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你想出去吗？

深夜。
  谕示机内。
  在舞台的中央，芙卡洛斯无力地躺在座椅上，净水般光洁的脸颊上再也没有往日的那份宁静与平和。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言的，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座椅缝隙的羞耻。
  一想起审判时的突发情况，以及那难以置信的体验，她就感觉浑身燥热，脑海里简直要乱成一锅粥。
  “真没想到，那种事的过程竟然是这样的啊，难怪厄歌莉娅大人从来不会和我们谈这些。”
  芙卡洛斯想起了以前的一件事。
  那时正是傍晚，她正跟随着厄歌莉娅大人在枫丹廷的街道上散步，路过一间民居时，突然听见里面传出了无力的喘息与求饶声。
  作为水神眷属，她自然不会对子民的危难坐视不管。可当她想去救援时，厄歌莉娅却神情古怪地拦住了她。
  当时厄歌莉娅只选择含糊其辞地解释了一下，任凭自己再怎么追问也不愿意多说，也让一个疑问的钉子在自己的心里种下。
  直到现在，芙卡洛斯才明白了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只要能学会习惯这种新奇感觉，也挺舒服的，而且这也是以前从未了解过的人类生活呢。”
  簌！
  就在芙卡洛斯忍不住又开始回忆那段经历时，星光般的一点念头飞入谕示机，转瞬间化为了王远的样子。
  这是一个由王远本体直接控制的分身。
  他依旧是一身黑色的简练服饰，但和上次进入谕示机相比，身上的力量要恐怖太多，连收集了十年律偿混能的铡刀，与之相比都有些黯然失色。
  “啊！王远！晚，晚上好！”
  芙卡洛斯急忙站了起来，双手交叉按在腹前，目光躲闪，不敢直视王远，肉眼可见的紧张。
  “晚上好。”
  王远被这芙卡洛斯慌张的样子弄得一愣。
  “你这是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化作替身的那两个念头王远并没有收回，而是安排在了枫丹廷外的地方充当眼睛，因为没有交流，他也不知道审判时发生了什么。
  “出事？怎么会呢？我只是——嘤……”
  芙卡洛斯正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脸色却突然变了，嘴巴紧抿起来。
  （他们怎么又开始了……）
  芙卡洛斯被迫坐回了椅子上，两腿紧密贴合起来，葱白的脚趾不停扭动，宛如小仓鼠般用力抓挠着地面。
  连脑袋上的呆毛，都在刺激下一翘一翘的。
  （忍住……不能被发现……不然我就全完了……）
  但王远只是目光一扫，就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你没有阻止和芙宁娜之间的信息传输？”
  “没有这回事……我和她只共享了寿命呢……呜……怎么可能有你想的那样……嗯……”
  配合上一副好像快要滴血的脸色，以及越来越弯下的腰，芙卡洛斯的话语没有一点说服力。
  “王远，你有什么事情就，就说吧，正好我也有一些问题要……要问你，啊！”
  在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后，芙卡洛斯赶忙捂住了嘴，压住了更多涌上来的喘息。
  她本以为自己能够坚持，但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了这种体验是能直接摧毁神明意志的力量，不是能轻易习惯的。
  “芙卡洛斯，你都翻白眼了。”
  王远叹了口气，伸手斩断了连接线中的记忆传输。
  过于刺激的感受停止，芙卡洛斯的面色才慢慢平静下来，就算她是精神体，脸上也变成了一片潮红。
  原本混乱的思绪也开始恢复冷静。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窥探你们之间生活的。”
