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推理总在小吃店
经历了险象环生的大逃亡、生死关头的同进退，又发现了秘密入口，到后来若无其事坐在地下室里喝果汁看海水游泳池，杨淘站在自己家门口挥手跟应以昼拜拜，仍然觉得一切都非常不真实。无论是今晚发生的一切，还是之前一些偶发事件都和她对南孟的预期不符。
她来这里原本是来面对她破碎的梦，卢瑟的人生，凄苦没朋友的孤绝之路以及对父母的无尽怨怼……结果这些全都没有发生，或者才刚冒起一个不妙的苗头就中途扭转了方向。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开始，命运的齿轮只要在一个齿槽中出现无法啮合的情况，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就像脱轨的列车，朝着完全无法预知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她看着应以昼远去的背影，心绪无法平静。
她转身走向家门，蹑手蹑脚的怕被常紫微发现以后就不许自己再在晚上出门了。
她抬眼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妈妈还在工作。
就在她开门进屋之前，刚才明明已经跨上自行车骑出去一段，应以昼又停下回头看了一眼杨淘的方向。
在杨淘来到南孟之前，应以昼的身上也发生过一些类似的经历：除了冒险二字，再没有更合适的词语来描述。但是那不一样，那些和今晚的事全都不一样。在此之前，应以昼的命运齿轮有一个不见了，一切都莫名其妙的停下，不再向前走了。应以昼一边感到焦躁，却又对此无能为力。直到杨淘出现，停滞的东西轰然启动，命运的齿轮重新转动。可能是感激，也有些不安，坐在过山车上的人在明知道不会真的发生危险的情况下，才能享受刺激。但是应以昼不知道，是不是每次都能确保险象环生之后的毫发无伤。
遇到杨淘之后，他学会了害怕。
《格林童话》里有个故事叫《离家寻找害怕的年轻人》，应以昼就像那个年轻人一样，凭着浑身是胆缕克困难，却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之后，被妻子泼的一桶河鱼吓个半死，学会了害怕，破了金刚不坏之身。
应以昼看到杨淘走进家门，一直等到她房间的灯亮了，又灭了，才转身骑车离开。
“杨淘，做个好梦。”应以昼在心底默念。
周一又在学校见到杨淘，杨淘的黑眼圈已经快掉到地上。应以昼看见她就笑了，问她回去不是很快就睡了吗。杨淘答，她回家以后因为太过兴奋，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早上都没睡着。周日一大早就被杨爸叫起来去海边放风筝，折腾了一白天，晚上帮妈妈整理稿件整理到很晚，这个周末过得别提多充实了。
应以昼伸手在杨淘面前一摊，杨淘问：“干嘛？”
“注意事项第三条，什么来着？”
杨淘脸色顿时变了：“哇塞老大，这才刚过了一天啊，我不刚说了我周日白天外面野、晚上在家里忙，你这就问我要报告，你是魔鬼吗！！”
应以昼指指自己：“社长”，又指指杨淘：“社畜。社长问社畜要个报告很正常吧，何况你和我有言在先！”应以昼还特意强调交报告是有言在先。
“社畜也有生活不能自理、影响写报告的时候啊。”
应以昼把杨淘两只手提起又放下，还把她整个人转了一圈，得出结论：“我看你自理得挺好，耳聪目明、四肢健全。”
“只能说你看走眼了！”杨淘轻轻撩起左臂的衣袖，应以昼见杨淘的手臂外侧歪七扭八的包了几圈纱布，纤细的胳膊肿得老高，顿时慌了神。
应以昼四下看了一下，轻轻把杨淘的衣袖放下来，拉着她就跑，来到了医务室。医务室老师这个时间还没来学校，应以昼让杨淘在医务室的椅子上坐下，又把她的衣袖撩起来。
