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定要等我长大啊”

数秋并未能看一眼天上人间午夜散场的喧闹和奢靡。因为，李志企图唤醒她起来看时，平日一直睡觉警醒的数秋，却是怎样都睁不开眼睛。李志作罢，拉上车，带她回家。

        望着李志拉着黄包车离开，二楼的林依依心中突然空了。她荒着脸，怅然若失。恰巧这时薛明宇进来了，说舞会散场，送她回家。

        望着这个公子哥满脸的酒色财气，林依依脑中不停地晃着刚才那副街边黄包车车夫睡女图，更觉眼前的一切既无聊又虚空。

        她已不知不觉喝了不少酒了，脚步有些踉跄。薛明宇见状，上前搀扶，并顺势将手揽到黄依依的腰肢上。黄依依挥手一掌就甩在了薛明宇的脸上，让他离自己远一点。

        薛明宇摸着发疼的脸颊，一丝阴郁从眼中划过，转瞬即逝。接着就立即又换回嬉皮笑脸，说：“好，好，我远点，你仔细点脚下。门口黄包车已经等了好长时间了。明儿个，林小姐想怎么消遣？”

        林依依有些烦躁头疼，嘟囔了一句：“明天再说！”

        薛明宇周到体贴地送走林依依，转身回到天上人间大厅里，坐在吧台前，喝了一杯酒，像是为了压住心中的不快。

        这时，一个打扮妖冶，但年纪尚幼的舞女近前，甜腻腻地撩拨：“薛少爷可是有些苦闷，可要人陪？”

        薛明宇将酒杯一推，暧昧地笑着说：“正想你呢，你就出现，真是可人那！走，今晚跟哥哥好好玩玩。”

        天上人间终于散场关门了。

        数秋睡了长长的一觉。

        头一次自然醒，不是被打醒或者骂醒。有几缕阳光筛进窗棂，晃在数秋的眼睛上。所以，数秋是被阳光温柔地唤醒的。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并未睡在家里那个木板搭起来的窄床上，而是睡在一张宽大靠窗的大床上，床头还挂着打着补丁的蚊帐。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是李志的床。

        数秋立即下地，光脚走出屋内，来到院子里，发现李志正坐在他那辆宝贝黄包车上，一手拿一个粗粮饭团，一手端着一杯水，在阳光里吃着早餐。

        他浑身瘦削，但看着却健壮。似乎他每一寸肌肉都抖抖的，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鼓满了力量。长久风里来雨里去的，他的皮肤呈现出淡淡的古铜色，让他显得更加成熟稳重，安全。

        数秋唤了声：“李志哥！”

        李志将散着的目光聚起来，投到数秋的身上，一边嚼着饭团一边笑着说：“你可终于起来了，这是有多久没睡好了？咋还光脚板呢？快去把鞋子穿上，过来吃团子，还热乎着呢。”

        数秋穿好鞋子出来，顾不上接李志递过来的团子，眼里透出恐惧：“我得回家干活了，这么长时间不回去，回去这一顿揍肯定是免不了的了。”

        李志将数秋拉住，坐在黄包车上，把团子塞到她手里，命令道：“先吃了，不用怕，今儿个，我送你回去，我跟你爹掰扯清楚。”

        数秋饥肠辘辘，可她一粒一粒咬着团子，像是咬着木头，难以下咽一样。她抬头拿目光问询李志，你能有什么办法呢？

        李志从黄包车上站起来，让数秋坐到中间处，他则蹲在数秋跟前，这样就跟她平视了。他说：“数秋，我是这样想的，要想保护你不再受你父亲的淫威，我只有一个方法，你听下是否接受？”

        数秋忙点头，团子也顾不上啃了。

        李志见状，继续说：“我听父亲说，你父亲到处打听着要将你嫁出去，只要给他些酒钱，他就巴不得将你卖了。我想对你父亲说，将你纳入我们家里，他要的彩礼钱，我们这些天凑齐。数秋，你可嫌我们家穷？嫌我比你大，比你老，还就是个穷拉车的？”