  芙卡洛斯低头致歉，只感觉心中滔天的罪恶感好像要把自己吞噬。
  刚刚她都干了些什么？
  这些可怖的事情，会是一位合格的神明该做出的吗？如果是在外界，恐怕自己的罪行就要被审判了吧？
  明明只是想为她的小芙宁娜找一个陪伴者，可为什么连自己也……
  “应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没有及时的发现这件事情。”想到芙卡洛斯竟然承受了如此磨难，王远心里就有些愧疚。
  崭新的木椅与圆桌在地上浮现出来。
  周围的场景开始变化。
  残月高悬，巍峨壮阔的山脉横亘于天际，清冷的风从山巅吹下，树林沙沙作响，山泉汩汩流动。
  这是他构造出的幻境。
  “这里是芒索斯山的底部，也是我曾经修建的一条登山路的起点，如果搭建上一座凉亭，绝对是夜间纳凉的好去处，这样的环境或许能让你轻松一点。”
  王远在芙卡洛斯面前坐下，凝造出了一大桌精美的糕点菜肴。
  “再次向你表示歉意，让你受苦了，对不起。”
  以王远现在的神念强度，用精神做出的食物不仅色香味俱全，吃下去还能提高别人的精神力量。
  其实不仅是神念，王远现在的一滴血，一点法力，只要他把里面属于自己的意志剔除，就是一份无上的宝药，吃下去能有百病不侵，延年益寿，气血充盈等等妙用。

  “不必这么郑重啦，其实我也没有损失什么，而且也不苦……唔，我是说，是说这些糕点不苦，看起来就很甜。”
  为了掩饰自己的口误，芙卡洛斯急忙拿起离她最近的膨膨泡芙咬了一口。
  噗滋！
  因为动作很匆忙，咬的又用力，奶油飞溅出来，射了她一脸。
  “哎呀！”
  芙卡洛斯闭上眼睛，想用手擦掉奶油，可却越抹越多，弄得脸上全是粘稠的白色奶油。
  在慌乱中，她都已经忘了自己可以使用神力这件事。
  看着芙卡洛斯窘迫无助的样子，王远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她和芙宁娜还是很相似的。
  “还是我帮你吧。”
  王远轻轻一抹，芙卡洛斯的脸颊变回洁净，恢复了原先的精致。
  虽然她的相貌与芙宁娜一样，但相比芙宁娜的活泼俏皮，她的气质更为温婉圣洁。
  在柔和的月光照耀下，配合纯洁无瑕的神装，她就像湖面上纤尘不染的睡莲，遗世独立地绽放着。
  “谢谢。”芙卡洛斯脸颊泛红，“真的十分抱歉，今天让你看到我难堪的一面了。”
  接连不断的失礼，连她都忍不住在心里谴责自己。
  如果只是一个陌生人，她肯定不会这么失态。
  但面对已经与她十分熟悉的王远，以及内心升起的那一抹不知该如何安放的激烈情绪，就算是顽石都可能出现裂痕，更何况如水一般容易生出涟漪的心呢？
  “没关系，我们是朋友不是吗？”王远摇摇头，“而且你刚刚的样子其实并不难看，反而还挺可爱的。”
  他并不是安慰，而是说的实话。
  芙卡洛斯手忙脚乱的样子，和不小心缠进毛线团里面惊慌失措的小猫有七八成相似。
  心里一抹异样的情绪升起，但很快被王远压制了下去。
  “可，可爱！我嘛？你真的这么觉得吗？”芙卡洛斯觉得脑海晕乎乎的。
  作为一国的神明，得到这样的评价，她非但没有恼怒，反而生出惊喜来。
  在内心深处，芙卡洛斯始终还认为自己是跟在初代水神旁边，渴望得到夸奖的小小纯水精灵。
  上一次这么说她的，还是厄歌莉娅大人呢。
  还没等她缓过神，王远又抛出了一个更为直击心灵的问题。
  “芙卡洛斯，你想出去吗？”
  如果说芙宁娜是一个需要永无止境扮演的木偶，那谕示机里的芙卡洛斯就是被囚禁着等待死亡的犯人。
  孤独，恐惧，迷惘。
  这些情绪始终在同时折磨着两人。
  虽然王远每次来找芙卡洛斯时，她都作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但每次王远要离开时她忍不住发出的挽留，其实已经暴露了她的内心。
  以前王远没有能力，只能用言语来抚慰芙卡洛斯，现在他已经有了通天的神通，自然要来解决这件事情。
  “你是说离开这里？”
