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臭道士的归路

返回清泉观的路程恰是过年，无过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及膝深的雪地里，顶着风艰难行走。

        瑞雪兆丰年，大雪天的新年，家家户户都贴着红，小孩点燃鞭炮说要吓走年兽，一家人祭祖磕头，吃饭。好不热闹，这些热闹也和无过毫无关系。

        他路过一个接一个满溢着喜气的村庄，没有任何事物值得他驻足停留，雪风吹红他的脸颊，刺辣的生疼。来时的箱笼很重，里面装满了衣服，锦囊里颇有分量的珍珠首饰，还有那只天气不好就呼呼大睡，天气好就蹦蹦跳跳的小猫咪。

        而今，他蓑衣下的箱笼只有轻飘飘一点重量，裙子首饰都留给了妙法，当然妙法也被他留下了。

        无过还记得他说要走的那天，他从未在妙法脸上看到过如此多的情绪，混合了诧异，愤怒，失落，伤心，各种情绪在那双绿眼睛的里交织，最后凝成了眼皮上的一抹浓艳的红。

        妙法一下从他怀中蹦下地，粗鲁的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放下手来时整个眼睛周围都红了，眼皮上的红自然也看不到了。

        “好你个臭道士！我原以为你是真心想和我一起逃走的！没想到都是骗我的！”她气鼓鼓的叉腰，原地踱了两步。

        海风吹乱她的长发，她也不管什么形象了，用手指又是一拨，没想到用力过猛，指甲在脖子上留下一道白痕，很快就发红发肿了。

        无过看得心疼，想去帮她抚平这红痕，没想到没碰到妙法的脖子，还被妙法一口咬在小拇指上，留下一圈重重的齿痕。

        无过收回手，心里也是无限的失落与怅然。

        “你从未拒绝过我。”

        “哈！”妙法夸张地冷笑一声。

        “你还委屈上了！我都没委屈呢！我计划得好好的接下来要去哪里，你现在一句要分别就给我全毁了。”妙法气得柳眉倒竖。

        “你说！你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好好修炼法术，没办法立刻让你看你的记忆跟我生气了！”妙法细细的手指，指着无过的鼻子。

        这本是极其不礼貌的事情，也是很侮辱人的。无过却不生气，小心的试探的把妙法的手指裹到手心里，又被妙法无情抽走。

        “非也，只是我不得不回去。我与师父曾有过约定，献春礼结束后一定要返回清泉观里。”无过只打算说到这里，隐去了这个约定的其他事宜，比如他其实是为了得到献春礼的帮助才妥协的。归根结底，这个约定基本都是为了妙法。

        这些还是不要告诉妙法好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居然瞒我这么久！清泉观那个破地方有什么好的！你回去做什么！抄经打坐喝白粥吗！我不懂，外面的世界不好吗？”说到最后，妙法几个字都在轻轻发颤。

        但她拒绝无过的态度依旧很坚定，无过望着被妙法躲开而落空的手，心知妙法是真的生气了。

        “我很抱歉之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对不起妙法，我必须要回去。”无过抿紧唇，垂下眼。

        “清泉观有什么好的……”妙法嘟嘟囔囔重复了两句。

        “那个地方就是龙潭虎穴，你回去有什么能有什么好结果！”妙法生气大喊。

        无过失笑：“妙法，你是不是弄错了龙潭虎穴的意思。”

        “没有！你现在身怀这样的能力，要是被你的那些师父师兄知道了，肯定要把你切成八段下锅煮了！”妙法看无过竟然被自己逗笑了，更生气了，一脚踢到无过小腿上。

        “即便如此我也是要回去的，更何况我们不是做了约定吗。若不是你有危险，我不能使用能力。”无过晃了晃手腕，以示击掌为誓的约定。

        妙法气儿缓了些，这样一想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凌虚那老头子未必能察觉到。

        想到这里，妙法脸色松缓了许多。

        “那我就勉为其难回去陪你受苦好了。”她撅起嘴，微微抬起下巴，满脸高傲，只能无过顺着这个台阶来下。

        没想到无过竟然摇头了，转身从箱笼里取出准备好的布包，打开一一展示给妙法看。

        “这是之前为你准备的裙子，和首饰，我都留给你。还有这些银钱，你现在大概也只有银钱的价值了。你我分开后，你寻一处离都京远一点的地方买几间铺子，也不用做什么生意，只是出租也很够了。这里是我选了几处不错的城镇都，你可以当参考。”无过又递来一张纸，上面写了几个没见过的城镇名字，又在旁边用更小的字备注了优缺点。

