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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思悠悠,恨悠悠


经过再三思量,我们决定一路南下,一边欣赏沿途风景,一边寻找定居之地。

        我们在京城短暂地停留几日,用于购置马车和生活物品以及学习基本驾驭技能,之后才正式启程向南。由于对路并不熟悉,我们几乎是边走边问,为此多费了不少时间。

        待进入山东境内时,已是十月上旬,我们又过了两三日才到达济南。鉴于时间还很充沛,我们打算临时靠歇济南,一赏初冬风光。

        正值早饭时候,我们来到一家早餐铺点了济南名吃油旋。葱香透鼻的油旋,外皮酥脆,内瓤柔嫩,配上汤鲜馅嫩的鸡丝馄饨,实乃人间美味,我不觉比往日多吃了些。

        “姑娘今日胃口极好。”

        “它的功劳最大,还有今天的好天气。”我又拿起一个油旋。

        权儿吃得美滋滋地问:“姐姐,我们等下去干什么?”

        “你想去干什么?”

        “我没主意,还是姐姐想吧。”

        冬阳温暖,日光煦煦洒下,暖人心扉。

        吃完油旋后,我拍手决定:“那咱们去趵突泉看看吧。”

        趵突泉被誉为天下第一泉,广受世人瞩目,素有“游济南不游趵突,不成游也”的盛誉。今日天气晴好,游玩的人自然不少,景区内一时热闹。

        登观澜亭赏趵突美景,只见泉分三股涌出,泉水清冽澄澈,声如隐雷。如今正值孟冬,粼粼波光,袅袅水雾,幽深泉池与不远处雕梁画栋完美地构架成一座奇幻仙境,美不胜收。

        北岸是泺源堂,原为娥英祠,后被荒废。北宋曾巩任齐州太守时,在泉边建起泺源堂,作《齐州二堂记》,并赋予泺水“趵突泉”的雅名,以凸显其跳跃奔突之意。

        “姐姐,这上面写的什么呀?”权儿指着殿内王守仁的咏泉碑刻问。

        粗略读完文字,我借赵孟頫的名句一吟:“云雾润蒸华不注,波涛声震大明湖。”

        “姐姐你念的又是什么?”

        “我看的和念的都是前人对趵突泉的赞美。”轻拍他的肩膀,我轻笑着说,“等日后安定下来,姐姐教你读书识字好不好?”

        权儿点点头后跑开,我有气无力地一阵发抖,幸被兰宁稳稳地扶住。

        “姑娘要不要再披件衣服,今儿虽有太阳,可冷得很。”

        我搂紧披风摇头道:“不碍事,也许是刚才多吹了会儿风的缘故。”

        兰宁紧搀着我,操心地问:“我瞧姑娘近来身体不大好,夜里总是咳嗽,这手也冰凉,要不咱看看大夫吧?”

        “顶多是染了点风寒,何必浪费钱,还不如给你俩做身新衣服。”

        “可是姑娘——”

        “我的身体自己清楚。”我拍了拍兰宁的手背。

        从泺源堂来到茶社,点一杯泉水沏成的香茶,临窗而坐,观赏泉池的几尾锦鲤欢脱游动,不染俗尘烦忧。堂内帘后有古琴独奏,萧瑟里,低沉的琴声让人平添几丝愁怨。

        “敢问姑娘此座是否有人?”

        神思恍惚间,一个纯净的男声闯入耳畔,回眸一看,确是一个人如其声的隽秀男子。

        他指的是我对面的座位,那本是留给权儿的位置,可他在外面贪玩还没回来,暂时给这人坐了也无妨。

        “公子请便。”我微抬手道。

        他坐下后侧头望向窗外的泉景,良久淡笑着问:“姑娘似是有烦心事?”

        “公子何出此言?”我轻品一口茶,悠闲地赏池里的红鱼。

        “仅仅一盏茶的工夫,姑娘便断续蹙眉了不下十次,定是被烦忧所扰。”他回头看向我。

        此人观察力不弱,想来并非一般人。

        我收起懒散的状态正视这个陌生而亲和的男子,心怀防备地道:“公子真是观察入微,想来是我破坏公子的兴致了。”

        “在下不过是想一解姑娘的烦心。”

        “你我萍水相逢,我即便有烦心事,也不好劳烦公子。”

        我第一次遇到初次见面就如此主动的人,不得不加强警觉。

        “在下想请姑娘帮一个忙。”

