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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梦回


火光冲天,四下一片火热,温度之高如身处沸水之中,能将人蒸熟;呼气吸气之间便是浓烟滚滚入喉来,呛得人喘不过气。

        乐苒只觉深处一片火海,火舌肆虐,无情地灼烧着她。她想寻条出路,奈何四周全是火,她根本无路可跑。

        她咳嗽不止,吸入过多浓烟让她倍感无力,她猫着腰往大门跑去,火舌一下子窜高挡她去路。熊熊烈火包围着她,欲将她吞噬。

        地面滚烫如开水。

        痛苦正一点一点吞噬她的神经,让她无端流泪。她站在寝殿中央,透过因火光灼烧而虚浮的空气,见屋外自远处跑来一个人。及至走进,仍是一张模糊的脸,火光影影绰绰间,更加不清晰。

        对方慌乱无措,甚至欲冲入火海而被拦,撕心裂肺地大吼:“放开!”

        乐苒恐慌的心情忽而平静下来。

        在熊熊烈火的噼里啪啦声中,她听见他痛苦略带祈求语气的呼唤:“长乐,出来——你出来,好不好?”

        她忽而一笑,愈加平静。

        火光肆虐间,一条横梁自上空而落,落在她眼前。星星点点迸溅的火花成了二人之间最模糊的记忆,乐苒背过身,身影渐渐没入火海中。那一袭鲜艳的红色婚服,由鲜血染就。

        乐苒忽而泪流。

        ……

        “不要——”

        “不要——”

        乐苒呢喃,摇头晃脑,满脸冷汗,仿若梦魇。她双手用力揪着床褥,感觉生命正在渐渐流失,那种窒息的感觉让她掌控着她,每呼吸一下,喉咙就胀痛一分。

        乐苒无力挣扎着,想要清醒,却又被推回那梦境,让她沉浮,永坠阎罗。

        “不要!”

        她猛然惊醒,额际冷汗直冒,喘息剧烈,胸膛上下起伏。她恐慌地看着周围熟悉的摆设,终于明白这是现实,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噩梦。”

        她抬手捂上胸膛,触摸正剧烈跳动的心脏,陷入无端的沉默:它是梦境,可为何那么真切呢?

        宛若身临其境,葬身火海的正是她般。

        是青水镇邻舍所言,她父母皆惨死的那场大火吗?

        那个男人……又是谁?

        “长乐——”

        她在黑暗中低声念着这两个字,又想起池珩之言。长乐长乐,究竟是谁?

        一场秋雨一场寒。

        今年迟来的秋雨终于在十一月初降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芭蕉。远远望去,烟雨朦胧,雨丝斜飞,黛色青天笼着雾蒙蒙的空气,点缀了墨画。

        乐苒坐在书案前。书案一角燃着油灯,昏黄的烛光闪耀,火光晃晃悠悠,似有醉酒之意,将她的身影投射在墙上。

        乐苒执笔落墨,交代近日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事情,把落水之事隐藏。写完,乐苒将信纸收入信封,打算过几日去驿站投递信件。

        入京许久,她与花向晚保持着联系。

        她望着窗外黑色的天空,想起在未名湖庄的事情,思绪飞扬。

        “如今兰陵有三大家,池家,花家和邵家,池将军、邵将军和花丞相,三者皆是陛下重臣。”

        池珩暗道:陛下登基时,各赐免死金牌一枚,为表嘉奖,更是予以重任。

        “我曾与你说过陛下在万壑山建军的经历。万壑山贫瘠,处处是黄沙,当时花家女、如今的花皇后陪同陛下来此,过着上顿没下顿的生活。而花重辉官至吏部尚书,他在朝堂为陛下谋权,拉拢群臣。之后陛下出兵攻打兰陵,他能顺利入京,其中少不了花家的助力。尤其是花皇后,她以女子之身,不离不弃,愿从陛下迁至南境,这一份坚守难能可贵。她在南境时为陛下做了许多事,尤其是后备之事,她负责安置各位士兵的家属,号召她们支援前线。这样一个巾帼女子,我很佩服。”

        “池将军、邵将军皆是陛下在南境时收下的得力干将。当时二者皆为无名小卒,是守边疆的两名士兵,军衔不高。陛下对南蛮用兵,两人作战勇猛,得陛下重视,于是收为己用。陛下识人,之后的每一次征战,二人用兵如神,尤其是与朝廷之战,更是主力战将。当时陛下为收拢邵将军,于是纳了邵家女为妾,正是如今的邵贵妃。”

        “陛下膝下有三子,大皇子祁言,三皇子祁曜,四皇子祁越。祁言生母邵贵妃,祁曜生母花皇后,二者母家皆为朝中重臣,他二人能力出众,亦是储君的不二人选。祁越无心争权势,一心做个闲散王爷,他母妃无权无势,是歌女之身,陛下念及旧情,近几年才生了淑妃位分。他生性愚钝,不喜读圣贤书,风流才子最有名,此行为做派得不到各位大臣的支持。”

