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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恨相思(六)


越往西走,天气越发炎热,没有完全进入戈壁的时候,常有鼓噪的风从各处吹来。商队的人会蒙上面纱,防止自己吸入过多的灰尘。

        这里的环境比之中原,恶劣许多,连少年辜也是风尘满面,嘴唇干燥的起了皮。

        听人讲这里常年风沙弥漫,白天夜晚风声不息,疾风卷着黄沙刮向远方,恨相思的红色下摆被风吹得向前扬起,天空也呈现出一种灰黄的土色,整个世界像是被尘沙组成,而在这灰暗的天地间,恨相思的红衣是耀眼的颜色。

        和商队里其他人比起来,恨相思戴着一顶帷帽,帷帽下的脸光滑如刚剥壳的鸡蛋,嘴唇红润的似蔷薇花瓣,与其说他是来寻亲的,不如说是来郊游的。

        辜郎君递给恨相思一个水囊,说道:“我已寻了相熟的向导,明天一早,我们便要进沙漠了。沙漠中清水难得,我派人储了许多清水,我见你爱吃甜的糕点,可惜这荒凉地界,没什么好的,你要是不嫌弃,到时候我请你去呼哈纳的皇宫做客,用抹金盏做的花糕甜而不腻,应当适合你的口味。”

        我们与辜郎君一路同行,相交数日,不知怎地,恨相思得了辜郎君的青睐,遇见什么好的都要同恨相思掰扯一回,说上好一段话。我曾以为这是辜郎君天生大方,爱结交朋友,但是他对我则没有那么多耐心,只是常让商队里的几个婢女陪我玩罢了,一旦他叫婢女陪我时,恨相思多多少少是会被他请去促膝长谈的。

        我不得不联想到,辜郎君是不是发现了恨相思是那个恶名在外的妖术师,所以要时时刻刻盯着他,以防他突然出手,杀了商队。又一想,自从我杀人的技法纯熟之后,恨相思便鲜少出手了,他该防的,应当是我才对。谁若是能防住妖术师,哪怕他以前是个末流的小小痞子,一天之后也能变成抵抗妖术师的大英雄。

        除了以上的那些猜测,我贫乏的脑子想不出更多的理由,此时,面对辜郎君的示好,恨相思从容自若地回道:“那可真是再好不过,我是第一次去呼哈纳,竟然能借辜郎君的面见呼哈纳的皇宫开开眼界,是我的荣幸。我从前喜欢写游记,如今遇见辜郎君这样的人,又能去皇宫见识见识,我少不得要写一篇来记一下了。”

        辜郎君抿嘴,不好意思地一笑,“我与项兄相识已久,项兄可唤我六郎,显得亲近。”

        恨相思风雅地笑了一笑,从善如流,“六郎。”

        商队里有人叫了声“少主”,辜郎君依依不舍地同恨相思道了别,又定下晚间一起用膳的邀请,才一步三回头地转身离开。

        我眼力不错,辜郎君将将转过身去,恨相思那温柔和煦的笑颜就消失无踪,或许外人会为恨相思的文雅表象所迷,我心中却是清楚的很,这就像森林里的捕虫草,开出美丽的花朵,散发热烈的香气,花心甜如蜜,而昆虫被这些外在的色相所迷,一旦花瓣合拢,就是它们的死期。如今的辜郎君正如被花香吸引来的昆虫,一脚已经踏进这个装饰漂亮的陷阱,却不知晓黄泉近在眼前。

        “得到魔剑后,你会让我杀了他么?”

        恨相思讶异垂眼,微微笑了起来,“诶呀,狗儿也会主动问杀人的事了。怎么,你是看他不顺眼,所以想提早杀了他?我说过,你想杀人,不必问我,杀谁都可以。”

        他笑的灿烂,说的话却同以前一般无二的冷酷。人命在他眼里,和脚下踩的虫子一样,他从不吝于用各种方法杀掉一堆虫子,无论这堆虫子他看着顺眼还是碍眼。

        “那我当着他们的面杀了辜少主,他们反过来追杀我们,你也不介意吗?”