“这，怎么回事？”应以昼的声音不禁有点颤抖。
“那天晚上无人机不是噼里啪啦地射了一阵吗，当时光顾着逃命了也没察觉，等回家就发现手臂肿起来了。”应以昼闻言露出一脸心疼，人差点蹿起来。
“但是感谢这点皮外伤，我发现了一件小事……”应以昼又不说话了，杨淘只好自顾自的说下去。
“那些无人机射出来的并不是子弹。如果是子弹，光是弹在地上的流弹伤可能就已经要了我们的命了……”应以昼目光片刻不离杨淘的胳膊，手颤抖着把歪七扭八的绷带摘下来，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伤口确实不严重，奇怪的是伤口中心像一个火山口，周围成扩散装的形成了一大片淤血，没有明显的外伤，但能看出内出血后微血管破裂的痕迹，再加上包得丑出天际，应以昼不忍直视，赶紧去拿过医务室的医药箱。
用碘酒给伤口消毒之后，应以昼用棉签蘸了一点红霉素软膏，轻轻敷在伤口上，吹了吹才用绷带缠上。
“那些子弹，是橡胶子弹。”
“不然现在你这小细胳膊……嗯？橡胶子弹？”应以昼一时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来就觉得很奇怪。
“橡胶子弹一般都是用来警告、震慑或者驱散来人的，没有穿透力，杀伤力也很低。”
“这就怪了，你是说无人机的攻击没有杀意？”想到杨淘的伤，应以昼还是难掩语气沉重。
“虽然橡胶子弹也不是绝对安全，尤其昨晚那密集程度……单从对付‘侵入者’的手段这方面来说，对方明显有的放矢，无心伤人。”
“就算留了余地，他们的警备程度也远远超过了正常范围。你想想，那里只是方月岚的家啊！”
“话虽如此，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必要。要是方家宅邸除了‘家’以外，还有别的功能呢。不然咱们发现的那个‘科幻大片同款门’，要怎么解释呢？”
“是啊！也许用来藏宝，不然就是有什么我们想不到的秘密。要是能进去看看就好了！”应以昼的语气里透露着惋惜，显然对里面究竟有什么非常想知道。
见杨淘还在寻思那晚的零星线索，试图把它们串联到一起，应以昼赶紧嚷嚷着打断她的思路：“先别想那些了！”
这次杨淘肿起一个馒头的手臂给了应以昼很大冲击，自从他认识杨淘以来，这个女孩就莽得让人心慌。以前虽然频繁闹上一出，至少停留在小磕小碰的阶段。这回突然来了个大幅升级，加上无人机大片无预警出现，应以昼认为所有的问题都出在自己实现对情况的了解不足，低估了潜入方家的风险。
“报告不写了，先把胳膊养好再说。”
“哈，哈哈……谢主隆恩！”杨淘干笑到，干到撒哈拉沙漠也要自愧不如。
“再过两天就是地球科学知识竞赛了……”
“我都忘了，原来初赛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
“在成功进入决赛之前，前期都是通过线上远程参加，对于我们这种偏远小地方来说也方便多了。不过……这次的初级选拔赛你就先别参加了。”
“为什么不参加？我受伤的是胳膊又不是脑子！”
“小天才先歇歇，给普通人也留条活路。”
“小天才可以歇歇，那你先告诉我幸运的‘普通人’是谁？”
铃——
上课铃响了，第一节是班主任汤老师的课。
“比赛的时候咱俩不参加，这次只要求两个人出席，剩下的三个人就算场外应援了。”
“好吧，我这几天一定会好好准备的！”
“先上课去，其他事以后再说。”
两人边说边走回到了教室，汤老师已经在讲台上精神饱满的准备开讲了，黑板上写着几个新的化学式，杨淘一落座就把注意力放到了上面。
下课之后，探险社很偶然的集齐了全部成员。方月岚周末在家招待了不速之客应以昼和杨淘之后，似乎对探险社成员产生了一丢丢好感，很少来社团活动室的她居然出现在活动室里。邱宇呼啦呼啦地翻着书，夏贤拿出了他的笔记本电脑在上面查着资料。杨淘走进社团活动室见到这个场景，推测参加比赛的是“夏秋组合”，方月岚应该跟杨淘、应以昼一起作为场外应援了。
