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处变不惊,荣辱携忘 四
琴瑟琵琶，淡淡愁伤。所谓风雅，于此指尖，盈盈缠绕。
几乎是在他们走进去的同时，那犹如天上的仙曲般美妙的乐声，便如丝竹扣弦般，于无声处，却是妙不可言。
与方才楼台上弹奏的乐曲大不相同，此曲更为温婉而凄迷，弦歌声处，便能感受到弹曲人内心的悲戚。
便就是她这样冷凉的人，也不免感到伤悲。待到她琴音方罢，离忧却仍未曾从那股浓浓的伤痛之中走出来。而这种感觉如此的熟悉，就像是……
“好美的琴音！”离忧情不自禁地呢喃。
“多谢姑娘赞赏！”
“你……”离忧蹙起眉，哧地抬眸，倍感诧异地望向前方从珠帘后款款走出的，犹抱琵琶面掩纱巾的巧笑女子。“你是如何知道我是女子的？”离忧深望了她那澄亮的大眼，那光亮如曜的大眼瞬时闪过一抹慧明呼暗的亮光，而那樱红的唇忽而绽出一抹绝美的淡笑。
“姑娘秀美绝伦，风华绝代，此等风姿，非是男子所能睥睨的。”离月淡笑着，“小女子离月，这厢有礼了。”
离月轻巧放下怀中的琵琶，款款移动莲步。小脸被轻薄如纱的丝巾遮盖，只留下那双如同星子般的眼瞳，绽放着宛如流星般耀眼绚烂的光芒。
“离月姑娘，果然聪明。既是如此，何不猜猜我夫妻二人来此所为何事？”
独孤倾尘顺势揽过一旁的百里离忧，握紧她微凉的小手与之紧紧相扣，肆意慵懒地摇着那方桐骨扇。薄唇轻轻扬起，看似轻狂，可那双妖魅如冶的银眸却隐隐颤着危险而晦明不暗的幽光。
“离月只是普通女子，算不上聪慧。只是夫人身上的香味，便已然揭晓了她的女子身份。”浅笑间，离月已翩然来至他俩的身旁，熟昵地为独孤倾尘和百里离忧一一斟上刚泡好的清茶。苒苒余香，一室寂静。独孤倾尘抬眸斜睨向离忧，眼里噙着唏嘘的笑意。可仔细凝之，却分明藏着某些淡漠如尘的锐利锋芒。
“难道离月姑娘不好奇么？”
“公子与尊夫人来此，想必是桂姨特意安排的。既是有缘至此，便开开心心地好好听听小曲，便也不需此行。公子，我说的……是么？”
话音刚落，离月已为独孤倾尘倒上第二杯清茶，并且端起瓷杯，轻巧地递至独孤倾尘的面前。那双露在面纱之外的清透的眼眸透着纯净如水的光芒，一颦一笑间都携着出尘的媚惑，犹如一朵淡雅的玫瑰，越是接近，便越是为之沉醉。
“姑娘所言即是。”独孤倾尘凝唇一笑，轻关上桐骨扇，指向前方，做了个请的动作。离月福了福身，便转而走向珠帘后，轻轻拨动琴弦，便只听得一个浑厚的嗓音带着低沉的撒哑，从她身后缓缓飘来，却是掷地有声。
“离月姑娘的琴音带着凄凉的哀伤，却令人感同身受，犹似身临其境。姑娘定要指教一番才是！”
“指教不敢当，与其说是弹得好，不如说是心里的写照罢了。我家道中落后，流落风尘。若不是那人的帮助，或许我……呀，怎么尽说这些了……”
离月显得有些尴尬，当下便回以不自然地一笑，然后拨动琴弦，琴音划过的当下，所有的尘埃都敛成灰烬，繁华尘世，唯有此间，静美如华。
一炷香过后，琴音戛然而止。离月软若无骨的柔荑轻轻拨开珠帘，略微福了福身，媚惑百生。而独孤倾尘则是搂着百里离忧纤细的腰肢，回以轻轻地一个颔首，便径自走到那虚掩的门扉前。
“你是个富贵的女子。”门扉尽掩的同时，一阵清风拂过，薄凉的语音，混合着那人远去的倩影，与这静寂的夜晚，静静流淌。
身后那个面带纱巾的曼妙女子，不由得陡然一颤。可是下一瞬间，那掩在薄纱下秀美的棱角，却是巧然绽之一笑。恍若星辰般的眸子里尽是浓墨重染，隐隐地透着浓如炙火般的光耀……
“忧儿，你是怎样知道她定不是风尘的女子？”走出百花楼，看着眼前这座繁华却亦显得寞落的高楼，独孤倾尘唏嘘一笑，银眸中却带着浓浓的兴味。
“我会透人眼，看人心。所以……”
“所以你是知道为夫此刻心中所想的，是吗？”独孤倾尘看向眼中闪过些许气恼的离忧，闪耀的瞳眸里尽是掩不住的揶揄。
“哎……”她轻声叹息着。
“怎么了？”他紧张地望着她，以为她身体不适。那双修长的大掌温柔地轻抚着她的背脊，不携带任何的色qíng。