        可谓是细心到了极点，也是无过的一贯作风。

        妙法接下来的话就被无过的细心堵得死死的，他把后路全都想好了，铺在妙法面前。也料定了以妙法的性子，至少在短时间之内是只能骑虎难下，硬着头皮也要顺着自己的安排走的。

        不得不说无过料对了，如今几乎算得上的空空如也的箱笼就是最好的证明。来的路上，箱笼很重，却重得很安心。

        回的路上，箱笼很轻，妙法离开了，顺便也带走了一些属于无过的东西。

        刺骨寒风扎在身上也不能让无过动摇半分，他还是有些后悔的，应该再多等一天再说，至少能够让妙法能高兴到最后一刻。

        罢了，不论如何，最后结局都一样。

        妙法背起布包，离开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往前走了十几步，无过只一眨眼，妙法就原地消失了，想来是瞬移去了哪里吧？

        无过又后悔，后悔不该眨眼。

        他发现自己最近时常后悔，不知道哪一步走错了，每一步都在出意外，每一步都不尽完美。

        也罢，无过找了个避风处坐下来，生了一堆火，烤了烤冻僵的身体。现在妙法不在，他可以尽情折腾自己，明明可以在路过城镇的时候住客栈多留一晚，偏偏要彻夜赶路。走到走不动了就随便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再也没有小猫咪跳着脚教训自己，这是自我折磨，这是为难自己，行尸走肉的过活了。

        无过和妙法相处了几个月，他从不觉得自己习惯妙法的存在竟然有如此之深。他曾经想过，若是妙法有一天离开了，去了她好奇的凡人世界，而自己还留在清泉观中会有什么不同。

        那个时候，无过自信的认为，妙法无法改变自己分毫。

        事实却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

        无过随便吃了几口干硬的馍馍，兽皮一过阖上眼就睡去了。

        半梦半醒间，无过感觉到有人在自己周围晃来晃去的，那只能是妙法，他朝那个影子迷迷糊糊伸手，喊了一声：“妙法……”他想问你怎的又跟来了？也想说，按照我与师父的约定，我只能一个人回清泉观。

        可话到嘴边只有一个名字了。

        他伸出去的手没有握住什么，反而是被什么粗粝的东西碰了一下。

        这一下，彻底把无过惊醒了！他飞快意识到自己身边不可能是妙法，她那般骄傲的性子肯定不会就这么追来的。

        他翻身坐起，把临走前守珏交给他的匕首紧紧握住。

        “喂喂喂，要不要这么夸张，我不过是那木棍碰了你一下罢了，你就跟我要喊打喊杀的，你们修道之人看来也不怎么清心寡欲啊。”

        痞气的男声响起，无过借着蒙蒙亮的天色，看清楚这是个拥有罕见的棕红头发的年轻人，看起来刚刚及冠，或者还未及冠，头发颜色看起来像个异族人，但是面容却俊朗是典型的中原长相。

        混血儿？

        怎么会在过年的时候出现在荒郊野外？

        为什么知道自己是修道之人？！

        他还知道什么！

        无过心中闪过许多疑问，再定睛一看，有些问题就有了答案，另一个更大的问题又浮了上来。

        “敢问，一只妖为何出现在这里？”

        “嚯，你们道士眼睛真尖！不愧是修道之人！我伪装的这么好也能看出来！”那年轻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个爽朗的笑容。

        无过从他暴露的耳朵，和不断摇晃的粗尾巴上收回目光，判定这可能是个傻子。

        无过收起刀，算了，自己何必跟个傻子计较呢，毕竟傻子都没有坏心眼。

        他应该只是看着火堆要灭了，顺便拿棍子帮自己捅捅，重新生火罢了。

        “贫道并非眼尖，只是你的尾巴和耳朵根本没有藏起来，再者我们凡人也没看有狗鼻子。”无过面无表情的裹着兽皮坐起来。

        “呀！一暖和就忘了！”年轻人用力一闭眼，再睁眼，狗鼻子，狗耳朵狗尾巴都消失了，脸也更加英俊了。

        “你还未说，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无过提醒道。

        “啊，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无过道长！”年轻人准确的点明无过的名字，无过一愣，这妖竟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何事？”无过暗中戒备起来。

        “准确的说，也不是来找你的，当然也还是找你的。我从都京开始就跟着你了！看着你进宫，你飘在半空里那一招好威风呢！他们果然没说错！无过道长果然很厉害！中途我差点跟丢了，直到你再一次出现，我嗅到了你的味道，一路跟来。你可真能走啊，我跟了你一路了，你居然都不怎么休息！你比那些能够长途跋涉的猎狗体力还好。”

        “打住，请问你为何说来找贫道，又不是来找贫道的？”无过打断他的话，年轻人就高频率的输出，让刚睡醒的他头昏脑涨。

        “嗐！”年轻人一拍大腿：“说高兴了，忘了正事儿。我是来找小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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