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弱水三千,甘取一瓢

从此以后，便换我来守护你……

        那一刻，一股奇异的暖流缓缓而热烈地涌入她的心扉。翦水的凝眸抬眼望穿，一滴清泪缓缓自绝美的脸颊滑落，瞬间凝为沧海。

        这些年，她一个人孤寂而落寞地活着，从没有人照进她心房的暗深处。可是这个男人，却轻易地触碰到她内心的柔软。曾几何时，他的笑如沐春风般细细洒在她冷漠的心上。在濒临死亡的结界，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竟是他宛若白瓷般隽秀的脸颜。

        奈何，为何？

        她绝色小脸上细微的表情全都映在他灿若流星的银眸里，他眸间闪过即逝的亮光，斑斑点点，如同泼墨星辰般淋漓尽致。

        在他的面前，她虽然仍是冷漠清许，却亦多了几分寻常女子的娇媚。那时候，她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冷艳公主，她是一个再为寻常不过的小女人，只归他一个人所有的小女人。

        从没有人知道，在他儒雅狂傲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颗被烈火包裹的炙热的心。在那个风雪飘摇，被大雪掩埋一切的夜晚，那一惊鸿一瞥，任凭时光飞逝，哪管沧海桑田，她一直在他心里，从未曾有过改变。

        他紧搂着她柔软的娇躯，两人之间毫无缝隙。这一刻，但愿岁月静好，但愿这一刻，能够永久地停留。

        风月清冷，大雪无垠。

        倾煌的冬天堪比北漠的极冬，风雪呼啸，不舍昼夜。每当初冬来临，洁白的飞雪如絮，便将整个倾煌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中。雪夜风华，美如白昼。

        华美的未央殿内，一室寂静，炉内的篝火徐徐燃烧，萦人的温暖充斥着整座宫殿。灿烂的星火映着离忧一张绝美的容颜仿若盛开的蔷薇般，晶莹剔透，粉嫩如霞。

        “公主……红袖，让您担心了……”躺在湘妃软榻上的红袖一张红润的俏颜尽失血色，堪比窗外飞驰的白雪，苍白得近乎透明。她正欲徐徐起身，却不经意间牵动了受伤的臂膀，刺骨的疼痛令她眉心紧蹙，额上不期沁出滴滴汗珠。

        “躺下！”离忧厉声呵斥着，如玉的小手却不自觉地将毛绒的软毯盖在红袖的身上。如墨分明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的眸子却望向窗外的皑皑白雪，灰寂的深潭忽而转为澄澈的明亮。

        在那灰暗的角落里，仿若连着疾驰的飞雪都掩盖不了。一朵寒梅凛冽地独放着，如同冬日里一把苒苒燃烧着的野火，火红而且释着盛放的美丽。

        静静地，静静地，她双眼清透，轻呡的唇角却暗自勾勒出清浅的弧度。

        那一日，亦如今日般大雪纷飞。银白的飞雪粉黛了整个世界，纯白的色彩让人舍不得将之践踏。

        他幽邃的眸中，有着摄人心魂的魅力。那一瞬的光芒绽放，她仿佛看见了森森明火，照耀进她晦暗不明的心中。

        他说，自我成年时，便知自己一个颔首便承载了整个倾煌。忧儿，你的眸似水冷漠，却亦澄亮如昼。当我第一眼看见你时，我仿佛在你的瞳眸间凝望到了星海。六宫粉黛，却俨然自你的瞳孔间失色。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他说，忧儿，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可好？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那一刻，心，莫名地悸动着。她想起了多年前阅览他国典籍，蓦然看到一首诗，诗中有一语：“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那时候，她的心，亦被深深地震撼了。男人，向来都是妻妾成群，喜新厌旧。可知女子的情深以及哀怨。这其中尤以帝王之家的女子更为可悲，像她的娘亲，也是深藏在那幽深的帝宫里，一朵盛开到颓自凋谢的花蕊。

        所以，从那时候起她便知，情，是世上最痛彻心扉的毒药。她不想像娘亲一样痴痴地等待一个人，却落得一个花自凋零的凄惨下场。

        她不想动情，却渴望寻常百姓家的爱情，暮鼓晨钟，相依相守，胜过任何的荣华富贵。

        一生一世一双人么……

        那时候，有亮金色的光芒穿透皑皑飞雪，映照在他们纯白如瓷的脸上。独孤倾尘一张俊美的脸散发着月华般的光芒，幽邃的瞳眸映着她如芙蓉花瓣般绝美的容颜，清亮而温凝得如同上好的琥珀金釉。