        “如今朝堂之上,大皇子党与三皇子党相争,谁也不愿意退让。祁言有野心,欲夺九五至尊之位;祁越无心争权,偏偏他是花家子,花家野心勃勃,即使祁曜无心争,也不得不争。我有疑惑之处,去年祁曜满了十八,主动向陛下请求开府,此后居住府中,鲜少入宫,更少见皇后,似是生了嫌隙,其中原由不得而知。”

        “说来令人生嘘,远在南境时,邵贵妃先生下祁言,不久皇后生下二皇子,为之取名尧。可惜少时不慎落水夭折,没能救回来。花皇后伤心于此,日日以泪洗面,身子变虚。此后生下三皇子,年少多病,以药吊命,多年来愈发严重。而她二次产子时因难产,落下病根,此后不育。”

        关于皇宫境况,池珩竟查得清清楚楚,看来他的确早有谋划。他的意图——乐苒问过好几次,此人打马虎眼,未曾道明。

        “陛下之事,不容置喙,若是泄露出去,这些话只怕能参你个妄议之罪。”

        池珩温柔笑笑:“那你会吗?”

        乐苒避而不谈,另问:“陆遇呢?”

        池珩稍微泄气:“陆遇年少有为,是陛下亲信的重臣。他是武将出身,二十多岁时参加武考,中了状元,得陛下青睐,于是扔他入禁军磨练。他的确是个可塑之才,禁军曾几次出兵援助边疆,或平大大小小的叛乱。他是肱骨之臣,没有建业之功,亦有守国之劳。如今三十而立,他身居要职,为禁军将军。他忠于陛下,只听令于陛下,是一把锋利的刃。陛下亲手造就他,亦是刀鞘,能束缚住利刃。”

        “他至今未成婚,未婚妻已死。陛下曾为他张罗婚事,他概不受,宁抗旨不从。至于这未婚妻……”池珩失笑,看着乐苒郑重道,“是花家人。”

        乐苒惊讶其中竟有这样的渊源。可她几次陪陆遇入宫,其中偶然碰见花皇后,陆遇规矩守礼,花皇后漠然颔首,两人分明不熟络。

        “花家有二爷,居于老家,无心仕途。花二爷膝下有一女,名花素云,而陆遇家中富庶,两家是邻亲,两人常有来往,渐生心意。花二爷为人和善,见二子心意相通,便为二人定下亲事。谁知花二爷忽暴病身亡,其妻携花素云去兰陵投奔花家,二人从此分离,不复相见。”

        “而陆遇家道中落,父母双亡,欲参武考,于是入京。他去投奔花家,谁知花家要求解了亲事,因他们早已为花素云另谋一门亲。陆遇求见花素云,若她当真有此意,他愿放手。花素云不愿,花家强逼,单方面解了这门亲。成亲之时,花素云自杀身亡。陆遇自此与花家结怨。”

        原来陆遇还是个痴情之人。

        “此事花重辉做得不厚道。若是花素云与陆遇成亲,陆遇和花家未必是如今境况,许花家能得陆遇支持。花素云自杀,花家为百姓诟病多年无伤大雅,反倒失了陆遇这一助力。不过若陆遇与花素云成亲,陛下多疑,也许会忌惮陆遇,即使此人有才,也不一定会重用,未必能有如今成就。”

        “陛下如今沉迷于炼丹,执着于长生不老药,迟迟不愿立储,不知在打什么算盘。花家与邵家明面上和气生财,实则暗里相争,互相较劲。二者相互制衡,陛下则坐山观虎斗,培养亲信,将权力牢牢握在手中。”

        谈及此,池珩嗤笑,难道他便不是陛下所用的棋子吗?

        “苒苒,朝中局势多变,你入了泥沼,又是女子之身,如今又有人暗中观测,万事诸多不便,小心为妙。此事是我思虑不周。国与国来往,常有细作埋伏,我没想到兰陵中潜伏者竟认识你,又欲杀你。”

        池珩为此深感抱歉,潜伏者的身份他大致能猜到。无非是玉渊人,尤其是容玦身侧之人。暮云已亡,以乐苒在暮云的身份,更无人有理由杀她,最大的可能便是玉渊。毕竟长乐于容玦有多重要,此事唯有容玦身侧之人知,他们亦符合见过长乐的条件。

        容玦,是你在埋伏吗?

        见池珩深思,乐苒不做打扰。她仰头望天,层层乌云遮天蔽日,随风飘动。

        要下雨了。

        翌日,乐苒向陆遇告假,请求出门。陆遇问:“你病好了?”

        乐苒摇摇头。落水受了惊吓,秋水寒凉,乐苒回校场后以热水沐浴,又喝了大夫开的药,晚上闷在被子里睡,捂了一身汉后,醒来后仍是着了凉,发着低烧。白日里昏昏欲睡,无精打采,陆遇发觉她脸色苍白,这才一问,于是陆遇让她自去休息,手中之事交给余烈去办。

        “我去驿站送封信。”

        陆遇看她手中拿着的信封,不多问:“外面下了雨,注意撑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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