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信号灯
在注视颜又、断断续续的半个小时里,姜星时感觉时间走得很慢。
店里的人不算少，至少不够颜又一般能接受的社交距离。
但颜又仍待了很久。
他似乎看遍了橱柜上的每一双鞋,挑的很认真。时来时往,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姜星时的视角。偶尔会拎着两双鞋，手抬得高一些,摆在谭修明面前，像是问他哪一双更好。谭修明的态度不算认真，随意地选一双,颜又可能是觉得都不够好，又会放回原处,继续挑选。
姜星时的心情没有理由地变差了。
作为朋友,谭修明未免过于不尽职了。
他很轻地点着笔尖,在自己手中的那份讲义上留下斑斑点点的痕迹。
颜又的购物之旅结束在半小时后，他终于选好了鞋,让店员打包好，去前台结账，拎着两个纸袋,同谭修明一起走出来，乘坐扶梯,消失在姜星时的视野中。
初中生写完了讲义,对答案的时候,看到空白处的痕迹，有些好奇地问：“学长，这是什么？”
讲义上有一段无意义的数字，+1+1-1-1+1……，没有任何循环的规律。
姜星时很轻地瞥了一眼,说：“没什么。”
其实是在半个小时里，系统提示颜又的好感度变化。
他们之间的距离遥远，姜星时的视力很好，也看不到颜又的神情，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在这段时间里，颜又似乎很多次想到了自己。
然而陪伴颜又的却不是姜星时。
在店内挑选礼物的时候，颜又备受折磨。
人群拥挤，被陌生人无意间碰到的时候，颜又感到痛苦，任性地觉得都是姜星时的错。看到不错的款式，觉得姜星时穿起来一定比别人都好的时候，情绪又会有所缓和。
好感度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上上下下，起伏不定。
颜又挑了好半天，还是犹豫不定，最后从社交网站上找到推荐，选中最流行好穿的那一款。最后决定买两双同款鞋，一双自己的码数，一双是姜星时的。
结账的时候，谭修明很不解：“你买两双一样的干嘛？”
颜又打开手机，解释的理由很充分：“是要送给……的礼物，不知道好不好穿，我先试试吧。”
其实原因不仅如此，颜又想要用一些别的、更容易让姜星时接受的理由。比如正好碰到店里做活动，买一送一，颜又是自己想买，多了一双，所以送给姜星时。
挑礼物时付出的心意和努力是颜又自己的事，他希望姜星时能毫无负担地收下。
店员听到他们俩的谈话，笑着接话：“同学，大家都知道，我们家的鞋很好穿的。”
颜又点了下头。
谭修明啧了一声：“真用心。现在呢，要去哪？你不要告诉我，出一趟门，只为了给姜星时买礼物。”
颜又呆了一下。
谭修明严肃地说：“我要闹了。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颜又显而易见地心虚了：“……别瞎说。”
周六的电影院人太多，而且是密闭空间，一旦出现令颜又过敏的东西，后果不可估量，风险太高。
想来想去，两人去打了一会儿街边游戏。
结果显而易见，颜又和谭修明组队，被隔壁两个小学生暴打加嘲笑，场面非常血腥，一度失控。最后为了决出谁是最菜的那个，两位小学生大佬勇于扶贫，四人重新组队，一人带一个菜鸡，三局两胜，颜又险胜一筹。
颜又给两位大佬结了账，他收获了胜利，谭修明收获了暴击，小学生则收获了免费游戏体验，大家都得到了各自的快乐。
两人一起走出令他们身败名裂的游戏区，还在互相推锅。
颜又：“你好菜。”
第无数次发誓：“下次再也不和你打游戏了。”
谭修明阴阳怪气：“说菜逼谁是菜逼。”
颜又：“不用怀疑，是你。”
然后，友谊再次破碎，谭修明和小学生一样的生气了。
由于两人正处于决裂当中，谭修明率先走出商场，在外面等着颜又出去。
与中午相比，临近傍晚，商场来往的人则更多。
颜又站在离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待通行的机会。
颜又站了很久，等了很久。
姜星时在不远处看着。
最开始的时候，姜星时没有想太多，也没有出现在颜又面前的意愿。
在某种意义上，当颜又出现在人群里时，会立刻显示出格格不入的地方，属于很多人眼中的怪胎。
但姜星时不那么觉得。
也许颜又不以为意，他觉得这些没什么，又很擅长让别人远离自己，姜星时却难以忍受别人奇怪的目光落在颜又身上。
是姜星时不想再看到颜又在漫长等待时露出的失望神情了。
“颜又。”
颜又站在一旁装饰的绿植盆栽边，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他回过头，看到姜星时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
姜星时穿着很简单的衣服，手里拎着一个纸袋，里面应该装了很多书和资料，提着的手指都被勒紧了。