“唯独……唯独只有你，”又是一声叹息后，背上大掌忍不住一阵微颤。“夫君大人，你可知道，你是我唯一无法看得透的人。”
“好个唯一！”他朗声大笑，顺势揽过她纤细的肩，银眸尽显欣喜，隐隐地携着仿如烛火般颤动的光芒。“我喜欢这个唯一！”
她轻轻揺着头，为他偶尔的幼稚感到无可奈何。
她于是想起了一年以前出嫁之前的那个夜晚，风雨欲来，乌云遮日。她病入膏肓，坠入梦魇，无声无息。
听锦瑟姑姑说，那时的她只留一丝的气力，却被一位得道的高人救活。于颓长的梦境中挣脱出来，睁开眼的那一瞬间，那人倚立床前，一身素白的道袍，白须飘飞，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而他开口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不由得让她为之一颤。
“你要记得，若是遇到了你无法看懂的人，那人，便就是你命定的良人。”
那时，适逢南宫傲天娶妻，甚至宫里的人都认为她太过伤心，以至于病入膏肓。虽是悲伤不假，可那却也让她看懂了人心。从他背离她的那天起，她认为人世间所有美好的情感，便也随之付之一炬。
而她在惊诧的同时，却也不自觉地冷然一笑。良人？这辈子她都不会遇见吧！或者说，她根本就不相信什么真爱之说，又何来什么命定之人。
那时候只觉得好笑，哀莫大于心伤，也便将那高人的话权当无稽之谈。
可直到她遇见了他，第一次从他的眼中得不到他的心意，看不懂他的内心，她便慌了。
她从来都不相信什么上天注定，而这样无法掌握一个人内心的想法，让她感到莫名的恐慌。她害怕他闪着掠夺的银眸，却在相处之后的每个午夜梦回的夜晚，都渴望能够梦见他温雅的侧脸。从那一刻开始，她便知道她的心已是渐渐沦陷。
她害怕，于是她选择逃离。可是即是命定了的，便无论如何逃离，也无法挣脱。而后，雨过天晴，她方才知晓，原来只要踏过那道荊棘，她遇到的，才是最美的繁华。
于是，她不再逃离。
她淡笑着，如此坚定地迎向他，主动地握住他温热的大掌。触动手心的温暖，沿着手掌心，缓至她的心扉。那是她从前怎样也无法感受到的平静和安宁，如今近在咫尺，却恍似梦境。
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始终无端噙着淡笑的男子，她心弦微然颤动。而她此刻感受到的温暖，却是如梦般的真实。
原来真实与梦境，往往只有一步之遥。她抓住了，便不会再松手。
人，在临近绝望中瞥见的那一丝繁华，会成为他为之渴求的动力。而她只是尘世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爱与不爱，当天平倾斜的那一瞬间，她的心早已做出了选择。
她倚靠在他温热的怀中，感受着他浑浊的呼吸以及脉动的心跳，她的心是如此的安定。尘世之美，唯有心中藏有一丝芳华，路途才会一路繁华。
“谢天谢地，娘娘，你可算是回来了。”正当红袖与小喜急得热火朝天，不知如何是好的当下，两个罪魁祸首正悠闲地手牵手，一路从宫门口如入无人之境般大摇大摆地直达未央宫。面对两张俨然急昏了头的秀丽小脸，离忧脸颊泛红，初次露出羞涩的浅笑。
而独孤倾尘则是板着脸，死命地瞪着眼前两个坏事的小丫头，精明的银眸中泛着危险的淡漠流光。
两个小丫头不约而同地露出坏坏的傻笑，各自寻了个蹩脚的借口匆匆离去，唯恐得罪了那个看似儒雅实则精明狡诈的太子殿下。要知道，太子殿下的醋劲可是非常的大呢！
“现在好了，没有碍眼的人可以打扰我们了。”独孤倾尘贼笑着，偷窃到一个轻吻。可他明显感到不满意，直抚着他红似粉樱的唇，示意她吻他。
这个男人，真是，真是……不害臊！
她气恼地直跺脚，可望着他倍显无辜的笑脸，她却怎样也无法真正地生气，于是她故意瞥过眼去，让他为她的不理睬而感到手足无措。她喜欢他对她的好，这样的他让她感到自己是让人真正着需要的。
而她希望，这种感觉能是一辈子，就像他所说的，一生一代……一双人……