        见他一脸的诚意,我放松警惕地一点头,谁知他迅疾拿起我的手诊起脉来。我被他一连串的动作弄得莫名其妙,直到他面色凝重地把我的手放回原位。

        “公子这是——”明知他是在为我诊脉,我还是心有不悦。

        只听他语重心长地道:“刚在泺源堂见姑娘身体发抖,又诊了脉,这才清楚了姑娘的身体状况。姑娘体质并不好,日后还是放宽心吧。”

        既有医者在前,我便坦白地相问:“还请公子告诉我实情。”

        “姑娘脉象虚弱,气血不足,想来是之前落下的病根。如今正是严冬,极易寒毒侵体,若不注重保暖,轻松身心,只怕将来更加麻烦。”

        “多谢公子提醒,只是保暖尚可注意,身心却不由自己轻松,不过也会尽力的。”

        “姑娘年纪轻轻,莫非是受感情所扰?”

        被他直击要害,我笑了笑:“公子年纪轻轻却能一语中的,实不简单。”

        他随和地一笑:“世间惟有功名与情丝绕人心弦,姑娘自然是后者。”

        “看来公子倒是不被功名所扰?”

        “我素来不爱那些,所幸父母也不勉强,便随着性子四处游历,前日方到济南。”他环顾了四周后,疑道,“姑娘难道是一个人?”

        正要和他解释,看见权儿和兰宁从外面进来,我招手向他们示意。

        “姐姐要不要吃?”权儿拿了个糖葫芦冲着我笑。

        “你吃吧,姐姐现在不想吃。”

        权儿在见到翩翩公子后,好奇地问:“这位哥哥是谁?”

        想起还没问他的姓名,我尴尬地笑问:“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宁泽成,请问姑娘芳名?”他的笑容如春风和煦。

        权儿抢先回答:“若唯。”

        “今日实属有缘能与姑娘一叙,后会有期。”他起身对我一揖。

        “有缘再会。”我随而站起,对他盈盈福身。

        一个旋身后,宁泽成缓步离开茶社,与来鹤桥上的一人回合。

        权儿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纳闷道:“姐姐怎么认得那个哥哥?”

        “那人来历不明,姑娘不可掉以轻心。”兰宁保持高度的谨慎。

        “那人不过是看我身体不好来把脉,你可是把他当成坏人了。”

        “那他是怎么说的?”

        转好的天空蒙起一层乌云,我云淡风轻地重述:“气血不足,天气冷了要注意保暖。”

        知道兰宁会担心我的身体,我故意省下心病一事不提。

        “姑娘每天吃的少,气血怎么会足,看来我以后得逼姑娘多吃点东西才行。”

        “好好好,我以后任你安排总行了吧?”

        好说歹说抚平了兰宁的忧虑,我们才启程前往离趵突泉不远的千佛山。

        千佛山古称历山,又曾名舜山,是济南三大名胜之一。虽说如今寒冬时节不宜登山,可既已经过此地,若是不来似乎对佛祖不敬,便忍着寒意执意攀登。

        沿盘道西路登山,途中可见一座祠堂,走近一看是曾公祠,祠前立有正统年间的石碑。祠堂旁耸立一棵古槐,树干半枯,后于空心中生一幼树,相传唐朝名将秦琼曾拴马于此。

        正欲拾阶而上,身后突然传来一缕熟悉的曲调,我回首看去,见一蒙面女子端坐在离槐树不远的石亭里临风而奏。

        “敢问姑娘方才弹的可是长相思?”我兴致勃勃地问。

        那女子没听见似的接着弹奏,我只好再问一遍:“姑娘方才弹的是长相思吧?”

        回答我的仍是冽冽北风,那女子听而不闻地专注于筝曲,丝毫不理会我的询问。

        难得听到有人弹我喜欢的曲子,可惜弹者无意,即使我再有心交谈却也无功。

        在我丧气准备往回走时,女子身后出现一个丫环,她笑着向我说明:“我家姑娘生来聋哑,听不见姑娘您说的话。”

        她的话让我倍感惊奇,一个聋哑之人竟能有如此高的造诣,实在是令人佩服。

        “请问你家姑娘如何称呼?”

        “姑娘姓南。”

        “原来是南姑娘,幸会幸会。”

        暗自琢磨那女子的姓氏,一个奇想突生脑海,莫非她就是才女南城宇?

        来不及犹豫,我直接问出口:“你家姑娘的芳名可是南城宇?”

