王绫玉时常去国寺，每次都声势浩大，也是那时大家才知道原来礼部尚书还有个嫡女。
后来谢昀卿醒来，王京安分了些许，但是靖安世子不良于行的消息传出来后，王京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当着景帝的面，在御书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着自己的嫡长女是多么仰慕世子，不管世子如何都愿侍奉其一生一世，求皇上成全长女的一片心意。
正巧太后当时想给谢昀卿找个身边人，可惜其他的闺秀心下抗拒，太后也不愿勉强，只有王京送上门，这婚事就落到了王绫玉头上。
如今她却坐上了王绫玉的花轿，想来那个可怜的姑娘怕是出事了。她可不认为一个拼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的人会幡然醒悟为了她违抗皇命，王绫玉那性子也不是个会逃婚的人。
“那现在这份恩情我该如何还呢？”宋意宛双眼放空，当时她虽然昏迷了，迷糊间却也感觉到自己被抬上了马车，抬她的人手下没个轻重，差点把她疼死，也是在那时她听到了王绫玉和她贴身婢女的声音，可如今她仍在花轿里，对方情况未知。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她现在浑身无力要离开这里也是痴心妄想，只好将计就计看看这礼部尚书府壶里卖的是什么药了，她也顺便把身上的伤养养。
鞭炮声渐渐响起，花轿前行的速度变得缓慢，宋意宛知道这是要到了，身子微微坐正，将手中的喜帕盖了回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咚咚。”脚踢轿门的声音响起，轿帘被掀开，一只手伸了进来。
“来。”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引着宋意宛踏出花轿。
出了花轿，立马有人上前，稳稳扶住她的右手臂，力气之大上像是生怕她跑了一样。
身边的人引着她跨过火盆，走向喜堂。
耳边传来木轮椅划过地面的轱辘声，宋意宛手中被塞进一条红绸，身旁的人开始指引她拜堂。
拜堂的过程很顺利，宋意宛全程没有一丝紧张，也没有当众说出真相的想法，反正今天成亲的是王绫玉又不是她，她只是觉得有些好笑，扶着她手臂的两只手实在抓得紧了，再紧些她的伤口都要裂开了。
礼成圣旨到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右手臂上的那只手抓得更紧了，身边的呼吸也重了几分。
人群中一位头戴珠钗的俏丽女子跪在地上，死死捏着手中的绣帕，面色微白，在这样热的天气，额角竟还沁出了冷汗，在听见那一连串的赏赐后，原本害怕的神色中流露出了几分嫉妒。
身旁的妇人察觉到后，悄悄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女子立马收敛了神色。待宣旨结束后，妇人起身看向最前方接过圣旨后立马被张嬷嬷盖上盖头的“王绫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宋意宛被带到洞房的床上坐着，之前扶着她右手的张嬷嬷却没有离开，轻轻揭开盖头后借着躬身给她整理头饰的机会在她耳边小声威胁：“姑娘今日所嫁之人身份贵重，这场婚事更是圣上赐婚，若是不能把这出戏顺利演下去，这欺君的后果姑娘可要想清楚。”
床上的人身子僵了僵，片刻后，细弱蚊蝇的声音传来：“我明白。”
见她识趣，张嬷嬷的声音缓和了些：“姑娘放心，只要您配合我们，我们主子不会亏待你的。”
看她略微点头，张嬷嬷脸上顿时堆起了笑容，一边从丫鬟的手里接过却扇递给她，一边念道：“小姐真美，等会儿世子看到了肯定眼前一亮。”
宋意宛假意扯了个笑，接过却扇遮面。
一旁的丫鬟被她的笑颜晃了眼，心中感叹这冒牌货可真好看。
谢昀卿不知何时过来，两人也不敢说些其他的，给她整理好衣摆后就退了出去，留宋意宛一个人在屋里。
确定他们都离开后，宋意宛撤了却扇，靠在床上闭目养神。
“见过世子。”屋外婢女们行礼的声音传来，宋意宛连忙直起身，拿过却扇遮面。
房门被打开，轮椅划过地面的声音响起，宋意宛感觉到轮椅略过桌子朝自己划了过来。
扇子猛地被抽离，眼前人的模样印入眼中，白玉束冠，美髯白皙,明目朗星，宋意宛心下感叹，除去身份，光这张脸也能让不少女子芳心暗投了。
谢昀卿也没想到却扇后是这么一张脸，都说礼部尚书的嫡长女性子懦弱，不善言辞，他本以为扇子后的神色不说低眉顺眼，起码眉眼间也会有几分紧张才对，可眼前这人，曲眉丰颊，明眸善睐，虽有些虚弱，可眉宇间英气十足，哪有半分懦弱的模样。
