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可堪风雪,命定情缘

“夫君殿下来了有多久了？”

        她浅浅低笑，云髻上斜插着的紫金蝶花步揺随着她莲步的轻移发出细细的低响。细碎的阳光洒在她宛若芙蓉般精致绝伦的脸颜上，一双凤眸闪着星耀般的光芒，一如当日惊鸿望眼，绝美无双。

        “很久。”久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也自然包括了，南宫傲天临走时抛下的那一句承诺。

        离忧，如果，如果独孤倾尘负了你，即使隔了万水千山，我都会赶到你身边将你带走。

        即便隔了万水千山，我都会赶到你身边将你带走……

        言犹在耳，心，蓦地向下低沉。微风轻拂，夹杂着刺骨的冰寒贯穿全身。

        那个冷傲绝狂的男人，便是她选择他的原因吗？

        想他曾策马飞腾，纵横沙场，即便面对敌军千军万马时，他也不曾有如此的胆颤心惊。他也从来不曾想过，终有一日他也会有这么的黯然神伤。

        在她未回答他的那一秒前，他真的以为自己的心跳会在那一刻间戛然而止。她呢喃地吐出那几个字时，他如预期所想的那般，看到那个纵横万里疆土的狂傲男人高大的身躯陡然一征。那一刹那间，所有的阴霾远逝。他的心，则又恢复了以往的跳动。

        那时候他便明白，那个男人或许曾经在她的心中占据了一个不小的位置。只是如今凝望她的眼，除了一片清许的宁静，也便再无其他。

        那个男人曾经负了她，却还给了她一个那样的诺言，甚至以为他亦会负她。难怪他的小妻子面露讽意，想到那样决绝的面容，当真是明艳动人啊！也便只有她，才能让那个目空一切的冷傲男人为之倾倒。而那个享誉天麒的男人，从那惊鸿却又夹杂着忧然的眸中望去，似乎也蕴藏着某种深邃的情感吧！

        只不过属于他的美丽，他从来不会让他人夺去分毫。哪怕只是远远地偷瞥一眼，他都会斩断那人的眸光。

        果然在她的面前，他并不适合端摆着一张仿如千年寒冰般的面颜。原本阴沉着的俊颜，在瞥见她宛若芙蓉般的笑容，便就如沐春风一般喜笑颜开，他坚硬般的心便瞬间凝成绕指柔。

        “呀，你……”百里离忧望进他莹亮的银瞳里，不觉察他突然低下头轻噙了她的唇瓣，一时间只觉得身心俱麻，有一种莫名的刺感袭卷全身。她低叫一声，慌忙地将她软若无骨的柔荑抵在他精瘦的胸膛上，一双眼迷蒙得似是能滴出水来。

        他像个孩子般不自觉傻笑，宠溺地伸出长臂紧搂住她纤细的柳腰，佯装没看见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怒意。

        娇小的螓首靠在他温热的怀里，聆听他细腻的心跳，空气中肆意流动着莫名暧mei的气息，她不自觉面颊绯红。

        眼眸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可爱娇羞模样，他眼底的眸光越渐盈柔。

        他的小妻子呵，真是越发的可爱动人呢！

        是夜，飞雪如絮，清月丝缕。

        那人屹立于月光盈柔处，淡淡的月光洒在他俊美无俦的面容上，立体的眉骨衬得他冷凝的面容越显俊秀绝伦，细密分明的长睫下是一双清冷的眸子。着一身素白的丝质锦袍，系上玄玉色的披风。修长的指握住玄玉的墨笛，萧声贯彻长风。他墨黑的长发浪荡不羁地以银质的丝带简单地冠于身后，发尾随风飘扬。

        飞雪飘零，清风肃冷，他高大的身影形单影只地立于洁白的雪地里，越显孤寂而萧瑟。

        雪落一地，清风拂面，飘零朵朵残雪。除了飞雪的肃冷，还拂来淡淡盈柔的清香。忽而，萧声婉转骤停。他蓦地转身，一双清冷的眸子只在转身的一瞬间闪过片刻的惊喜，只是片刻后便静归沉寂。

        百里离忧身披精致狐裘斗篷，娇小的身影屹立风中，素手握住宫灯的手柄，淡淡的烛火衬得她一张素净的脸颜清丽脱俗，双颊带着点点嫣红，如同刚含苞绽放的娇嫩花蕊。不知是风雪的素染，还是烛火的映照。翦水的碧眸水光潋滟，虽然依旧清冷，却没有昔日的淡漠凉薄。

        “夜半无眠，听萧音至此。公子萧声清幽惆怅，未免太过悲凉。寒夜深重，还请早些休息。”红唇轻启，她转过身去将那一抹孤寂的身影掩在身后。风雪呼啸，伴着清冷寒风，她缓缓向回程之路前行。

