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新妃（七）

宫女出宫便算是宫中喜事，乃是皇恩浩荡。

        余白和青楸在翊坤宫正殿向玥琳叩拜谢恩后，才准备着出宫事宜；内务府往翊坤宫送过来新的宫女，都是今年小选进宫的姑娘，只有十二三岁，玥琳就吩咐晚青和晚彤将她们安排下来。

        晚青和晚彤做事都是稳妥的，玥琳素来放心她们。

        等到临行前夕，玥琳去长春宫请安时便见到了皇后身边多了一个姑娘，年方十三，已见颜色容貌不错。

        听高舒窈说这是新到皇后身边的学规矩女子，今年小选进宫的。

        玥琳认出来这姑娘正是刚进宫时的魏姝，如今她还是清秀可人的模样，待再过两年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看见如今站在皇后身边，还是小姑娘模样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魏姝，玥琳却猛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魏姝。

        她已是乾隆宠妃，却因为频繁的生育伤了身子病痛不断，要浓妆淡抹来掩饰憔悴神色。

        玥琳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玥琳，她就站在游船的栏杆边，华服珠翠，庄重华贵。

        她身边没有宫女候着，只是目光呆滞地望着微波荡漾的水面，扶着红漆栏杆。

        “令贵妃。”玥琳从船上出来，见到魏姝就唤她；魏姝才缓慢地回过神，仍是一丝不苟地行礼：“皇后娘娘。臣妾叩请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玥琳虚扶了她一把，魏姝才移开目光，仍是望着碧波荡漾的水面。

        “贵妃可是有烦心之事？”玥琳端详着她好似愁眉不展的模样，轻声问道。

        魏姝低着头，许久才低声说：“娘娘，臣妾好似又怀上了。”

        在四个月前魏姝刚小产了一次，彼时身子正是虚弱，此次遇喜于她而言并非喜事。

        果然便是在一日后，就传来魏姝再次小产的消息。

        乾隆对魏姝的恩宠，于魏姝而言更是包裹在甜蜜糖果中的□□，以宠爱之名将她杀死。

        魏姝对这个事实心知肚明，却无能为力。

        可是她的命运在入宫的那一刻就被注定了；从她小选入宫，却被乾隆选中成为皇后身边的学规矩女子，再到后来册封为贵人，继而一步步成为乾隆的宠妃，她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包衣女子参加小选便是避无可避之事，从一开始她们就逃不出这座皇宫。

        到如今她才恍然想起，尚未成为妃嫔的魏姝也是一个明媚鲜活的姑娘，而不是那个死气沉沉的贵妃。

        后妃宫中的学规矩女子，便是只待一道圣旨，就能成为妃嫔的女子。

        向皇后请安后，皇后却单独留下了玥琳和陈贵人。

        此次随驾出行，陈云缨并不在名单之列。

        如今宫里的新妃越来越多，陈云缨越发不受宠，到如今就连随驾出行都轮不到她头上了。

        幸而也是陈云缨对于恩宠不计较，此次虽有落差却也是欣然接受。

        皇后留下陈云缨，便是安抚了她，才同玥琳说起要事。

        近日想是春夏交替之故，高舒窈身子有些不适，皇后也是断断续续地病着。如今伴驾行宫，便仍是让玥琳来协助皇后管理六宫事宜。

        玥琳看见皇后神色憔悴的模样，好似真是久病未愈了。

        “娘娘的身子近日可好些了？”玥琳不由担心询问起。

        “也不过是陈年旧疾罢了。”皇后掩唇轻咳了两声，看着皇后的状况却并不像是她所说的陈年旧疾，只她说起时仍是云淡风轻的神色，“想来待到转夏了，也就好了。”

        玥琳心中暗暗担忧，但听皇后这样说来也只能道：“娘娘可万万要保重身子。”

        皇后含笑点点头，也不再多说。

        玥琳和陈云缨从长春宫出来，正巧碰见丽嫔。

        丽嫔低着眼好似心不在焉的模样，直到走近才回过神连忙行礼：“臣妾叩见娴妃娘娘。”陈云缨也向丽嫔行了礼。

        丽嫔见到玥琳都很是惶恐的神色，就连忙退到一旁，待玥琳一行人走后才敢离开。

        玥琳仔细思索，都觉得很是不解。

        “我很是可怕吗？怎的丽嫔这般怕我？”玥琳诧异。

        “娘娘素来待人和善。许是丽嫔不了解娘娘。”陈云缨想了想就接话道。

        方才丽嫔的神色却完全不似这样，这倒令玥琳想起自丽嫔晋封后，宫中时有传言，左右不过就是编排玥琳和丽嫔的容貌之事。

        玥琳本就不在意这些事情，左右只是隔阂内务府偏偏献上一个这样的女子罢了；而丽嫔能得乾隆盛宠，这晋升速度比后来的令妃还要快，倒令玥琳对丽嫔的性子很感兴趣。

        这丽嫔应也得是一个很知冷知热，能让乾隆觉得性子有趣的女子才是。

        可丽嫔孤僻的性子从不与人交集往来，久而久之丽嫔就当真只剩下圣宠了；一旦一朝失宠，就只能在苦闷无趣的宫中独自一人熬着日子。

        而自从舒嫔和陆常在进宫后，就连柏氏姊妹被召幸的日子都少了，丽嫔又还能得几日好。

        这宫里的新人和旧人便是一茬又一茬地更换着，最好的日子便是过成愉嫔这样的。愉嫔虽不得乾隆宠幸，却也能免去了伺候君王的烦忧，如今又有孩子承欢膝下，待到大封六宫或是年节岁奉，自也都少不了她的好处。

