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第一章

        天肃十九年，十一月十六，丧钟敲了三下，意味着德正正式落下帷幕，取而代之的是启元时代。

        冬夜呼啸，寒风似要撕破这夜色，凛冽的寒冬呼呼作响，雪下了许久，堆积在宫道旁。

        盼溪殿里，楚元昭刚把人儿哄睡着，内侍急忙忙的走了进来，在她耳边轻轻的说道。

        “此言可准？”好看的眉头皱起，楚元昭问了一遍。

        内侍点点头，“是的殿下，现在就在长定殿中。”

        楚元昭看了看床榻上睡不安稳的小人，“你在这好好看着，若陛下醒来找不到我，你们哄着先，派人来找我，且不可自己行事。”

        “奴晓得了。”

        夜色寒冷，外头已经下了雪，楚元昭走出盼溪殿，有宫女立马上前替她系上披风，拢紧领口，又将暖炉递给她。

        外面已经有太监背下步撵，她摇了摇头，“阿九，伞给我，我自己走着去。”

        “公主——”命唤阿九的宫女撑着伞，劝道，“天寒地冷的，让脚程快的奴才带着公主去，便少一番寒冷——”

        “无事，伞给我吧，你们留在这，不能让任何人进去，明白吗？”

        盼溪殿离长定殿也不算远，走着过去其实也不久，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楚元昭透过雪，遥遥的看见长定殿的匾额。

        她推开沉重的宫门，“吱呀”一声，给这个黑夜多添了一层声音。

        站在殿门口，她收了伞，推开殿门，便落入了一个怀抱中。

        “别动。”低沉的声音在昏暗的宫殿里响起，制止了楚元昭挣扎的身影。

        “六皇叔这是做什么？”楚元昭的声音还算得上是冷静，但是这股冷静中又透露出颤抖。暴露了她此时的恐惧。

        身后的男人紧了紧怀中的人儿，“还是本王的昭昭抱得舒服。”男人将脑袋迈入楚元昭脖颈处，楚元昭突然冒出了冷汗。

        楚元昭背对着男人，此时她犹看不见男人的神情，但是她还是能够从话中感受出男人那副嘴脸。

        “如果六皇叔叫我过来没有什么事的话，还请皇叔抓紧回去，若是被亲卫看到了，就不好了。”

        男人将楚元昭翻过身来，挑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

        月色透过窗照进来，正好打在楚元昭的脸上，不施粉黛的小脸上神情严肃，许是走过来的原因，额间出了汗，但是丝毫不狼狈，她低头看着地上，愣是不看一眼前面的男人。

        楚则珣看着她，心中想着，真的不愧是宸贵妃的女儿，生的跟宸贵妃真像，也是真美。

        “就那么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孩，也值得你这么倾注心血？”

        这种氛围实在是让楚元昭不适，但是她的力气哪里比得过征战多年的楚则珣，她清清冷冷的开口，“小十是父皇钦点的皇位继承人，只不过年岁还小，待他长大——”

        “本王那不中用的兄长是什么样子你不知道？你还指望着他这个乳臭未干的？”

        似乎是戳到了楚元昭的痛处，她抬头看着楚则珣，“父皇跟小十，是不一样的。”

        至于是什么不一样，楚元昭咬紧牙关，不再多言一句。

        “呵——”楚则珣笑了。

        “放开。”

        楚则珣停下笑声，将楚元昭抱紧了些，“与本王做个交易，本王会扶持小十上位，如何。”

        狼子野心，惊世骇俗的话陡然砸向楚元昭，她应该早就知道楚则珣的心思不简单，却是没想到是这么的想法，措手不及，更是不顾伦理。

        “请皇叔自重。”

        活到这么大，自重的话还是第一次听到。

        “你确定你自己一个人能够护住这江山，能够护住楚墨寻？”冷冷清清的话，似乎再说楚元昭的不自量力。

        两个加起来都不够被先帝皇子吃的。

        “那就不劳皇叔费心了，还请皇叔早日离宫，不然明日御史弹劾的奏折就要呈上来了。”输人不输阵，这个道理楚元昭还是知道的，就算再不想承认，楚元昭也不想透露出一丝害怕。

        说罢她从楚则珣松开的怀中挣脱出来，急匆匆的离开。

        看着犹如兔子一般逃走的楚则珣，眼神微眯，有什么安排脱离了又似乎一切都是按着预计轨道在走，他看了眼长定殿，笑了笑，一切，都才刚开始。

        急匆匆的走回盼溪殿，阿九等人还站在门口等她，见她失魂落魄的走回来，也不敢多问，急忙差人去烧热水烧姜汤。

        蓦的，楚元昭冰冷的手握住阿九，让阿九整个人颤抖了下。

        “今夜的事，任何人不准告诉陛下。”