“夏贤，你出来一下！”应以昼站在活动室门口叫夏贤出去，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夏贤听见叫他，人是纹丝不动，没有半点要出去的意思。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说？”夏贤语调平淡，说出来的话却相当噎人。
“黑客的事咱们就在这说？”
夏贤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把笔记本电脑扣上，一把拉过应以昼，很快消失在了社团活动室门口。
“黑客？”杨淘略带诧异地问邱宇。
“电脑方面的东西算是夏贤的特长吧……”
“这么说的话他是黑客？也太厉害了！”上次闷葫芦夏贤来警告过杨淘，给杨淘留下了不怎么好的印象。虽然后来邱宇的话在努力帮夏贤挽回，试图让杨淘理解夏贤不是个坏人，收效却不怎么明显。夏贤仍然处于杨淘的“敬而远之”黑名单里。加之夏贤和应以昼之间别别扭扭的关系，杨淘头顶的问号还没有因得到答案而消解。
“小杨桃小杨桃！”杨淘还没来得及往下问就被邱宇的问题打断。
“怎么啦？”
“我有个地方没弄明白，就今天汤老师上课讲的……焰色反应的原理这里。‘碱金属及其盐在火焰上灼烧时，原子中的电子吸收了能量，从能量较低的轨道跃迁到能量较高的轨道。’如果这样的现象反复发生，怎么能保证观察到稳定的颜色呢？”
“不同的金属对应不同的颜色，就算会在一定范围内变化，还是能较准确观测到的。”
“那几个颜色对应的几种金属还有观察时的操作顺序，你笔记记了吗？”
“笔记啊，我的笔记本在教室，你等会，我去拿给你。”
“我在这等你。”
从活动室到教室，往返也不过十来分钟时间，杨淘走出活动室的门不远就听见夏贤低沉但是充满愤怒的声音：“……不用讲给我听，我不想听也不会帮忙！”
“我们真的不能回到之前那样了吗？不回去也行，只帮这一次，以后我也不会再来烦你。”
“你只知道要你想要的，从来没给过我我想要的东西，哼，我搞不懂你有什么脸来要求我帮忙？”
“我解释过了……”
“解释？你的话构不成解释。”
“夏贤，直到现在你还在耿耿于怀吗……”
“耿耿于怀？这么轻巧的四个字就把所有事都一笔勾销了？”
“…………”
应以昼刚要拉住夏贤，夏贤一把甩开了他的手转身就走。
杨淘见状赶紧躲进了走廊拐角的地方。她听到夏贤回到了社团活动室，应以昼还在原地踱步便赶了几步跑回教室给邱宇拿化学笔记去了。
“看来他们俩之间的问题比我猜的还严重。”杨淘想起了那天中午在学校的廊下，夏贤同样隐隐控制着怒气说的话：“他从来都只把他自己放在第一位，你只是被他利用了而已。一旦失去利用价值或者遇到一点困难，你就会发现自己被他无情地抛下了。”
杨淘盯着自己的手，回想起两人挂在高处的时候应以昼不肯放手，把两人的手都拉扯得生疼，那个触感还鲜活的残留在指尖。
“算了，反正谁说的才是对的，用不了多久就知道了。”
杨淘关上教室的门，教室里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等重新回到社团活动室，另外三人都已经不见了。
“他们呢？”
邱宇听见杨淘的声音抬头回答：“哦，他们都回去了吧。”
“夏贤今天不送你回家？”
“他好像不太开心，先回去了。”
“哦对了，你要的笔记！”
“小杨桃……”邱宇接过杨淘递来的笔记本。
“如果人和人之间都像这些化学式一样，在a里加入b就会得到c……就好了。”
“就算是化学式写出来的化学反应，也会因为误差或者加入了错误的东西而功败垂成。”杨淘发现邱宇也有一点沮丧。
“但是无论实验成功还是不成功，试过才知道。”
“哈，就像……点单之后，什么都有的老板能不能做出来，也要试过才知道！”
