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似是故人来

这话听得众人一头雾水，几个外臣本能就像告辞，不愿意掺和着皇家的私事，可是还没等她们开口，郭贵妃就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她身边一个更加狼狈的贵妇一把抱过永庆公主，哭道：“我的儿啊，谁不要你，娘也是要你的。”

        永庆公主其实也是个孩子，心中无限委屈，听得这话，“哇”得一声就哭了起来，那贵妇人爱怜得抚摸着她的头。郭贵妃掌管后宫，责无旁贷，硬着头皮劝道：“向妹妹，陛下也是在气头上，你还是好好劝劝孩子，嫡亲的父女，认个错又怎么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永庆公主又上来脾气，道：“爹爹说我错了，我自然是错了，这衣服我也扔了。”

        周围也有宫人机灵，在赵德昭耳边轻声一说，把这位大殿下都气笑了，道：“你还真是有理了啊，听了周围几个奴才挑唆，竟然收受南汉使臣的贿赂，穿什么镶嵌南海明珠的翠羽衣衫，还在江南使臣夫人传出来，岂不是叫人非议我大宋奢靡无度，本来就是错了，还赌什么气。”

        她生母向婕妤是孝惠贺皇后的侍女出身，和德昭有几分交情，闻言忙道：“大殿下说的是，都是妾没管教好公主，惹得官家生气，永庆，不许跟你哥哥顶嘴。”

        永庆公主嘟嘴道：“我哪里有跟哥哥顶嘴，是哥哥上来就骂我。”

        宋素在这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周围几人也是一柄尴尬，她看着两位嫔妃凌乱的衣衫，忽然灵机一动，从身上脱下一件黛青色绣木槿花披风，亲手为永庆公主披上。那孩子毕竟才十岁，身量娇小，如此一来倒是整个人都被包裹住了。只听宋素又劝道：“如今已经是十月份了，公主没穿外衣，又跑出了一身汗，不赶紧穿上衣裳，可是要生病喝苦药的。”

        她声线温柔，如同长姐照顾幼妹一般，本就让永庆公主少了三分戾气，加上一听要喝苦药，当真是记忆不堪回首，赶紧牢牢裹住披风，又对身边的宫人说：“快去给我拿外裳来，我要更衣。”

        向婕妤大喜，就是郭贵妃看向宋素的目光中也带着感激，毕竟她掌管后宫，出了事情也要担责任的。

        宋素见状，只好继续劝道：“公主，依妾来看，小女孩儿家喜欢漂亮的东西有什么错呢，但官家和殿下是男子，矗立朝堂，自然比我们看得远，公主这么懂事的孩子，一定会听道理的，定然是误会了不是？”

        这话说的入情入理，永庆公主小脸也缓和了不少，道：“我要向爹爹解释来着，可他根本不听，只是训斥我。可爹爹是大宋天子，我为什么不能穿好看的衣服呢？”

        向婕妤听到这里，赶紧道：“小祖宗，你爹爹不是说了，那翠羽乃是两广地界上千种鸟类的羽毛制作而成，不仅奢靡，而且多害性命。那南汉的使臣是不怀好意，欺骗你这小女孩不懂事，叫人看我大宋的笑话。”

        “我不懂事，爹爹不会教我吗？就会斥责我。”

        宋素听到这里大约就有数了，这中原蜀地虽然已经是大宋的了，但天下尚未彻底平定，所谓五代之外还有十国。江南有吴越钱氏、南唐李煜，两广有自称汉朝宗室建立的政权，故称“南汉”，与占据太原的“北汉”相对应。这南汉国主刘鋹乃是自古少有的荒唐人物，自己不会治国，把政事都委任给宦官及女侍中卢琼仙等人，宫女亦任命为参政官员，更奇葩的是，刘鋹认为群臣都有家室，会为了顾及子孙不肯尽忠，因此只信任宦官，臣属必须自宫才会被进用，以致于一度宦官高达二万人之多。这等人物治国，南汉光景可想而知，自大宋建立以来，其所属的湖南境内、粤西和粤东的部分州县相继为宋军攻陷。也不知道他送公主这样的礼物，是本性奢华一味讨好，还是阴谋诡计，就宋素的直觉来看，后者可能性不大。

