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誊本
亥时，北镇抚司。
“娘子英明神武，娘子足智多谋，娘子身手不凡，娘子皮厚肉糙。”
随着冷嘲热讽的每一声，落在她额头、脸颊、下颌、脖颈的是解司羽恶狠狠的手。
非但不同情她满身的伤，“既然这么能扛揍，回头为夫给娘子在武馆安排个陪练的活。往后，娘子负责赚钱养家，为夫负责貌美如花，锦衣卫这糙活，为夫不干了。”
末了，粉末状的金创药直接糊了她一嘴。
又苦又涩，彦梓七连忙用手去抹，被一巴掌拍开。
她睨眼瞧他，“我养不起你。”开口就见粉末飞舞。
养不起他？本就气极，在听到她一本正经的回答，前后一联系，解司羽深切地怀疑她，很有可能养着另外一个男人。这下，只觉抑制不住的怒火，蹭蹭蹭地往上冒。
彦梓七不知道自己随口的调侃，能让他想这么多。抹去沾在唇上的药粉，嘶地抽了口冷气。
彦长玉下手是真够狠的啊。
“为何不还手？”
闻声抬头，解司羽板着脸在她对面坐下，看得出心情不好。
锦衣卫都像他这般喜形于色，宫里那位会放心吗？复又恍然，看不出想法才更容易令人猜忌。况且，看得出又如何，也要猜得对。
“打不过。”
“彦梓七，”双手撑在膝头，解司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别跟我来这套。”
脑袋不解地歪了歪，“是实话。”彦长玉泼辣也不是一天两天，她们是亲姐妹，她最是清楚。
一副无辜样，是想逼得他去信她的鬼话。腹中咒骂，“好，”就当她说的是实话，他继续追问，“那又为何不让暗卫出手？”
思及她花着脸一瘸一拐走到司所的凄惨可怜，纵使憋着气，再骂不出半句。转身质问派去的暗卫，也是委屈认命地等待责罚。可是，命令他不许现身不许出手的是世子娘子，他又有什么错呢？
所以，解司羽需要她给一个，将自己置身险境的理由。
她却挪开了目光，左顾右盼，“没事了，我能先回去吗？”并，试着转移话题。
心虚得太明显，也可能是假装。想到成亲至今她一贯的表现，他眯起了眼，薄唇轻启：“让我猜猜，是不愿接受我的帮助？还是担心暗卫一旦出手，就会留把柄给彦长玉，反而做不成死局？”
望向门外察看天色的眼眸认真，只是唇角抿紧了些。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解司羽立时心下了然。
如果说三年来暗卫查探到的彦梓七只是表象，那么此时，端坐于自己眼前的她，是真真实实鲜活的人。
满嘴谎言假仁假义，心机深重不择手段，只要能达到目的代价不计，哪怕是她的性命。
攥紧的拳头又转瞬松开，几不可闻一声叹息。
“暗卫出手，我也能让这局变成死局。”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有的话他未曾对她说，不是代表他没有盘算。
望天的眼眸眨了眨，她有迟疑，但还是将目光重新放回他脸上。彦梓七有些不信，既然已经猜到她意图，他怎么能还这么淡定？不该暴跳如雷，指着她的鼻子一通骂？
毕竟，比起彦长玉殴打手足，她也没好到哪去。带着毁容的觉悟豁出这张脸，就是为了让彦长玉入了北镇抚司暂时出不去。
怯怯地，“解大人，你别这样。”这样看着她，她害怕。
“我怎样？”没好气地横去一眼，他自问自答似地，“反正不论我怎样，你七姑娘不屑一顾。我还能怎样？又能怎样呢？”
跟绕口令一样，听得彦梓七耳朵晕，心虚地抬手去揉额角。
说话间，陌瀚辰掀了帘子进来，“大人，许浩林招了。”一抬头，扑哧笑了出来，“师妹，怎这副模样？”
解大人是把整瓶金创药都泼她脸上了吧？瞥了眼撇向一侧的脸，和紧抿的唇角，当她看不见他在偷笑？
“师兄见笑了。”彦梓七忍耐着起身，“许久不见，师兄还好？”
“唔，嗯，挺好的。”就是对着她这张脸，忍不住不咧嘴，“还没恭喜师妹，嫁得个好郎君。”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他偏挑伤口撒盐。
状若害羞地低下头，掩去嘴角的抽搐和想脱口的粗话，“多谢师兄。”这里是北镇抚司，解司羽领她进门时，向众人介绍的是——他的妻子，彦梓七。
正所谓，明人跟前不说暗话。