        “奴晓得，殿下也赶紧洗漱下，这天冷的紧，您再喝完姜汤驱驱寒。”

        盼溪殿偏殿，烧暖的地龙，楚元昭躺在陌生的床上确是怎么也睡不着的。今日被楚则珣拥抱的感觉又蔓延上来，像是被毒蛇围绕，那种冷，那种触摸，让楚元昭挥之不去。

        今日傍晚，先帝身边的内侍急匆匆的从宫里出来，来到公主府，她已经感觉到不好，果然一进宫，乾元殿里已经跪下诸多妃嫔，先帝将她唤至身边，撑着气与她絮絮叨叨。

        “昭昭啊，父皇，父皇就把小十托付给你了啊，你好好看着点小十，莫要让他闹脾气，朕下了密旨，会替你们安排好一切，咳咳咳。”

        肃佑帝嫔妃繁多，成功长大的除了她一位公主，还有二皇子齐王，三皇子宣王，四公主，五皇子康王，六公主，七皇子瑞王。

        然小十今年才五岁，如何担得起这个重任。前有几位皇叔藩王虎视眈眈，后有齐王宣王正值壮年，她一个少女，先帝再怎么嘱托也不应该嘱托到她手中。

        思绪拉扯回来，楚元昭叹气，她也不懂朝堂之事，现在更是没见到那封密旨，不知道明日又是个什么情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另一边的楚则珣，在楚元昭急忙忙的离开之后，他也从长定殿离开，守在宫门口的暗卫给他行了个礼，说道，“刚属下去打探了下，齐王人已经到了国都。”

        楚则珣点了点头，暗卫欲言又止，楚则珣斜了他一眼，暗卫紧接着说，“随行回来的文妃娘娘也在内。”

        楚则珣在脑子里思索了一番，才想起文妃是谁。

        文妃字梁思文，是英国公府出来的姑娘。

        “盯紧楚墨言跟英国公府，有事第一时间来报。”说罢，踏上了马车。

        他撑着脑袋在案几上，另一只手敲着案几。

        想着楚元昭这个没良心的，他自从年中被先帝派去定州城，已有五六月未回来过，前不久收到先帝病重的消息，安排好事情便快马加鞭回京，知道楚元昭胆子小肯定吓坏了，身边更是存着不少龌龊心思的人，便想着赶紧去公主府安慰，哪成想她早就进了宫。

        先帝刚去，他身为先帝在世的兄弟，若是在此时进宫，不出几日便会被御史台的那帮老匹夫们抨的“窝藏贼心”，“有篡位之心”。饶是这样，他还是顶着压力进了宫，只想看看许久未见的那个姑娘。虽然知道也有人在暗中盯着，他确是不管不顾，只担心楚元昭。

        可哪知，那姑娘躲他犹如洪水猛兽，见了他就跑，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五更天刚过，盼溪殿中便闹腾起来。楚元昭本来就睡不安稳，听到哭声，忙拢了外衣披风，赶去正殿。

        如今的皇帝，楚墨寻正抱着被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在旁的宫女太监在一旁哄着，但是丝毫没有用。见到楚元昭进来，松了一口气。

        “阿姐！阿姐！”楚墨寻看着楚元昭，像是水中的人抓住稻草一般，扑进她怀中，抽噎着。

        “好端端的哭甚？”她心疼的拿帕子擦去他的泪水，温声哄了哄。

        “我还以为，还以为阿姐不要我了，我都找不到阿姐了。”

        从小失去母妃的楚墨寻没有安全感，乍一醒来看见寝殿中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害怕情绪上来，扯着嗓子就哭。

        “不会的，阿姐不会离开小十的。”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楚元昭哄了几句，到底是清醒了，忙叫着内侍打洗脸水安排早膳。

        给楚墨寻整理好衣襟，她蹲下身子说道，“如今咱们阿寻是皇帝了，切不可再哭了，今日是朝臣觐见，阿姐不能陪着你，你可要知道无论朝臣们说什么，你都不必做声，万事有太傅跟丞相帮你，不要害怕，等见完他们，阿姐等你吃午膳。”

        先帝刚去，丧事还需要礼部的人打点，但是登基的事宜也得安排上，楚元昭只有一个人，分不开身，只能让太傅跟丞相两位肱股之臣帮忙护着点楚墨寻。

        想到新晋丞相，楚元昭晃了晃神。

        “不要，我不要，阿姐陪我。”楚墨寻抱着楚元昭不撒手，将走神的楚元昭拉了回来。

        楚元昭抱了抱楚墨寻，“阿寻是不是答应过阿姐，说要保护阿姐的？”她将楚墨寻抱她时候弄乱的衣服又整了下，“现在就是阿寻保护阿姐的时候，阿姐答应你的，不会离开你的，你待会儿回来就可以看见阿姐。”