        不过就在她以为自己可以功成身退的时候，忽然发现郭贵妃也好，赵德昭也罢，都在用殷切的目光注释着她，合着等她来哄小姑娘呢。宋素无奈，只好继续道：“公主，妾身本不知道您与官家如何相处，但是在我家中，父亲总是对我姐妹更严格一些，初时妾身也不明白，后来读书，才明白了这个道理，公主想听吗？”

        人与人之间是讲缘分的，永庆公主对这个大姐姐印象很好，虽知道她是想劝自己，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史书中说，父母之爱子，当为其计深远。意思就是父母若是真心疼爱孩子，就不能一味溺爱于她，而是要为他的将来考虑。公主想想，我们身为女子，天生就要比兄弟们多了许多束缚，不能建功立业读书科举，长大了要嫁人，侍奉公婆教养子女。若官家不从小就制止您的一些行为，在宫里他能容你，将来公主长大成人，要独立面对生活了，又该如何？所以依臣女看，官家这实在是爱您至深，既要纠正您的行为，又不允许外人有一点利用他宝贝女儿的心啊。”她是家中长姐，好几个弟弟妹妹呢，平日里这方面经验丰富，何况能看出来，永庆其实并不算太刁钻。

        这一番劝说下来，永庆公主已经脸上已经不再有怒容了，乖乖地向赵德昭行礼，赵德昭本也不是真心和她计较，赶紧哄了几句，让人带去暖阁换衣服去了。

        “说得好，宋节度果然养的好女儿。”永庆公主才走，远处假山外就传来男子雄厚的声音，德昭率先反应过来，立即下跪叩首，道：“儿见过爹爹。”

        原来正是大宋的开国之君赵匡胤到了，他今日穿着便装，不过是绛蓝色直裾，配一条金带，看着几个小儿女，道：“都起来吧。”

        说罢又看着宋素，道：“我这女儿生的最晚，骄纵坏了，难得女公子能劝通他，倒是为朕排忧解难了。”

        宋素慌忙敛踞，道：“为君分忧乃是臣子的本分，这都是家父平常的教导。”

        赵匡胤失笑，“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朕，怎么不像小时候那样活泼了。”

        宋素这才想起，建隆元年时，皇帝的母亲皇太后杜氏六十大寿，年幼的她随母亲进宫拜寿，母亲还被赐了霞帔（一种命妇的装饰）。等退下的时候正好遇到了皇帝，那时候她是真的小，看赵匡胤和蔼，还有模有样地问当皇帝好玩吗？结果把母亲吓得，回家就罚她跪了一宿。

        如今她已经长大，可是母亲和皇太后都已经不在了，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宋素黯然神伤，却不想赵匡胤心里忽然想起了自家兄弟、晋王赵光义最近几日的建言，“官家，先皇后去世已经有数年，后宫无主，天下无母，您是否也该为此打算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向宋素，只见她穿着一身玫瑰紫千瓣菊纹上裳，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乌鬓梳成六朝分肖发髻，插戴这玳瑁制成菊花簪，既合时令，颜色也朴素大方。当真是秀色掩今古，木槿羞玉颜。更可贵的是她的眉眼，明明是带着点沙陀人的白皙，可就是那样秀丽清雅，与他记忆深处那温柔的身影是那样神似。

        赵匡胤是个勤勉的君主，只有跟江南那缕芳魂有关的事情，能让他短暂的失去英明。但这并不代表，他对结发妻子没有愧疚和感情。

        你在微末时嫁给了我，服侍母亲，养育儿女，即使对别人的孩子也视如己出。你从不嫉妒，因生病为朕选妃，那也是出于爱。每逢征战，总是拖着疲惫的身体缝制征衣。你为我付出了一切，连我不够爱你，都看成是自己的错误。

        所以这些年，因为这份真挚的愧疚，他从没有再考虑过立后之时，可是今天永庆的事仿佛提醒了他，后宫，真的该有一个女主人了。

        宋素那时还不知道，就是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就此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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