        而纳兰敏进宫后所得盛宠，却是从前柏氏姊妹都远不能及的。

        乾隆几度召纳兰敏在御前侍奉，也算是宠妃的待遇。

        玥琳同丽嫔在长春宫外碰过面，就去了高舒窈的永寿宫探望。

        高舒窈身子娇弱，屋里盛着冰块才稍减了几分暑气。

        屋里清香悠悠，她就坐在炕上把弄着绣框，两叶荷叶托着一朵红莲。

        “舒窈姐姐。”玥琳进来唤道，高舒窈才抬眸见是她便温婉轻笑：“妹妹来了？近日暑热难耐，妹妹过来这趟也是辛苦了。”

        玥琳在高舒窈身旁坐下：“如今也即将要随驾圆明园。行宫树林阴翳，也是避暑的好风光。”

        高舒窈团着几缕线，听玥琳说起就含笑道：“妹妹你是知道我的情形。这来回路途奔波，于我而言已是为难；待到行宫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我便不愿出来了。”

        想起前岁去圆明园避暑，高舒窈就是百般不适，幸而到了行宫也才好些。

        “听皇后娘娘说，近日姐姐的身子也不好。”玥琳刚进屋里就嗅到几分汤药的气味，就问起。

        “都算不得什么的。”高舒窈也只是轻笑着说，“太医开了两帖药，这些时日吃着也就好多了。”看着高舒窈精神气色比之前也算是好了一些，玥琳才觉得也确是如此。

        高舒窈抚着密密麻麻的针线，也一边同玥琳闲说着话：“听说皇上已为两位公主定下了额驸？我思量着和敬公主和和婉公主都不过十岁，听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想要先为两位公主定下了亲事，再留公主五六年，待到万事俱备再送公主出阁。”

        和敬公主为中宫所出，和婉公主又是帝后养女，身份自是不同。

        玥琳记得两位额驸都是蒙古贵族子弟，乃是乾隆千挑万选出来的，家世品格都是好的。

        而乾隆也不舍得和敬公主跟随额驸去蒙古，就在京中建公主府让和敬公主和额驸在京中定居。

        和敬公主出阁还是在皇后病重之际，让公主出阁为皇后冲喜之意。

        “蒙古贵族子弟定亲都早，家世出众且品行好的孩子更是难得。如今都在上书房陪阿哥们一同读书，皇上若看着好的留给两位公主，也是盼着公主得到如意郎君，与额驸举案齐眉。”玥琳便含笑说起道。

        “公主抚蒙乃是祖宗流传下来的规定。只是远离京都，难免要念想着阿玛额娘。”高舒窈不知是想起何事，语气都是有些吞吐犹豫。

        玥琳看出了高舒窈似有心事：“姐姐不妨直言？”

        高舒窈才流露出为难之色：“只是先前南三所的教养嬷嬷奴大欺主，才让我担心着。这些教养嬷嬷仗着对小主子有教养的恩情，在皇城之中，皇上和皇后娘娘的眼皮子底下都敢对阿哥们不敬。待到公主出阁远嫁，在额驸面前公主是君，对公主身边之人都要添了三分敬意；这祖宗规矩在上，一旦出了皇城，若这些教养嬷嬷再对公主自恃有功，欺了公主和额驸，岂非扰得公主府不得安宁。”

        高舒窈会骤然说起此事，令玥琳很是惊讶，却又是能理解的。

        三公主也算是她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三公主快要到了议亲的年岁，岂能不让额娘长辈担忧的。

        从前玥琳还曾羡慕过，公主出阁往后也算是出了规矩重重的皇城，可听高舒窈骤然提起才惊出了一身冷汗。

        教养嬷嬷在阿哥跟前都敢放肆，甚至试图挑拨阿哥和生母的关系；何况是远嫁出宫的公主，公主将她们视作心腹来信任，她们却是想要拿捏住公主。

        玥琳熟读前朝史卷，便想起前朝正因公主下嫁之事有过轶事流传。

        奴大欺主之事，也并非只本朝才有，算来也可说是素来有之。

        高舒窈的思量，也不无道理。

        不过此事不可操之过急，端慧太子夭折还未过多久，南三所整顿一事也是前两年之事；距离公主出阁还有五六年的光景，她们自可徐徐图之。

        “也不瞒你说，我曾梦见我也怀了一个女儿，在梦里时我只盼着能将好的都给她，必要让她健康顺遂地长大。”高舒窈轻笑着，神色也多了几分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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