静寂的夜，华美如常。月光下，几多朦胧，几多清许。是谁，受了谁的蛊惑？又是谁，望眼欲穿，却终是得不到那人驻足的眼眸。
漆黑的夜，只看见黑袍被无情的风摆动翻滚。那人藏在角落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她的眼藏着凄厉的黯伤，每每在望向亮光处，那两人紧紧相依偎的身影时蹦射着骇人的冷光。那如枯枝般的手紧紧抓住早已伤痕累累的手臂，借助那锥心的疼痛来忘却那人给她的心伤。
倾尘，我发誓终会有那么一天，我会让你后悔，我所经历的痛，要让你们一点一滴，慢慢地偿还……
东风破，百花残。吴侬软语，细细缠。
清晨，薄雾稀浓。庭院百花，均沾露水，如同盛宴，却是美丽不可方物。
舞榭楼台，红袖倚立在楼台上，凭阑望眼，望不穿。那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日日夜夜，紧紧纠缠。放不下，望不见，两两相望，默默不语。
她缓缓掏出衣袖里的螭龙玉佩，那瑰丽的色泽，在斑驳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耀眼而璀璨的光芒。她看得入神，淡然的笑从她冷凝的棱角轻敛而出。万万没有想到，向来冷如冰山的红袖竟也有如此令人动容的一面。
“红袖姐姐在想念一个人哦！”
“你你……你别胡说！”她厉眼瞪向面前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笑得花枝招展的小喜。娇颜绯红，却是支支吾吾地，显些话都说不完整。
“我看到了哦，红袖姐姐和冷统领……唔唔……”
樱红的唇随即被红袖的小手不温柔地赶忙捂住，红袖瞪大眼睛看着她，用眼神警告着小喜。
摄于红袖的威严，小喜愣是将未说完的话全数地咽往肚子里。只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异常努力地轻眨，却是有恃无恐。
百里离忧浅笑间转身轻移莲步，抬眸望向浩瀚蔚蓝的天际，斑驳的阳光透过枝丫间的缝隙照进窗来，阳光尽缕，此间静好。
“嫂子，近来可好？”
视野里，立即跳出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子，黛眉朱唇，语笑嫣然。只远远站立着，恬静的容颜，干净得如同止水般的浅笑，竟宛然形成一种绝美的风姿。
“你这丫头，又来闹你嫂子啦？”
寻声望去，独孤倾尘邪肆地环臂倚在敞开的门扉上，淡淡的阳光透过稀散的薄雾照在他玄色的锦缎华服上。给他的全身全都笼罩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他淡笑着走至百里离忧的身旁，伸出修长的指缓缓将她被风缭乱的发丝拨至而后，银眸里尽是暧mei的温柔。
“哎哟，倾尘哥哥真是恶心呢！”
晋紫菱抖抖肩，大幅度地搓着自己的胳膊，佯装扫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
“晋——紫——菱！”独孤倾尘咬牙切齿地瞪向晋紫菱，银眸中尽是浓浓的警告。
“哼！”晋紫菱轻哼一声，嚣张地朝独孤倾尘做了个鬼脸，便逃命般地迅速躲到百里离忧的身后。
“你呀！”百里离忧甚是无赖地用指点了一下晋紫菱的小脑袋，转身离去时亦不忘护着她一起走进未央殿中。
“倾曦呢？他怎么没照管好你，让你跑来打搅你嫂子的清静。”
独孤倾尘不满地紧随其后，那吹胡子瞪脖子的吃醋模样，真的很难将他与朝堂上偏雅却淡漠的倾尘太子联系在一起。
“嫂子才不会嫌我呢，嫌我吵的人可一向只有倾尘哥哥你呢！”
晋紫菱不满地嘟囔着，眸中噙着悬而未决的泪光。可仔细凝止，那澄澈的眸子却分明闪着慧黠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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