        他说，待到这飞雪融化，我携你看尽这夕月山河，那时候你再回答我，可好？

        那时候你再回答我，可好……

        如他所料，那时飞雪朦胧，不知是这景致华美，还是她的眼迷离深邃，她的心却深深地为之蛊惑。她恼他，怨他，嗔他，可亦无法回头。她再也回不到从前，回不归从前的淡漠和宁静。

        倾煌的臣民奉养为天神般的男子，果真是有着惑人心魂的魅力。

        真是，不甘啊！

        她轻叹着，躺在铺满狐裘的流苏玉椅上，只手撑颚，遥望着窗外的飞雪。绣花锦缎的宫装紧紧包裹着今人血脉贲张的身段，她蜷缩着娇小的身子，像只慵懒的小猫一般。因为斜躺的缘故，隐隐露出里面点点嫩白的肌肤。她遥望着阴暗的天空，徐徐雪花飞扬，轻凝着唇角仿佛能够潋出花来。

        “红袖，你看那墙角的一朵红梅，在这寒风刺骨，大雪飞扬的冬日，是不是开得异常的妍艳呀？”她还是抬头远眺着那方洁白，清亮的眸子仿佛映着苒苒勾起的星火，丝毫没注意到红袖诧异的目光。便径直开口道：

        “从前我总觉得在这深宫里最是凄凉，到头来也不过是落得个花自凋零的凄惨下场。可是今日看这朵红梅在这灰暗的角落里迎风而立，无畏严寒地完美盛放，我忽然间明白了某些没有弄明白的道理。”她忽而轻转眼帘，美丽的脸庞霎时间映在红袖莹亮的瞳眸之中。

        “这颗心，总是写满防备，如今，却是要卸下伪装了。也许，我也还尝尝，那让娘亲无怨无悔的爱恋，究竟是何种滋味……”

        “公主……”红袖靠在软枕上，看着离忧唇上不经意间绽放的绝美笑颜，那一刻，如同灿烂的星火，瞬间点亮了那些曾经黯淡的星辰。

        “红袖好开心！”欣喜的泪止不住地自红袖的玉颊上流淌，她又哭又笑，这么孩子气的模样在严肃清冷的红袖身上从未曾表现出来，却是离忧此生看见过的最真实的容颜。

        性冷的公主对待周围的人与事向来漠不关心，外人传道公主心性薄凉，却不知公主心中的悲苦。刚出生时的不受待见，到最后的荣宠凤鸾。年少时面对宫中的尔虞我诈，时时提防着有心之人的暗害。手足的争宠，衍发为之后不择手段地抢夺她喜欢的男人，公主一路走来，过得比任何一个人还要艰辛。

        她从没看见过公主真心地笑过，一次也没有。然而却在方才那一刻，她却看见公主说完那段话时，如樱的唇瓣上悄然绽放的花蕊，绝美得能够使世间芳香黯然失色。那一刹那间，她以为她看花了眼。然而当她使劲地揉搓双眼，却仍还看见那抹绝艳的笑颜。那一刻，她多么感谢上苍，赐予这个苦命的女子生命中绝无仅有的奇迹。

        红袖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雪夜，如同这样大学纷飞的夜晚，那**让她尝尽了此后的甘甜冷暖，亦改变了她原本微不足道的一生。

        她还依稀记得那是在她七岁的时候，那一天是个寒冷的冬夜，她蜷缩在街角的小角落里，她的面前是爹爹未寒的尸骨。那时候街上之人来来往往，纵横交错，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们停下脚步。

        从那个时候她便知晓，人心冷暖薄凉，所以只有自身强大了，她才能保护自己，才能保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那时候，她被皑皑白雪覆盖，几乎快要死去。隐隐地，她仿佛看到了一缕圣洁的曙光。她以为她死了，可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却看到了两张俊逸非凡的面容。之后，他们帮她安排了爹爹的后事，带她来到了王宫。

        那时候还未带她回宫，青帝便问她，是要给她一笔钱就此离开，还是随他们回去。他们给了她两种选择，而随他们回去这条路，注定艰辛。她于是选择了后者。

        虽然当时的她只有七岁，可亦知晓眼前这两个举止样貌非凡的男人绝非常人。她想要自己强大，不想再做那个被人欺负同情的弱者。于是她选择和他们一起走。

        直到来到王宫她才知道，那其中一位风华绝代的男人，原来便是整个凤鸾的王。而另外一个同样俊逸潇洒的男人，是他的侍从，也是整个凤鸾武功最高最好的人。之后这个人，成了她的师父。