        数秋忙摇头，眼睛里都快逼出眼泪了，说：“不嫌，不嫌，能给李志哥哥当媳妇，数秋做梦都会笑醒。”

        李志低头，喃喃地说：“我现在没法娶你过门。一是我们家没有那些钱，二是你也没有成人，而我们家也不需要童养媳。我就先跟你们家定下你，并警告你父亲，不能随便打我的人。这样，数秋，你的日子就好过了很多。”

        数秋心下不由地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又燃起希望，说：“最多三年，数秋就长大了，就可以嫁过来了。李志哥哥，你可一定要等我长大啊！”

        李志摸摸她的头，说“放心，你从此就是我李志的人了。”

        数秋嗫喏着跨进自家的院落，被正在抽烟流泪的父亲猛一抬头瞅见，他立即抬脚，拔下一只鞋子，就要扬手甩向数秋，嘴里骂骂咧咧：“你个死丫头，赔钱货，还有脸回来？你死哪去了？”

        数秋正待往回缩，被李志又推向前。李志随后也跨进院子，威喝地盯着数秋的父亲。

        数秋父亲没想到后面跟着李志，待要扬出去的鞋子硬生生收在了手里。在这个充满力量的壮小伙面前，数秋的父亲好像不由自主地显得畏缩懦弱。

        他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却是柔弱的数秋眼中的恶魔。

        李志将手里一个钱袋子抛到数秋父亲脚下，说：“数秋是我要下定的媳妇，袋子里是定金，高出一般彩礼定金一倍，你看你是接受还是不接受吧？”

        数秋父亲连忙将鞋子扔在脚边，拿他脏臭的脚拱进去，然后一把抄起钱袋子打开来，将里面的银元哗啦啦倒进手掌，不由地满脸放光。

        李志继续逼问：“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数秋父亲喜笑颜开，一边数着钱一边忙不迭地答应答应地说着，突然似乎惊醒，努力将眼光从银钱上拔出来，说：“这是我好容易养大的闺女，你这两个钱就想娶媳妇？”

        李志鄙夷地盯着他那张贪得无厌的无耻嘴脸，冷静地说：“我说了，这是定钱。数秋现在还不到年龄，我先自定下，到时候，自会再拿银钱来正正经经地娶走她。这么早下定金的，也就我李志愿意了，你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数秋父亲努力转了转他满脑子都晃着银钱的脑子，还是无法摆脱掉它那哗啦啦清纯悦耳的声响，说：“这个，我愿意，就是到时候别忘了再拿钱来正经地三媒六聘就是了。”

        李志掷地有声地说：“这个自然。你既是收了我的定金，自此之后，数秋就是我半个媳妇了。你断不能对她随意打骂，否则，到时候有个好歹，我不但找你要媳妇，还得把钱都给我赔出来。”

        数秋父亲似有不乐意，企图讨价还价：“数秋怎么也是我女儿，我有权利使唤她，管教她。”

        李志恼火：“那你把银钱还我。”

        数秋父亲终是不舍，妥协：“我不动她就是了。但是，她既然吃我一天饭，该怎么干活就得怎么干活。这个你没话说。”

        李志望向数秋，数秋朝他点点头。

        李志说：“那好吧，今儿个事就这么定了。数秋，我现在就出车，等我多赚些钱，到时来娶你，你且忍耐些。”

        数秋含泪点点头。

        待李志离开，数秋父亲立即换了一副恶狠狠的表情，对数秋喝骂：“死丫头，还不快去干活？去看你妹妹去，她在屋地上啃泥呢！”

        数秋忙进屋，看见地上不到三岁的妹妹，正坐在泥里，而泥正是用她自己的尿活出来的。妹妹一边哭着，一边时不时舔一下手上的泥巴，然后不好吃，又接着大哭。

        旁边炕上，躺着数秋生病的娘，有气无力，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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