        “我一直都在找你，离忧……”半晌，望着她纤瘦的身影，他浅浅低喃。最后两个字，他说的最为缓慢也最为凝重，似是带着淡淡的忧伤，携带着一世的孤寂缠身。

        此间风月，静美如常。风中残音细细地飘至她的耳畔，她蓦地停下脚步，没有回转过身去，亦知道身后必定承载着他清幽的黯淡眸光。蓦然之间，他孤寂的身影久久自脑海中徘徊，心上突然涌现出一股不知名的悲戚。

        只是片刻，她丢弃心上莫名的涌动，便重新迈开步伐。迎着风雪，渐渐消失在他深邃无际的墨眸之中。

        他就一直看着她远去，直到那抹倩影终至不见。他亦没有转过眼眸，眸光紧锁她远去的方向，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璀璨流光，如火般烈焰燃烧，一点一滴，蔓延不休……

        月上中天，风雪依旧。

        独孤倾尘在书房里方办完问帝交代的公事，只听得门扉外传来更声二响，看着窗外悬挂着的皎洁残月，握紧手中的雕刻着细碎凤凰图腾花纹的半块翡绿玉佩，思绪翻飞。

        半年前，静寂华美的凤栖殿，他的母亲，倾煌绝艳无双的元夕王后元纯曦坐于鸾椅之上，本是浅阖的凤眸，只在望见他袖中掉落的凤凰花纹的玉佩骤然圆睁。

        “尘儿，你，你在哪弄到这半块凤纹玉佩的？”元纯曦一把抢过独孤倾尘手中的凤纹玉佩，轻抚着玉佩上栩栩如生的精致花纹，不经意之间泪湿了双眼，久久不能自已。

        “这……是孩儿微服私访时不经意捡到的，觉得好看才长留在身上。母后……难不成知晓这玉佩的由来？”他眸色渐深，望着元纯曦娇艳上的泪珠，目光如炬。

        “尘儿，你还记得你出生时母后给你的那块玉佩吗？它与母后手中的这一块其实是一对。”元纯曦遥望远方，保养得宜的素手细细抚过玉佩上精致的花纹。眸光盈柔，似是飘至很远。红唇微启，昔年的浮沉她娓娓道来。

        二十年前，当时倾煌盛传独孤问天，也就是问帝于一年前狩猎受伤后，自此雄风不振。一年以来，清心寡欲胜似僧侣。太后大怒，下旨帮问帝选妃，宠斥后宫，以绵延子祠。可面对雄风不再的问帝，谁也不想将爱女送至后宫守活寡。然太后懿旨，即使不甘亦是无力回天。

        当时的丞相是元纯曦的父亲元靖，元靖不喜爱元纯曦，一旨选中元家女，元靖理所应当地选中元纯曦入深宫。

        当年的元纯曦不若平常的官家小姐，深受礼节的捆绑与约束，她对自由有着莫名的渴望与追求。于是在送往宫中的途中她使计落逃，逃亡的途中因饥饿乏困昏倒在路边，被一名官家小姐所救。

        那个女子唤做琉璃，有些宛若芙蓉般的绝世容颜，举止落落大方，顾盼之间风情万种，是位百里挑一的绝代佳人。只不过相处数日后，元纯曦却感觉的到她眉宇之间散发出来的淡淡忧愁。

        某一日询问片刻才得知琉璃一年前救过一名面如冠玉的男子，朝夕相处间两人暗生情愫，男子临走时曾说过会回来找她。她日日盼之，却不料王上圣旨到来，要她长伴君侧。可她情根深种，无法轻易忘却那个俊逸非凡的男子。可亦不想父亲为她受无妄之灾，为此黯然神伤。

        元纯曦听她的故事，被她及男人的爱情所打动，便提议助她逃走去找那名男子，而她自己则代替她去入深宫。

        琉璃虽不愿，奈何元纯曦坚决，她向往纯粹的爱情，只得答应。临别时，元纯曦与琉璃义结金兰，她将身上携带的凤纹玉佩一式两份，半块给了琉璃，半块留在自己身上。并且戏语若干年后各方子女延续此缘，若是一男一女，则结为夫妻。若同为男子或是女子，便结拜为兄弟，或是义结金兰。当年匆匆一别，便不复相见。二十年来，元纯曦一直都在派人寻找琉璃的下落，可总是遍寻不得。二十年后再见昔年的玉佩，感慨颇深。珠泪尽洒。泪光盈柔处仿佛还能看见当年那个巧笑倩兮的倾城佳人，只是，那便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当年，我与琉璃结为好姐妹，我将玉佩半块给了她，并承诺彼此无论万水千山，也一定要再相逢。我俩以玉佩为信物，约定互结娃娃亲。之后生下你，我将玉佩便送给了你。你从小便有主张，定亲之事怕你心生不愿，也便没有告诉你。如今再见到这块玉佩，恍若当年。可是，我却仍然没有找到琉璃。或许，这便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吧！”