  芙卡洛斯念头只动摇了一瞬，就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谢谢你的关心，但我不可能出去，也没办法出去。”
  在创造谕示机后，她就选择了将自己的身体与这个机器彻底融合。
  谕示机是她，她也是谕示机，连她自己都没有方法将身体重新分离出来。
  这样做，不是为了收集律偿混能，也不是为了审判，而是为了灭绝自己可能动摇的内心。
  距离预言到来还有不知道多久，她害怕在漫长的岁月里，自己的决心会被时光磨损，让所有计划功亏一篑，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破釜沉舟的行为。
  “预言还没有结束，为了枫丹的存续，我不能——”
  “我只是问你想不想，而不是能不能。”
  王远的声音沉重有力，直接打断了芙卡洛斯的解释。
  芙卡洛斯从来没见过王远如此认真。
  在以前的每晚，他基本都是与自己笑笑闹闹，品尝甜品，阐述趣闻，如一个亲密朋友那样交谈。
  但在这一刻，王远身上的惊人威势，简直如同主宰天空与海洋的君主，让她下意识作出了回答。
  “想。”
  山川河流的潺潺水声，蓝天白云的悠扬画卷，昔日那些触手可及的风景，如今连做梦都很难遇见了。
  谁会真的喜欢待在囚牢里呢？
  “这个回答就对了。”
  王远把装满膨膨泡芙的盘子推到芙卡洛斯面前。
  “再吃一个泡芙吧。”
  这突兀的要求在这样的环境显得十分奇怪，但芙卡洛斯还是照做了。
  她拿起泡芙，慢慢地咬了一口，细细咀嚼了一番，感受着甜美的奶油在舌尖滑过，最后吞咽了下去。
  树林中，几只萤火虫不知何时出现，在黑暗中闪着淡黄色的光。
  “这种感觉是……”
  泡芙入腹，芙卡洛斯有些难以置信，又接连吃了几口。
  在意识空间食用的食物，会在肚子里转化为精纯的精神力，但在刚刚吃下的泡芙，芙卡洛斯却明明确确感受到其停留在了胃里。
  “我……出来了？连身体也回来了，怎么可能，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芙卡洛斯能感受到躯体里属于魔神的力量。
  四周的场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再是幻境，而是变为了现实！
  这种无声无息为她重塑身躯，带离谕示机的手段，已经超出了芙卡洛斯的认知。
  “在你回答想的时候。”
  王远笑了笑。
  重塑魔神躯体，无副作用地带芙卡洛斯离开谕示机，跨越空间来到芒索斯山，还要瞒过她的感知，并在几秒内完成。
  所做的这些，不过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
  “王远，为什么？我不能出来的，不然计划就失败了，预言也会真正到来的，完了，一切都完了。”
  芙卡洛斯能感觉到，自己依旧能控制谕示机，也能收集律偿混能，但却无法再进入谕示机了。
  重获自由，她没有喜悦，只有无尽的惶恐。
  在她眼里，自己出来的这一刻，就已经给枫丹民众宣判了死刑。
  “没有什么预言了。”
  王远伸手一抓，一串蕴含着古老生命气息的水流在空中涌现出来，吸引了芙卡洛斯的注意力。
  原始胎海水。
  “枫丹人的体内都流淌着原始胎海水，在你看来，这需要完全的水龙王才能转化，但到了我这样的境界，胎海水在我眼中已经没有任何秘密。”
  王远轻轻一指，胎海水颜色改变，转化成了正常的血液。
  他连魔神躯体都能制造出来，现在把枫丹人从纯水精灵变为人类，简直比吃饭还要简单。
  其实在第七变时，他就可以转化胎海水，但只有相继有了第八变的计算力提升，以及第九变洞悉事物运转道理的能力，他才有百分百的把握做人体实验。
  “这……”
  芙卡洛斯愕然地张开小嘴，一双水晶般的异瞳中满是不可思议。
  枫丹的难题，那绝对不可违逆的预言，就这样解决了？
  “芙卡洛斯，你该真正的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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