        师父总说她骨质奇特，天姿聪慧，最是合适练武。她仅仅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忍受了常人无法忍受的孤独与疼痛，小小年纪的她武功造诣已是非凡。师父说假以时日，她定能成大器。于是，青帝又来问她，可愿终生守护他的小女儿？

        她点了点头，没有片刻的犹豫。她知道，这一个轻微的颔首，则决定了她的一生。只是倘若没有眼前这个人，她怕是在一年前就已经绝望地死去了。她已经没有了家，离开了这里，去到哪里又能胜过这里？于是作为报恩与更好地活着，她允了自己的一生。

        那时候的公主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甚至比她还要略小一岁，但是那张娇嫩如花的小脸上，却分明透着几丝成人的熟昵。只是那深深的一眼，她更加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她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疼惜眼前这个如花的小女孩。

        她于是留了下来，成了公主身边的侍女，

        岁月匆匆，不知不觉她守护了公主十年。在这十年的时光中，为了继续陪伴在公主的身旁，她勤练武功，一丝一毫都不敢懈怠。终于，她的武功越练越高，成了凤鸾大内的第一女高手。自然而然有了可以永久陪伴在公主身边的资格，她看着公主一天一天长大，慢慢从清丽脱俗的小女孩成长为如今风华绝代的一世佳人。其实公主心中的苦，只有她才最懂。

        年少时曾听锦瑟姑姑提及公主的身世，也逐渐明白让她生性这样淡薄的原因。所以也知晓为何执意要远离王宫，远嫁异国他乡。倘若是她，想必亦会如此吧？是当年亲口的许诺，亦是对眼前这个绝美女子十年来的真挚情感，她愿意陪伴她，无论是荣宠后宫，还是冷淡一生，她都无所期盼，只求眼前之人一世安好。如此她也能得偿所愿。

        有时候她也常问自己，当初这样的选择如若放到今日，她可还会做这样的决定？看着眼前这个美得惊人的女子，她在心里回答，是的，她还会。

        她想，公主的心浮沉万千，怕是不会轻易地对一个人付出感情吧？毕竟，爱的越深，伤得就越疼。

        她从不曾后悔自己当初的抉择，能够陪伴在公主的身侧，即使此生注定孤独终老，她也甘之如饴。

        她亦想起那个暖春的午后，有淡金色的阳光穿透细细的薄雾，洒在斑驳青葱的树叶上。年少的公主冷漠着一张娇嫩如花的脸，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那名想要打她的宫女脸上。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向来淡漠清冷的公主第一次露出那样绝冷狠绝的面容，明明是一张还略显稚嫩的娇嫩小脸，却携带着不易察觉的成熟与冷漠。

        她说，没有人可以随便欺负她，欺负离忧公主身边的人。

        她说，只有她强大了，才能保护她想要守护的人。

        飞雪缥缈如絮，在断崖边，公主拥着她仿佛快要支离破碎的躯体，一字一句，异常坚定的呢喃：

        以前总是让你们守护我，从此之后，换我守护你们了……

        于是，初睁开眼的瞬间，她看见了一双如琥珀般斑斓的眼睛，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看见了莹亮的流星。心，就仿佛在那一刻间风起云涌。

        “红袖，你今年亦有十八了吧？你不能一直这样陪伴我，让你的大好年华在这冷幽的深宫里度过。所以我想……”

        “公主，红袖……红袖愿意……今生今世愿长伴公主身侧，别无他求！”红袖急急地脱口而出，滴溜溜的大眼睛渴望地看着离忧朦胧欲滴的眼，唯恐离忧生变。

        只是那颗向来冷漠的心，在说出那句话的同时，猝不及防地砰然一颤。她的眼瞳映出那人仿若琉璃般纯净透彻的琥珀双眼，邪肆的微笑轻凝，一瞬之间，她竟微微感到莫名地心窒。

        “这样啊！”离忧望着红袖焦急而渴望的眼，佯装失望。只是那双眼望着红袖清瘦俏丽的脸庞，彼时之间却光芒万丈，如同星夜里闪耀的流星，生生地绽放着月华般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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