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顾银韵自怨自艾

顾银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拖着疼痛不已的孱弱身躯，踉踉跄跄地抵达了庙宇。
  这是座城隍庙，庙里供奉此地城隍——
  一身文人打扮，眉目和善。
  城隍像立了有些年头，面容细节已然模糊了，顾银韵认不出他来，也没有精力去认。
  她一拳砸向墙壁，确认了这座城隍庙只是外面看着破败，屋体却很结实，没有坍塌的可能后，才敢放心地待在其中。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阖上门。
  然后摇摇晃晃地行至城隍像的背面，倚着神像瘫倒在地上。
  “痛……痛死了……”
  直至这时她才哽咽出声，泪水簌簌直掉。
  逃命时，她没有时间伤春悲秋，眼下全身泛着剧痛，一步也跑不动了，她才总算有时间发泄心底的那些委屈。
  为什么啊……
  她为什么非得吃这种苦不可啊？
  说到底，她也就是个怕死怕痛，想要过上平静生活的小姑娘罢了。
  她的愿望很小很小，仅仅是每天窝在临雪轩里，喝喝茶赏赏花，闲来无事看看狐狸打架而已。
  但是为什么，她非得要遭受这些不可呢？
  可恶的翊府，该死的翊府。
  顾银韵边哭，边无声痛骂。
  她颤抖着蜷缩成一团，变作婴儿睡躺在母体中的姿态，仿佛这样，那彻骨的疼痛就能变得少些。
  她想，要是自己没来这个世界就好了。
  要是季寰没有被“翊府”捏住心脏就好了；要是顾钰没有被老皇帝占据躯壳就好了。
  要是她能成功逃走，逃到一个桃花源般的小村落，遇见个淳朴憨厚的男子，过上风恬浪静的田园生活就好了。
  她想着想着，昏睡过去。
  然而药物反噬对身体的影响，让她哪怕睡着了也不得安宁。
  一旦闭上眼睛，黑暗中便有一巨大的滚木压迫而来，碾过她的身体，碾碎她的每一寸骨头。
  她会从连骨髓都在颤栗的强烈痛楚中惊醒，接着还要面对比噩梦更胜一筹的惨烈现实。
  “讨厌……该死……”
  疼痛蚕食着理智，也腐蚀着顾银韵的矜持，她忍不住用市井悍妇才会用的粗野语句喃喃骂道：
  “翊府……狗、狗娘养的……东西……”
  远在京城，趁着无人到访偷偷在老宅中活蹦乱跳的明黄光团似有所感，委屈地抖了抖。
  它能怎么办？它就是一团光啊。
  没有腿也不会走路，除了老宅哪里也不能去，还要在漫长的时光里增长智慧，费尽心思和卑鄙的人类斗智斗勇……
  光团泄气地融化成一滩水，融入进方桌内。
  城隍庙内，顾银韵昏昏醒醒不知过去多久。
  她全身是汗，潮湿的头发黏腻在脸上，沾染着空气中的粉尘，呛得她咳嗽连连。
  她的肺好像都要咳碎了。
  但是与身体中筋骨寸断的疼痛相比，这激烈得仿佛随时会呕出鲜血的咳嗽，也变得不算什么了。
  历劫般的痛苦中，顾银韵忽然一僵。
  她用手竭力捂住自己的嘴，忍住身体的激颤，想要将所有的动作与声音都控制起来。
  因为，她贴着地面的一只耳朵感受到了——
  大地泛起细微的动响，脚步声由远及近，仔细去听，还能听见人声喧哗。
  有人来了，有人要进庙宇里来了。
  顾银韵皱皱鼻子，泪水汹涌而下。
  她真倒霉，真的。任谁来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倒霉的人。
  *
  “老太太，仔细脚下。”
  崎岖山路上，碧水小心翼翼搀扶着宋老太太，缓慢地往城隍庙的方向走。
  这座城隍庙是附近镇子上的人建的。
  多年前，这片山头还不似现在这般荒僻，十里八村的猎户常常来此打猎，路过城隍，就顺便进去拜一拜。
  后来，京里的官员们看中了灵寿镇山水秀美、景色宜人，纷纷来镇上置办宅院，逢到休沐，就过来住上几日，吃喝耍玩。
  京官阔绰，只要哄得他们高兴了，白花花的银子就会流水般地赏下来。
  比较起来，翻山捕猎就成了一项既艰辛、收益又不高的苦差。
  年轻人不乐意做，老猎户上了年纪渐渐也不往山里来了。
  人迹罕至，城隍庙也就荒废下来。
  直到多年前，老太太搬来乡下田庄里住，偶然发现后边山上还盖着一间城隍庙，便让人修缮打扫了，闲来无事就来拜拜。
  “真是奇了怪了。”行至城隍庙前，碧水拧起细眉，“上次走时，奴婢记得这门是没有关的。”
  “兴许是这段时间里来了人，也想拜一拜城隍呢。”宋老太太拍拍碧水的手，慈爱地笑道。
  “老太太说笑了。”碧水也笑，“除了我们，谁还会来这种地方拜城隍？”
  “啊，难道是山贼土匪？”
  她低呼一声，赶紧把宋老太太护至身后。
  “你们两个，快过去检查一下。”
  她点了两个随行的小厮，让他们先去门前看看是怎么回事，小厮过去晃了晃门，也古怪地皱起了眉。

  “门被从里面拴住了。”一小厮道。
  “但小的瞧这庙里空荡荡的，似乎没有人在。”另一小厮贴着门缝朝里面看了两眼，答话道。
  碧水面色难看：“难……难不成是鬼？”
  “老太太，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如今前朝混乱，咱这儿也不安定。无论庙里是人是鬼，我们都要小心为上才是。”
  宋老太太思忖片刻，却没有改变主意。
  “再去两个力气大的，把门打开吧。”
  她吩咐下去，接着安慰碧水道：“我这老太婆见过的风浪多了，什么人啊鬼的，都吓不住我。”
  “再说，如果是城隍显灵了呢？”
  “奴婢倒情愿是呢。”碧水微微叹气，摇摇头，没有再劝。
  老太太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已好久不到这庙中来，原本，她们也没打算今日来拜城隍的。
  只是，昨夜老太太突然发了梦。
  说是梦到一道金光落到后山上，像是神仙显灵，今儿早起后，就坚持要来庙里拜拜。
  她劝不住，只好陪同着来了。
  唉……希望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正想着，小厮们已经撞开了门，他们先行进入，眼瞧没遇见什么危险，碧水才扶着宋老太太进去。
  庙中光线昏暗，凉飕飕。
  碧水心里发毛，全身都不自在。
  她总觉得周遭似有若无地飘浮着女人的哭泣声，还有冰冷的呼吸，怨毒的咒骂。
  精神高度紧绷下，她俶尔瞧见城隍像后，露着一截女子的脚踝，脚踝上，套着一件红色泣血的衣裙。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
  年幼时，谁没听说过几个有关鬼新娘的故事？碧水小时候就为此做过好久的噩梦。
  而今，童年梦魇猝然出现在眼前……
  碧水瘫坐在地，拽住宋老太太的裤脚，汪汪大哭：“老、老太太救命……”
  “有鬼，有女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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