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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唐崇主考官


素问的第一反应:换衣裳?为何?难道相亲?

        不过这不太可能,她还带着孝呢,连穿衣打扮都是从这个月才开始带点素雅颜色,就算老爷子真想撮合她和唐崇,也不至于现在就走相看程序。

        就算说是为了不耽误花期,怎么也要等满一年吧。

        不行,反正我不嫁,老爷子,他看上的其实是你外孙女顾婉儿啊,何苦让我去当那恶人。

        素问寻思着,先稳住,就拖,拖到黄花菜都凉了就完事儿了。

        这边周老太爷直言,让孙女换身见客的衣裳,却又不肯讲明来意,重新溜达着离开了。

        过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胡桃果然通知,说唐少爷来访。

        素问来到东花厅,这里和正厅相比,面积小一点,是接待亲近客人的地方。

        花厅内的陈设肃穆有序,很有些“添一笔则无章,少一笔则意寡”的境界,主人家品味可见一斑。条几上方挂着一副楹联,由周邦贤生前亲手所写,上书:

        “药有君臣千变化,医无贫富一般心。”1

        素问稳了稳心神,抬脚跨进门槛。

        周老太爷和唐崇已在厅内吃茶,她走上去,一一见礼,然后在对面坐了,心中疑惑,不知这是要唱哪出。唐崇回礼,虽则恭谨,依然一副冰雪三尺、冻死人不偿命的气质。

        他腰身挺拔,从不含胸塌背,这样的体态,本身便带着几分风骨。

        素问从原身的记忆里知道,这唐崇跟周老太爷和周邦贤的关系,确实亲如子侄,他对周家后院女眷,却从来是礼有余而亲不足,绝不僭越。

        不如说,这人好像从没跟任何女性走得近过,柳下惠都没他坐怀不乱。

        也许日后唯一能让谪仙动凡心的,就是女主顾婉儿了吧。

        若非知道这点,素问还真担心唐崇是那种“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家,那也挺头疼的。

        寒暄过后,周老太爷向素问道:“你个猴子,见天闹着要出去行医,现在改主意了没有?”

        素问听出有戏,又惊又喜,支棱起来:“当然没有。爷爷,好爷爷,你总算同意了?”

        周老太爷“哼”了一声:“你可知我为何一直不许?”

        素问果断道:“孙女愚钝,您说为何就是为何。”

        “……”周老太爷道,“行了行了,少来和我这儿耍机锋。今天把崇哥儿叫来,就是给你一个考验的机会。话先说下,要是他觉得你还有几分可塑之才,这才算数呢。”

        什么?原,原来是当堂面试吗?

        这也不打个招呼,我都没个准备啊。

        出于前世被考试支配的本能恐惧,素问一下子紧张起来。

        她紧紧盯着唐崇,这时眼里可不是什么优雅公子了,而是青面獠牙的主考官。

        唐崇闻言,说一声“失礼了”,便轻轻挽起袖子,将手腕露出平放,与心脏在同一水平线上。嗯,一看就是专业的。

        素问这才注意到,他那边的几案上已经摆了一只木质脉枕,看来早有准备。

        这架势是要先测试她切脉的水准。

        素问起身过去,想了想,坐于唐崇右侧,以左手诊脉,将三指搭在他腕后高骨内侧的桡动脉处,即寸关尺三部,其中左手中指置于桡骨茎突,食指关前,无名指关后,指端平齐,手指微微向前推动,以适当的指力诊察。

        ——这是个十分标准的持脉姿势。

        唐崇的手是很好看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淡青的血管隐藏在白皙的皮肤下,素问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十分干净,不得不说,这些小细节挺容易引起人的好感。

        此时素问已经平复下心情,让自己呼吸平稳均匀,一呼一吸为一息,以息计脉,诊满了五十动,即脉搏跳动过五十次,然后点点头:“请换另一边。”