        小丫环反问:“姑娘是怎么知道的,南城宇确是我家姑娘的名字。”

        昔日凌晞曾送过我一套南城宇的曲谱,内容正是她现在弹的长相思。长相思是南城宇历时多年精心创作的筝曲,难度极高,即使我古筝水平不低,也很难拿捏得当情感。今日有幸听到本尊弹奏,是此行的意外收获。

        “南姑娘扬名在外,我等自然有所耳闻。”

        眼下筝曲正入高潮,我选了一处石凳坐下,放松身心欣赏这一视听盛宴。

        婉转悠扬的筝声背后流淌着款款深情,那是一种无助的绝望,独倚江楼,却只见脉脉斜晖,千帆过后,望人未归。

        如今的我又何尝不是这样一种境况,思念而惶恐,急切而无奈。尽管佑礼屈从现实抛下了我,可他毕竟是我深爱着的人,浓浓情意不可能轻易消逝。

        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时,筝声早已停止,南姑娘和侍女已不见踪影。刹那间,一种仿若被世界抛弃了的凄凉感裹得我密不透风,压抑得人难以呼吸。

        拿起香囊用力一嗅,突来的压迫感徐徐退散,我抬起苍白的脸对兰宁笑道:“还好随身带了这个,不然在山上发病麻烦的很。”

        权儿替我拍打后背,关切道:“姐姐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咱们要不下山吧,山上怪冷的。”

        兰宁也劝:“天色也不早了,还是赶紧下山的好。”

        大冬天的真是难为他们陪我逛了一大圈,此时若再执意上山,只怕身体承受不住,到时候如果要麻烦他们照顾,便是我的不该。

        “那咱们回客栈吧,这天确实冷的很。”

        “这是那位姑娘留给你的字条。”

        我接过兰宁递来的字条,卷开细细一看,上面娟秀地写着“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一句。原来她注意到了我这个听者,也明白我内心的苦楚与挣扎。

        相见心切,却不如不见,免得教人徒生哀伤。现如今,我已然不敢幻想有那一天。

        在济南稍作停顿,待收拾好失落的心情,我们继续南下。一路走走停停,等进入淮安府山阳县境内,被京杭运河的盛况吸引,不由得放慢行程。

        清江浦隶属山阳县境内,乃是运河沿岸四大都之一,扼漕运、盐运、河工、榷关、邮驿之机杼,享有天下粮仓的美誉。漕舟云集,市井稠密,清江浦的繁荣更胜于济南,且多了些江南水乡的味道。

        临江而坐,点几道淮扬菜,我们开始享受美好的午间时光。淮菜刀工精细,风格雅丽,清鲜平和,名不虚传。

        “姐姐,这个好好吃!”清炖蟹粉狮子头刚一端上,权儿连吃了好几口。

        肥而不腻,鲜香清口,确是人间美味,使我也贪嘴多吃了些。

        接下来的文思豆腐更是受我喜爱,软嫩清醇,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味觉得到极大的满足后,我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享受冬日难得温煦的阳光。迢迢碧水上,一座富丽堂皇的巨大画舫缓缓驶入,嘈杂人声与清脆琴声交错传来,打破一时静谧。

        权儿指着那座画舫问:“姐姐,那里面是什么人啊?”

        由于黄河夺淮,黄淮运河一带的水运形势复杂,朝堂遂置河道总督管辖。河道、漕运同府而治,总督间来往司空见惯。看此情景,或许是双方摆宴庆祝也未可知。

        “自然是这地方的达官贵人,那好看的画舫岂是我们平民百姓坐得起的。”

        我随口的一句话引来前面那桌老伯的注意,他带着笑地问我:“姑娘一个外来人,是如何知道那是官船的?”

        “那您又为何认为我是外来人?”

        他自觉唐突地道:“我看姑娘好像不会说本地话,应该是外来人了。”

        “我不过是看那船富丽,随意猜测罢了。”

        老伯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姑娘还是多加小心的好,别被坏人给抓走了。”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实告诉你,这里不太平,总是有不少长得标致的姑娘被拐卖了去,姑娘千万要小心。”

        “难道没有人向官府报案吗,这可不是小事。”

        老伯摇摇头道:“官官相护又有谁能管得了,老百姓还不是收了点钱算了,根本没得法子。”

        没想到清江浦表面的繁华底下竟隐藏了这么大的秘密,此事想必当地官府是知道且默许的,他们胆子也忒大了些。

        我顿时不满地质疑:“难道两位总督也知道?”

        老伯闭口不言,而我渐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总督实权之大,几个美女不过是小事一桩,拿来消遣娱乐有何不可。官大压人,普通百姓只有保持沉默,息事宁人。

        从前身处京城,天子脚下尚还安全,而如今漂泊在外唯有依靠自己,行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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