        楚墨寻眼睛里包着泪，但是也知道楚元昭现在无法陪同，他点了点头，又跟楚元昭反复强调，“阿姐一定要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吃红烧肉！”

        现在不能吃肉，但是楚元昭没有拒绝，笑着说好。

        待楚墨寻被内侍领着去了天顺殿，瞧着那小小的人儿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离开，楚元昭也回去换好衣服，叫来礼部的人商量事宜。

        她蓦的响起昨晚楚则珣在耳边说的话，这大楚，她跟小十，真的能够守好吗？父皇为何偏偏钦定了小十为储君。

        按照大楚的礼仪来，皇帝驾崩，需要停棺三日，由僧人诵读经书。再择吉日入皇陵，新帝登基的日子需在先帝驾崩一月后，但是服丧期却有一年，一年内禁任何喜事宴会节日举办。

        安排好事宜之后，那边的朝臣觐见还没结束，楚元昭不禁思考，那道密旨如今在何处。

        “公主——”阿九进来，“天顺殿那边结束了，不过丞相大人现在在殿外求见，可要让他进来？”

        “陛下呢？”楚元昭揉了揉眉间。

        “太傅还在那边，正在跟陛下说话。”

        孙太傅，是先帝之前特意安排好来教导楚墨寻的，言外之意，是想立楚墨寻为太子。

        但是哪成想，先帝这病来的急匆匆，太傅还未开始教导，先帝就走了。这太子的圣旨，也一时没有下诏。

        楚元昭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大楚最年轻的丞相纪无忧走了进来。

        “臣纪无忧，见过长公主——”

        楚元昭本在假寐的眼睛睁开，面对这一时半会的称呼稍有点不适应，绕也是一会儿，她开口，“丞相大人无需多礼，现在正是忙碌时刻，找我是有什么事清？”

        看在殿内服侍的人身上，楚元昭看了看，挥了挥手。

        此时的盼溪殿中就只有纪无忧跟楚元昭二人，纪无忧看着眼前的人，神色之中夹杂着一丝疲惫，想着若不是先帝突然病重离去，再过一段时间，公主就——

        想着现在不是想这个事情的时候，纪无忧从袖中拿出明黄色的帛布来，递给了楚元昭。

        看见那明黄色的帛布，楚元昭此时的瞌睡早就没了，这是，密旨？

        “这？可是？”

        “这是先帝临终前，托付给臣的密旨，如今，还将这密旨交给长公主您。”

        楚元昭拿来，打开快速的看了下，怔楞住了。

        “殿下？”看见楚元昭出神，纪无忧担忧的唤了句。

        “父皇，竟然要，让六皇叔当，摄政王。”楚元昭喃喃，将密旨递给纪无忧。

        密旨上只写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立皇七子楚墨寻为储君。

        第二件事是慎王楚则珣为摄政王，辅佐新帝。

        纪无忧看着这密旨，也不经皱起眉来。

        慎王楚则珣，行六，是肃佑帝同父异母的弟弟，如今在世恒康帝的其中一位皇子。

        且不说新帝年岁小，按照资历来说，齐王宣王更是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然谁都没想到先帝竟然要一幼童继位，还让楚元昭一介女子当摄政长公主，让慎王当摄政王，来辅佐幼子，才保江山无虞。

        但是如今的大楚，楚则珣的势力已经日如中天，今日觐见的时候，朝堂上以幼子年幼，应由慎王继承大统的人的声音更不在少数，如若让他当了摄政王，那将一半朝堂送他又有什么区别。

        纪无忧能想到这里，楚元昭自然也能想到。

        “丞相看，此事应作何？”到底是十几岁的姑娘第一次碰上这样子的事情，楚元昭问。

        “若立慎王为摄政王，也是先帝为陛下跟长公主铺的路。”纪无忧顿了顿，继续说，“如今陛下年幼，更应该有人协理朝堂之事，慎王又是陛下的皇叔，我想，若是让他来协理，朝堂上那些朝臣自然是无话可说。”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不外乎还有齐王楚墨言宣王楚墨尹也藏着什么心思。

        但是如若立了慎王为摄政王，那么与之抗衡的齐王跟宣王便算不上什么了，毕竟现在的楚则珣跟新帝是一条船上的，齐王他们看不惯摄政王，自然，摄政王也看不惯他们。

        先帝在赌，他在拿楚则珣的人在赌。

        “但是六皇叔如今权利过大，若是助长他的野心——”

        楚元昭这话不无道理，纪无忧点了点头，“殿下不要担忧，此事，还需臣跟孙太傅好好斟酌一番，届时再来禀报。”

        纪无忧看着楚元昭走神，也不继续打扰，行了礼退出了盼溪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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