邱宇时刻不忘吃，杨淘顺势问到：“你和夏贤要代表南孟探险队参加知识竞赛初赛吧，准备得怎么样？”
“临时抱佛脚，能准备一点算一点喽。小杨桃，要不要去什么都有吃碗糖水再回家！”
“好啊！”杨淘本来也没什么心情去什么都有，但是为了让邱宇振作一点，就还是答应了。
两人到糖水铺之后天色微暗，坐下喝了两口杨枝甘露，杨淘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闪电：“邱宇……”
“嗯哪？”
“你记不记得前一阵子我们去去步行街，逛水族馆那天……”
“记得啊，还跟超可爱的笨熊熊合影来着！”邱宇摆出当时和熊照相时的pose。
“我们在饭馆里吃饭的时候，我跟我说你有三个哥哥，他们都在同一间公司工作。”
“没错啊，他们那家公司叫cube，是一家‘高科技企业’，好像是搞清洁能源的，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其他产业，跟我哥哥他们就没关系了。”
“你还说那家公司其实是……是什么？”
“那家公司其实是？”邱宇对当时的这个话题已经想不起来了，反复念叨了几次。
“你说cube的名字起得很唬人，那家公司其实是什么来的？”
“哦哦哦我知道了！说出来吓死你！”
“怎样？”
“那家公司是方月岚她爸开的！她爸可真不是一般人，能从南孟这么个小地方白手起家，建立起一个国际范儿大公司，现在总公司在第都，快可以和ponyma呀jackma之类的有得一拼了！”邱宇说完笑着吐了一下舌头。杨淘听了，前倾的身体一下脱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没记错的话，那晚在方家看到的无人机阵，机身上也都印着cube的字样。也就是说方家宅邸范围内的那个隐藏门和无人机的布防，全都跟cube这间公司有关。门后的秘密也大概率和cube公司有关。那么邱宇的三个哥哥都在cube工作是偶然还是其中的一环呢？邱宇一扫之前的阴霾，开心的又点了一份巧克力葩菲，杨淘则望着葩菲上融化的巧克力糖浆，怔怔出神。
当晚，应以昼在家准备知识竞赛资料的时候，手机发出了叮的一声响。他拿起手机发现收到一封邮件，标题是：“南孟探险社活动报告-1”，看到标题他就露出了微笑。明明说着不写不写，结果真跟社畜没两样，回去就把报告整理完发过来了。
应以昼眼睛一目十行的看着杨淘发给他的东西，字数虽然不多格式却非常规整，极有条理，每一段都先在开头把这段的要旨概括得简短清晰，接下来就写出了足以支持这句要旨的观察和分析。
当应以昼把整篇不足一千字的活动报告看完之后，已经换上了严肃的表情。报告里提到了杨淘从邱宇那得知的信息，在其中加入了关于cube公司的猜测和假设，虽然缺乏实证，却写得有模有样，以一个刚来南孟两个月有余的外地人来说，可以说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在强大的分析能力辅助之下，已经显露出超过同龄人的成熟和能干。
更重要的是应以昼在此基础上又做出了他相应的推测和判断。只不过他的想法现在告诉杨淘为时尚早，以后会不会告诉杨淘，他也不知道。端详和手机，他按下了回复按钮，在邮件中写道：
“这是什么？！不是说不写报告了吗……我都还没写诶（大哭表情）
好吧，你的报告我先收下了，至于我那份嘛，再等等，哈哈哈”
杨淘很快收到回复还有点意外，点进去一看内容很快就退出了。
“这人真过分，整天吵吵着让我写，自己就不写，太双标了吧！”
杨淘擦擦还在滴水的头发，看着窗外的天空。星星像打翻在黑丝绒上的钻石，在幽暗的底色上熠熠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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