见他看得认真，宋意宛也不出声阻止，就这么大大方方的任他打量，多说多错，还是让他自己开口比较好。
谢昀卿看得出神，他总觉得他这位刚过门的新娘子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是何时，直到她那双盛着笑意的眼睛看向他，他方才回神。
“咳，”谢昀卿掩唇咳嗽一声，将却扇仍在一旁，挥手让房里的丫鬟都退下，才缓缓开口：
“听说你宁死也不愿嫁给本世子？”
语气平静得好像那个不受新娘子待见的新郎不是他。
“世子如何知道的？”宋意宛不答反问，毕竟她前几天才回京，这几天又一直昏迷，哪里知道这位尚书府千金干过什么。
况且，她和谢昀卿不熟，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也只是她远远地见过他几面而已，其他的都是听她两个哥哥说的，要是现在说自己不是王绫玉，他怕是要以为自己疯了。
但这句话落在不知真相的谢昀卿耳中，就相当于承认了这个事实。
“京城里‘尚书府千金因不满婚事上吊自杀’的言论传得人尽皆知，本世子又不是聋子，怎么会不知道。”
这话多少有些夸张，这个流言只不过传了一个下午就被礼部尚书压了下去，毕竟皇帝赐婚谁敢不满，关键这还是他舔着脸求来的，若是让流言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他头顶的乌纱帽还想不想要了，流言之外的事则是谢昀卿自己命人查到的。
这话谢昀卿虽然不说，但宋意宛知道。
看来谢昀卿的人去的太晚了，所以才没有见到真正的王绫玉，也不知道王京偷梁换柱的事。
“这事我可不知。”这是实话，皇上赐婚是三个月前的事，一个月前她去了扬州，因此根本不知道最近一段时间京城的流言是什么，更不会想到自己会阴差阳错的成为流言的“主角”之一。
“王小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谢昀卿轻哼，“你既不愿意，本世子也不会强求，还望王小姐好自为之。”说完，毫不迟疑的滑着轮椅离开。
见他身影消失，宋意宛松了口气，她虽听哥哥们说过谢昀卿的为人，但那终究只是听说，现在自己武功还没恢复，他若是来硬的最后吃亏的也是自己。
只不过见他只能依靠轮椅移动宋意宛既惋惜又奇怪，惋惜的是如此惊艳的一个人下半生却要和轮椅共度一生，奇怪的也是他为何还坐着轮椅。
二哥说过谢昀卿的腿疾并不复杂，唯一难的地方是他中的毒，只要毒一解，腿伤根本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天下奇毒，只不过是配方复杂、解毒过程有些繁琐罢了。
两个月前靖安王府已经请到了有名的云神医来给谢昀卿治腿，如今云神医都已经离开快一个月了，没道理谢昀卿现在都还坐在轮椅山才对。
宋意宛思索之际，张嬷嬷已经带了两个丫鬟进来，一个是方才跟在张嬷嬷身边的，另一个神色惶恐，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就是王绫玉的贴身丫鬟之一。
“小姐，我们是夫人派来伺候你的，老奴姓张，您唤我张嬷嬷就成，这是您的两位贴身丫鬟。”
“请小姐赐名。”两名丫鬟上前，齐声道。
“这······”宋意宛无措的看了看张嬷嬷，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原来叫什么名字？”
“奴婢兰香。”一直跟在张嬷嬷身边的那个丫鬟笑道。
“奴、奴婢银叶。”另一个怯怯道。
“兰香，银叶，就用你们原来的名字吧，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
“是。”
宋意宛说完，目光忍不住看向一旁的张嬷嬷，似想问她接下来该怎么做。
见她看向自己，张嬷嬷方才答话：“夜深了，奴婢们先服侍小姐休息吧。”
她可不关心谢昀卿今晚在何处休息，若是可以她巴不得谢昀卿永远都看不上这冒牌货才好，这样冒牌货身份才不容易暴露。
“好。”
张嬷嬷将她扶到梳妆台前，小心将她头上的珠钗取下来。
“嬷嬷，你能跟我说说府里的事吗，我若是什么都不知道，以后要如何······”
话虽没说完，但张嬷嬷明白她想说的什么，方才世子的话她们在门外也听见了，若是不给这冒牌货一个解释，恐怕以后她还不安分。
“兰香，你去让她们给世子妃打些热水来，就说世子妃要洗漱，你可仔细盯着些，免得她们偷懒。”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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