        “母后不要难过，天下之大，儿臣相信终有一日母后能与昔日姐妹再相逢。”

        “若能相逢固然是好。昔年天麒国动荡，奸臣意图谋反。我与你父皇恰巧至天麒国游玩，意外地帮助天麒国当时的君主端木凛平定内乱，在他的书房里，我看到一幅生动的泼墨美人图，画中的美人倾城绝代，宛若仙子。可我一眼便认得画中女子就是琉璃。天麒君主端木凛只说画中女子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端木琉璃，便再不曾透露任何的口风。那时候端木凛的眼凄婉又迷茫，我想在琉璃辗转飘零的时候，这个男人肯定喜欢上了这个倾城绝世的女子。一国之君竟爱上了自己的妹妹，这样荒唐之事必定不能外传。自那以后我便失了琉璃的消息，至此已有十多年了。”

        元纯曦款款道来，清幽的眼里长含泪水，抚摸着凤纹玉佩的素手越渐轻柔，沉浸在往事的追忆与深深的自责中，却忽略了独孤倾尘眸底一闪而逝的莹亮泓光。

        从凤栖殿中走出，他心中恍如搁了一块巨石。沉，下沉，再下沉……

        世人都道他独孤倾尘翩翩儒雅，俊逸非凡。却不知温柔的背后，往往暗藏锋芒。作为倾煌的未来储君，从少年时他便知自己肩上的重担，为此他励精图治，十年磨一日，终至享誉倾煌。

        他从出生时便被立为太子，荣耀的背后，却道不尽离愁悲欢。深宫之中，他步步为营，步步隐忍。却仍然有很多的人想要取他的性命。面对敌人，他从不手软。总是在谈笑间肃杀四方。

        半年前，在凤鸾帝都的郊外，他救了一名险些被受惊的马抛下马车的女子。那时候，他怀抱着受惊的那名女子，却不经意间瞥见了她掉落至地上的凤纹玉佩，他向来冷凝的面容上却莫名地绽放出一抹绝艳的微笑。

        之后，他便将那名叫做容若的女子留在了身边。因为那块凤纹玉佩，他自是将她当成了“她”。而秦容若端庄秀美，温婉如初。始终都噙着淡淡的浅笑，如水的眸子，只在他问及玉佩的由来时，有过片刻的躲闪。

        那时候，长久相处，他对那个女子心生眷恋，但他很清楚那份情感并不足以让他放弃他追逐已久的大好江山。

        于是，他娶了凤鸾国青帝最宠爱的小女儿百里离忧，尽管那时候那个温柔的女子还在他身旁。他娶她并不是因为爱她，只是因为她身后的显赫背景。却不期然在最初看见她的那一秒，心湖之上闪过一抹异样的感觉。那一惊鸿一瞥，他虽然不想承认，却是将她放在了心上。

        为此，他苦苦挣扎，却仍然摆脱不了内心的悸动。既然放不下，那便遵从他自己的心。于是他给了容若以最好的安排，努力地想要融化她的心房。

        一生一世一双人……

        望着那轮清亮高悬着的圆月，他仿佛回到了十二岁那一年，他孤寂地躺在荒凉的雪地里，洁白的雪被他的鲜血尽染，仿佛是开在奈若桥畔那一朵朵鲜艳欲滴的曼陀罗花。那一刻他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死亡，他甚至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在昏迷的前一刻，他蓦地睁亮朦胧的双眼，看到一个娇小的白色身影。她一身的素白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隐约中他看到一汪浅浅如碧潭般凝水的翦眸，仿佛能够在瞬间滴出水来。风雪飘絮，他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那一刻，他以为他看到了缥缈的仙子。

        闭眼的瞬间，他听到她轻轻唤了前方一个人的名字。

        锦瑟姑姑……她的声音软软的，冷冷的。许是风雪让她的声音略显清冷，可是听在他的耳畔却清脆得如同黄鹂般动听。

        在他颓自闭眼的瞬间，他看到她细腰上悬挂着的半块翡绿玉佩。镌刻精美雕花的凤纹，精致绝伦。巧合的是，他亦有相同的另一半玉佩。而她，便是他命定的新娘。

        那时候他便告诉自己，如若他能死里逃生，他一定要告诉她，他此生已认定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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