        恨相思疑惑地“嗯?”了一声,掀开轻纱一角,笑的轻快,“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了,你故意要气我,你是觉得这样欺骗他们,最后又杀了他们的作为恶劣吗?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被最喜欢的人背叛,被最信任的人出卖,被最亲近的人辜负,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吗?尤其是看到他们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愤恨、后悔,想挽回一切又无能为力的样子,真是令人心情愉悦啊!”

        他激动地用一只手抵住胸口,这样的动作使轻纱又遮住了他的脸,我瞟到他眼角有莹莹似泪,他哭了吗?

        他这种人,怎么会哭呢?他想要的,都能用他那神鬼莫测的能力得到,权力、金钱、美色……天下间最没有资格哭的人,就是他。

        我曾经也是会哭的,当我意识到哭没有用,因为没有人会来救我的时候,我的眼泪便雪冷成冰,裹住了自己的心,使它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他半蹲下身子,这是他从来不会做过的姿势,也许在外面人看来是一副兄友妹恭的姿势,我却依旧听的清楚,他是如何用一张天仙面孔,说出残酷狠辣的话来,“你对他们生出了同情,是吗?因为这几日对你的照顾,他们对你好,所以你心软了?我的小狗儿?”

        我的性格我自己心里明白,在坊市间见过的孩子,那些爱笑爱说,长得伶俐的总能得到更多的夸奖和糖果。

        我不爱说话,看人时像在看一件器物。

        饶是如此,或许是因为我是个小孩子,商队里的人偶尔也会对我多说几句,有人会给我塞一把黏糊糊的麦芽糖,打雷时会捂住我的耳朵。

        其实雷声并不可怕,因为雷雨之夜,水能把血冲刷的一干二净,会使我恍惚间觉得,我没有杀过那些人。

        我看着他,眼里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情绪。

        恨相思力道轻柔地摸我的脸,字字如刀,“你是个小怪物,当他们知道你就是杀人如麻的血侏儒,你猜他们会怎么对你?你能做的,不过是用一把剑,夺去他们的性命。你是我豢养的一条狗,我不允许你有任何恻隐不舍。这些软弱无能的情绪,你趁早打消为好。因为你会杀更多的人,那个时候,全天下都是你的敌人。”

        “唯一能保护你的,只有我,你的主人——恨相思。”

        沙漠的温差极大,白天烈日高照,空气也像被烤焦了似的,虽然坐在车中,人还是殆倦。到了晚上,人人裹了层厚厚的皮毛,一个女仆给了我一个装满热炭的手炉,说是只有像少主那样的人才有的,我们是他的客人,当然也该备上。

        夜晚的沙漠一望无垠,和大海下班无边无际,都是那么宽广,看不到尽头。

        在沙漠里看星星,好像比别处更加清楚些,天上星子万点,有的亮,有的暗。如果有一天这些星星都落下来,会怎么样呢?

        “小钩子,在想什么?”辜少主凑到我身边,带了笑脸,一仰头,“是在看星星?”

        我不答,自顾自地仰头。

        辜少主摸摸鼻子,“好罢,那你听说过么,天上千颗星,尘世万粒沙。人死后,有的会升上天空,变成星星为在乎的人照亮。有的会变成世间的一粒沙子,无人问津。你说,我死后,会变成星星还是沙子呢?”

        我并不相信他的话,于是回答他,“不,人死后,既不会变成星星,也不会变成沙子。人会烂在土里,被乌鸦和秃鹫啄食,被蛆从身体里钻出,苍蝇盘旋在上面,直到完全腐烂,谁都可以踩一脚。”看了他一眼,“你也会变成这样。”

        “……”辜少主扶着自己的额头,眼睛眨了两下,无奈地转头,“我错了,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的。”

        他好像呕了两下,待他再转过来,脸上重新挂起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说点别的,明天我们就会到达呼哈纳了,你有什么想玩的?”

        沙漠的环境比之中原,实在是太差了,想到此行的目的,我问他,“你知道魔剑吗?”