颜又不知道姜星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手里也提着东西，是送给姜星时的、挑了很久的礼物，虽然对方不会知道，但这一少见经历仍然让他感到害羞。
姜星时问：“颜又，你还要等多久？”
他表现得像是一个偶然遇到的普通同学，随意地打个招呼，态度不算热切。
“晚上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姜星时补充了一句。
巨大的旋转门每转动一次，都会涌入很多来购物的客人，空气会更稀薄，颜又的过敏原浓度会更高。
颜又仰起头，心情很差，眉头也皱紧。他穿着一身黑衣服，装备齐全，看起来像是脾气很坏、很不好惹的那类高中生，不太友好地说：“嗯？”
姜星时走近了些，像是放弃了同颜又继续这样的无效沟通，很直白地说：“不等了吧。”
他是这么说的。
颜又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有些疑惑。
姜星时便靠的更近，换了只手提纸袋，伸长手臂，揽住颜又的肩，穿过人群，推开了沉重的玻璃门。他的身材高大，可以轻松地让颜又避开与别人的接触。或者说，此时此刻，颜又已经很难再注意到那些了。
旋转门转动的时候，颜又能看到玻璃门上映着很多人的影子。
也有他和姜星时的。
就像那些挽着手、揽着肩的情侣，他们混入其中，似乎也不算突兀。
终究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颜又可能是想要挣脱，肩膀不自在地动了动。姜星时的力气很大，颜又的大脑又过于空白，所以反抗无效，什么都没能做到。
直到踏出商场，姜星时松开手，颜又才反应过来，往后退了两步，和警惕不太一样，更多的是无所适从。
姜星时则很平静。
谭修明在外面围观了整个过程，目瞪口呆。
他指指点点：“你们，你们……”
颜又想要解释，又觉得过于麻烦，正在组织语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凑巧的是，有几个人走了过来，声音响亮，叫住谭修明。
颜又转过头，看到两个同龄的高中生，和谭修明的关系似乎很好，已经勾肩搭背上了。
在场的都是男生，高中生之间也很难有什么隔阂，说话也大大咧咧的，七嘴八舌起来。
“谭哥，约你出来玩，你不来，说有很重要的事。”
“我们还以为你是和女朋友玩呢。”
谭修明耸了耸肩，对他们道：“我发小，颜又。朋友，姜星时。”
颜又点了下头，说：“你们好。”
一个人说：“那正好，凑一起去玩呗。”
谭修明睁眼说瞎话：“算了，天都黑了，回家了。”
“操，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另一个人提议：“不如去打球吧。天气好，现在也不热。”
谭修明还记得要送颜又回家，没打算和他们一起出去。
但是一般人很难理解，颜又看起来身体健康，这个年纪的男生为什么会需要别人的保护，为什么颜又总是会令人担心。这样的理由很难说得出口。
谭修明不想让别人误会颜又。他很会交朋友，学校里和谁都能称兄道弟，但最珍惜的永远是颜又。
可能谭修明会和别的朋友会在假期结束时一起哀嚎作业太多，但颜又是会在谭修明真的写不完时，模仿自己的笔迹，帮他写作业的那个唯一的朋友。
谭修明准备找个借口推辞，颜又却先一步说：“你去打球吧，我有点事，先回去了。”
谭修明还想要说什么。
安静站在一边，置身事外的姜星时说：“我和颜又一起回去。”
他的意思是送颜又回家，但讲出来的话很隐晦，几个陌生人发现不了他们话中的真实意图。但肉眼可见，谭修明和姜星时不熟。
事已至此，谭修明只能同意。
即使谭修明对姜星时怀有偏见，觉得他手段很高，可能心怀不轨，也不会认为姜星时不可靠，不能安全将颜又送回家。
那几个同学对这样的结果也很满意，拉着谭修明离开了。
姜星时转过身，他对颜又说：“还有别的地方要去吗？”
颜又歪了歪脑袋，说没有。
姜星时将颜又拉得更近了些，他说：“送你回家。”
颜又好像没有提出异议的理由。
对于他而言，在周六的傍晚，人满为患、川流不息的中心广场，仿佛是一场恐怖片。
颜又看到不远处闪烁的信号灯。
汽笛声此起彼伏，人行道的两端站满了行人，等待信号灯的指示，通行或是停下。
而颜又的世界里，也存在这样的信号灯。
不同的是，颜又的绿灯很短，红灯很长，对绝大多数人都禁止通行，所以也很少有人会走这条路。
颜又缓慢地眨眼，信号灯也一闪一闪，不知道下一秒会跳到哪个颜色。
倒计时结束，这次是绿灯，等待某个人的通行。
于是姜星时也朝颜又走来，和他一起走过这条人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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