        唐崇依言换手。

        虽然他始终表情淡淡,但素问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应当是没毛病的。

        换手当然不是因为啥也没摸出来,而是寸口为五脏六腑之气汇聚之处,双手有所不同。左手心、肝、肾,右手肺、脾、命门,一个负责任的大夫,理应两边都切,进行全面诊断。

        而唐崇年纪轻轻,身体康健,没病没灾,所以很明显,他不是真的要求素问靠切脉发现自己有什么病,只是借此考察她的手法和态度。

        解释一下就是:不指望你上来就能治什么疑难杂症,先把态度给我摆端正了。

        素问觉得这很好理解,就像现代人考驾照,甭管你车技是生是熟,只要旁边坐了考官,人家盯的就是你每个步骤到不到位,程序正确是最基本的东西。

        她收回手,笑道:“唐大哥的脉象为常脉,一息四到五至,不沉不浮,从容和缓,可见平时极懂惜身,只不过略有些弦紧,我猜也许是近来多有疲惫所致?”

        然后又想到这是面试,索性懂什么说什么吧,多答不扣分,不答没有分,便继续补充:“不过,一般人的脉象本就有春弦、夏洪、秋浮、冬沉的特点,或许也有季节原因在里面,并不算什么大问题。此外我却看不出什么了。”

        素问瞥了眼周老太爷,见对方神色暗含鼓励,心里总算悄悄松口气,勇气更增加了一些。

        那边唐崇“嗯”了一声,似乎认可了她的说法,然后问:“老师教过你的东西都有哪些?”

        素问审慎地回答:“以《内经》、《难经》、《脉经》为主,另有《本草》和《伤寒论》,还有就是些药性赋、方剂歌之类的了。”

        她不敢少说,因为这几本书是专业根基——非《素问》无以立论,非《本草》无以立方,这已是学界共识,您要是连这都没读过,就直接回家玩去吧。

        但同时也不敢多说,怕被唐崇抓住尾巴,专拿那些犄角旮旯的知识点来考自己。

        唐崇点头,又道:“那么《内经》中有云:‘法于阴阳。’你怎么理解?”2

        ——还好,这题我会。

        素问朗声回答:“‘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于本。’万物有阴阳,人亦是如此,所以才有生、老、病、死。人体阴阳失和,自然就会生病。而医者治病,无论调理气血,或是疏导寒热,都是为求个阴阳平衡,方使生命长盛不衰。”

        “‘夺血者无汗、夺汗者无血’,如何理解?”

        “血汗同源,均属阴津。这是说,如果病者阴血已经耗伤,不能再发其汗,已经发汗的,不能再耗其血。若发汗而又耗血,或耗血而又发汗,汗血两伤,阴津大亡,是医家大忌。”

        “‘九气为病’,是哪九气?”

        “‘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寒则气收,炅则气泄,惊则气乱,劳则气耗,思则气结’。可见除寒热外,七情过激,都会使得气机紊乱,病从此来。”

        一问一答,有来有去。周老太爷也并非全不懂医之人,摸着胡子,听得心情大悦,还要使劲儿板着一张脸,不让嘴角往上翘。

        素问知道自己表现想必还过得去,因为唐崇的眼神亦温和了不少。

        而且她发现,唐崇所提问的,都是围绕《内经》的一些基础理论,还真没有故意挑些很偏门的东西来说,也就是说,他确无刁难之意,而是认真考校衡量自己的医学水平。

        这个场景,倒有些像参加研究生面试时的感觉了。

        素问心道,幸好自己来了之后,也没有荒废学习,只要在家,每天都从周邦贤的书房找些医书来看,常温常新,不然突然赶鸭子上架,还真是要抓瞎。

        都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诚不欺我啊。

        正这么想着,甚至略有些得意时候,她听到唐崇猝不及防给出了灵魂一击:“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想行医,主要是为了多挣银钱,还是为了传承老师的衣钵?”

        诶?

        这问题?

        让人怎么答?

        不是说你才是衣钵弟子吗?

        素问张了张嘴,就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主考官的魔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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