        得到魔剑,我就该和恨相思回中原了。

        他眉一挑,唇角的微笑淡了,“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东西的?”唇角拉平,他道:“那玩意儿,可不是个好东西。”

        “我听恨、我兄长说的。”兄长二字说出来,心中一阵别扭,恨相思那种人,也配当什么兄长,徒叫人厌恶而已。

        “唔,原来是项兄说的。那倒没什么,其实魔剑不叫魔剑,全名是阿斯摩格剑,是呼哈纳的开国君主所用的剑。传说这里本来是一片绵延千里的森林,绿草茵茵,流水潺潺,后来一个沙妖看上这块美丽的土地,所以把施展法力这里变成了沙漠。呼哈纳的开国君主见到人民在沙漠中找不到吃的,也没有水喝,纷纷渴死饿死。他向仙人求来了一把剑,用这把剑打败了沙妖。在沙妖死的地方,沙漠中出现了一片绿洲,他便在这片绿洲上建立了国家呼哈纳。”

        他半天没说到重点,我不得不插嘴,“既然是从仙人那里求来的剑,为什么变成了魔剑,仙人不都是好的吗?”

        辜少主长叹一口气,望着星空剪影,“得了剑之后,君主不满足于现状,妄想开辟更大的疆土,甚至不惜以人血来祭剑,王后为阻止失控的君主而死。君主幡然悔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悔恨自杀,死前嘱咐后人,永远不可使用那把剑,那是把魔剑。所谓的魔剑之名,从此而来。至于仙人,我就不知道啦,说不定是当初打造这把剑的人编出来的名头呢!”

        所以那把剑,就在皇宫中。

        呼哈纳的服饰和中原迥异,街上的人大多穿白色的袍子,袍子的缘边会用各种颜色的彩带进行装饰,男子的头发齐耳,女子则是编了一条长长的辫子,辫子上有各色的小花和丝带。

        来到呼哈纳之后,我们才知道,原来辜少主的姐姐就是呼哈纳的王后,呼哈纳国王是辜少主的姐夫。

        托了辜少主的关系,我们也被邀请进皇宫,参加了王后为自己弟弟举办的解接风宴。

        接风宴的主角乃是辜少主,我和恨相思隐在角落,他逍遥自在地喝着酒,吃着桌上的几道呼哈纳特有的沙漠菜。

        不一会儿,他带着我悄悄离开,在外站定,念动着我听不懂的咒语。

        我听见什么东西从地下窸窸窣窣爬动的声音,他悠然地吹了会夜风,忽然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胸有定见,“跟我来。”

        路上遇见几个侍卫,不需他说,我已出手,扼断了他们的脖子。

        那柄剑放的地方不算隐秘,它被堂而皇之摆在一间空阔的屋子里,屋子中,又摆了许多其他的剑。

        这把魔剑被放在最中心的位置,不装剑鞘,剑的长度、薄厚,和最普通的剑差不多,但是剑身上有许多奇怪的纹路,刻画的像是猛兽。

        当我把它握在手中时,一股凉意从头到脚,灌注全身,又有一股热气从握剑的手传来,这变化不过瞬息,我也没发现身体有什么异样,反而门外,传来吵吵嚷嚷的闹声。

        进来这个放剑的剑室时,我和恨相思谁也没有关上门。我们行事大大咧咧惯了,天下间难遇敌手,与其说是偷魔剑,不如说是光明正大的来抢,既然是抢,更不需理会什么关不关门的小事。

        一转身,国王、王后、辜少主站在一排拿着长矛的人后面表情各有不同,国王和王后很一致,弄死我们。

        辜少主的表情更复杂一些,就像恨相思说的那样,什么不可置信、痛苦、失望、泫然欲泣……是张被朋友背叛后的脸。

        王后挺淡然地说了句,“弟弟,你大意了。”

        辜少主还要问一个明白,“项兄,你为什么这么做?”

        恨相思掏出他那杆白玉烟枪,放肆轻狂地一笑,“你错了,我不姓项,我叫恨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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