抓许浩林，带回彦长玉，谁还不懂？只是其中的绕绕弯弯，指挥使大人不解释，大家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
唯有知道真相的陌瀚辰，在看到彦梓七一脸的淡漠后，将同情给了解大人。
落花本无意，奈何流水自作多情啊。
许是不耐烦师兄师妹的，解司羽打断了他们，询问道：“许浩林可说有没有誊本？”
陌瀚辰看了看彦梓七。
“照实说。”
解司羽应是一开始就没想过避开她，或者瞒着她。
“有誊本，”陌瀚辰也不再犹豫，“他用誊本换了一百两银子。但是黑夜暗地里交易，他只记得来的是个男人，脸上蒙了黑布。”
“一点线索都没？”解司羽皱了眉头，“银子上可有能分辨的记号？”
“普通官银，所以他才敢花，而且所剩不多。”
为了彦长玉，许浩林也是下了本钱。当然，后来那些剩下的银子被彦长玉卷走了。他们搜过彦长玉租住的小屋，只找出几锭，确是没有可辨认的特别之处，普通的官银。
解司羽沉默不语，眉头渐渐靠拢。陌瀚辰望向一旁的彦梓七，也同样地皱起了眉头？
难道，他忽视了什么重要的线索？还是许浩林的口供依然有问题？若是后者，只剩半条命苟延残喘了不知道还经不经得起用刑……
“陌瀚辰。”
解大人喊他，他忙打起十二分精神。
“许浩林有没有提过，为什么只换了一百两？”
陡然一个激灵，“有！”他记得很清楚，“原本他打算换五百两，后来说是怕要得多了惹祸上身，才改口只要一百两。我……”蓦地住口。
说到最后，陌瀚辰也醒悟过来，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张大了嘴差点脱了下巴。
“我他妈，他是嫌命长啊？！”
没有说更加粗鄙的话，算是给了解大人面子。
“大人，我这就去把他另外半条命卸了。”气得陌瀚辰转身就走。
“师兄，”彦梓七叫住了他，“师兄，等一下。”
见陌瀚辰停下，她才转向解司羽：“我知道买家是谁。”
解司羽还未反应，陌瀚辰已经冲了过来，抓着她的胳膊，“你知道是谁？”目光炯炯有神，颇有立马去抓人的架势。
抓得她衣袖下的伤口一痛，接着又是重重一巴掌落下，简直双重打击。痛得她不想再理这两个大老粗，痛得她瞪了解司羽一眼。
还有吃痛逃离的陌瀚辰，摸着莫名其妙挨打的手背，不敢怒，但敢言：“小气。”
换来解司羽清风和煦的一个微笑。他说：“漏了重要线索，该当何罪，陌千户？”语意威胁。
自知有错，陌瀚辰乖乖闭上了嘴，但期待的视线仍紧盯着彦梓七。话说一半，真正是能急死个人。
偏偏，对面这俩人还在那大眼瞪小眼，眉来眼去。陌瀚辰想问一声：当着他一光棍调情，他们合适嘛？
不仅眉来眼去，解大人还开始动手动脚——
“我看看。”他去挽她的衣袖。
“不用，没事。”胳膊往身后藏去，彦梓七对他说，“那个买家，我不敢很确定，但觉得应该没错。”
“你说没错就没错。”
解大人的回答震惊了陌千户的三观。可是，人家还浑然不觉，执着地要挽妻子的衣袖。
“听话，那木头手劲大着，万一伤口又流血呢？”解大人试图好言相劝。
……大人，一定是担心师妹。纵不甘，陌瀚辰也只得如此安慰自己。
彦梓七实在被逼急了，脱口而出：“我真没事，你烦不烦？”话出口，一室安静。
很快，如她眼见，“好心当成驴肝肺，”解司羽也变了脸，袖子一甩，“等流血化脓看你去哪儿哭。”
摸了摸鼻子，陌瀚辰想着，要不自己还是先出去？
“解司羽，你讲讲道理好不？”一不顺心就咒她？她欠他的？！
一声冷哼，解司羽往后退开一大步，大有不会再碰她一下的意思。
“说吧，”居高临下俯视她，他冷傲绝伦，“是公主府哪个不开眼的，花一百两买了价值五百两的誊本？”
惊出陌瀚辰一头冷汗，惊得彦梓七忘了“冤仇”，飞扑上前捂住了他的嘴。
“你疯了？”她错愕地瞪着他。
他没疯，就是不乐意。不过，现在，另当别说。
嘴任由她捂住，手不由自主环了过去。
陌瀚辰捂住了自己的眼，抬脚就往外走，再待下去快消化不良。
“这个月十五，我要去上香，你别跟着。”
忽然，彦梓七的话飘入耳朵，紧接着——
“住几天？”
“两天。”
“好，我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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