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殡仪馆的车将林战森和苏笑的尸体拉走了，林湛点了一支烟，望着远去的车，眉头紧皱。
林森签完字，走回他身边，“大哥，为什么会这样？爸两次都遭遇交通事故，这也未免太巧合了。”
林湛摇了摇头：“我现在脑子也很乱。”他指着急诊室里面，“我在想小柳怎么办，这么大的孩子，生活也不能自理，爸不让她回林宅，那还能去哪？”
林森往急诊室里走，“去我那里，我和小月带着她。”
林湛跟了上去：“你们还要上班，怎么带？”
“先带着再说。”林森走到急诊的一间处置室外，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大哥。”
“唔？”
“妈……那边是不是有必要告诉她，爸都死了，她应该知道吧？”
林湛思索了两秒钟，凝重地点了点头：“等我们搞完这些事吧。”
等搞完葬礼再通知老太太，不然她想不通去捣乱怎么办？
林森也同意这么做，他走进了处置室，林湛没进去。
坐在检查床上的小柳，正仰着头对纪明月说：“我想妈妈。”
纪明月揉着眼睛：“小柳，对不起，如果我能早——”
纪明月又开始自责，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了，林森快步走过去，一把将小柳搂在怀里，“小柳，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爸和苏笑阿姨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们会在那里看着你，看着你好好长大。”
纪明月望着林森通红的眼，那双眼也在看她，仿佛正在对她说：不要怪自己。
小柳眼泪刚干，被林森一抱，眼里又涌出了一团泪，“哥，我听你和嫂子的话，我会乖乖听话，我会一边想着爸爸妈妈，一边好好长大。”
纪明月伸长手臂环住他们，“我们都会好好爱你，小柳。”
站在门外的林湛，看着这令人泪目的一幕，转身离开了。
当天下午，新闻报道了这起惨烈的车祸事故，六人死亡，四人重伤，八人轻伤，酒楼老板也死了。
林森关掉新闻，靠在主卧的墙上，盯着床头那张一家三口的合影发呆，这场车祸居然这么严重，到底是谁做的？
“林先生。”纪明月走进房间，林森立刻迎上去，“小柳的东西收拾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林森走回客厅，望了一圈，茶几上呢茶盘里还有一壶温水，仿佛等着林战森回来泡茶。一个月前，他还坐在这里和父亲喝过茶。
“哥，钢琴怎么办？”
林森摸了摸小柳的头，“你要喜欢这台，我就找人运过去，觉得旧了我就再买一台。”
“不，我就要这台，爸爸喜欢看我弹它。”
“好，那我找人运。”林森接过纪明月手上的行李，最后扫了一圈房子，“我们走吧。”
回到云河左岸，三个人饥肠辘辘，生日是过不了了，但林森还是让楼上的浮萍做了几个好菜送下来，虽然饿，但又没什么胃口。
纪明月不停地给小柳夹菜：“小柳，你在长身体，要多吃一些噢，还有，你平时喝什么奶？我在手机上下单，楼下超市等会就送上来。”
小柳眨了眨眼，答：“晨星儿童成长奶。”
纪明月按照她说的牌子，在手机里下单，顺便买了儿童贴身内衣、睡衣、毛巾、浴巾，想得到的儿童日用品全都买了新的。
吃完饭，纪明月带着小柳去主卧浴室的浴缸边，“小柳，你的伤口不能碰水，我来给你洗吧。”
起初，小柳还不太好意思，后来发现自己确实洗不了，就同意了，“谢谢你，嫂子。”
纪明月咧嘴一笑，把毛巾轻柔地擦着她的小腿：“也就是没办法才叫嫂子，不然我还想你叫我姐姐呢！姐姐多亲切啊！”
小柳也笑了，“那没人的时候，我就叫你小月姐姐，有人的话就叫嫂子！”
“好呀好呀！”
林森现在主卧，听到浴室里传来的笑声，心里好受了一些。小柳还这么小，父母却死在自己面前，她会不会有心理创伤，需不需要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
想到这里，他走出卧室，打了个电话。
三天后，他们在殡仪馆举办了葬礼。参加葬礼的人寥寥无几，除了苏笑的妹妹、妹夫，就只有林湛、林森和纪明月、小柳，和十三年林战森那场惊天动地，媒体报道了好几天的葬礼，有着天壤之别。
此时的林战森也许会觉得挺好，他和苏笑都喜欢清净。
葬礼结束后，林湛提议，两兄弟一起去林宅把这件事向母亲交代清楚，林森把纪明月和小柳送回了纪宅，跟着林湛回了林宅。
他们上了二楼，屏退了所有人。
主卧里窗帘紧闭，只有昏暗的床头灯灯光，林老太靠坐在床头，望着走进来的两个高大的儿子，他们越是靠近，影子在墙上显得愈发张狂和扭曲，把林老太的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林湛先开了口，嗓音说不出来地嘶哑，“妈，有件事情要告诉您。”
林老太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做什么？你们两个，什么事？”
林森靠近了一步，在床沿坐了下来，沉默了几秒钟，他将母亲冰凉的手拉了过来，握在手心：“妈，我知道这些年，你受了很多委屈。爸……”
这个“爸”字刚从林森嘴里蹦出来，林老太的身体就猛地一抖，林森停了下来，抬头看向林湛，林湛走到另一边坐了下来，“妈，爸死了。”
林老太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转出了一层朦胧的水雾，像是暗夜里湖面上的水雾。
“他不早死了吗？”含糊不清的几个字，说出来像是嘴里嚼着东西。
“妈，其实爸之前被人救了……可是，前几天他遭遇了车祸，人真的没了，我们重新安葬了……”林森忽然觉得这些话过于残忍，林战森抛妻弃子是事实，母亲虽然性格不好，但她是受害者也是事实。
林老太听了这句话，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并没有到来，她嘟囔道：“在我心里他早就死了，早几年晚几年又有什么关系。”
“我早就当他死了。”林老太垂下眼皮，又咕哝了一句。
林森看向她蜡黄的脸，心里打起了鼓，母亲的反应不太对劲，她一点都不惊讶林战森被救起来，却不回家的事实。她难道真的早就对他死心了，连他的死活都不管了？
林湛冲着林森摇了摇头，小柳的事情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了吧，两个人退出了房间。
刚走到楼梯口，听到了房间里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呜咽声，两兄弟对视了一眼。
“大哥，我怀疑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车祸……”
林湛扯着他下楼，压低声音吼道：“你疯了？你想说这是妈做的？不可能！”
林森瞪着林湛，越想越不对劲，哪知林湛很生气，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想都不要想，妈再恨爸，也不会杀了他！”
林森沉默了一会，点着头，“那就等警察的调查结果吧。”
郝碧云见两兄弟龇牙咧嘴的，走上前问，“你们吵什么，到底怎么了，你们两兄弟最近又在忙什么？”
林森埋头低声说，“大哥，你跟大嫂实话说吧。我先走了。”
“小森，你不留下来吃饭吗？”
“不吃了。”
林森快步走出林宅，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跑到纪宅，望见纪明月和小柳正在花园里浇花。
他眼眶一湿，冲过去抱住了纪明月，纪明月仰起头，“咦，你不是吃完饭才回来吗？”
林森抬起身体，摸了摸小柳的头：“我想陪小柳吃饭。”
小柳笑了笑：“哥真好。”
经过商量，他们决定先把小柳的学籍转到青岩老街，读附近的小学，小柳先住在纪宅，由纪如秋照顾，等过完年，他们再一起搬到云河左岸的三楼空出来的房子。
“小森，小柳住在我这，你就放心吧，我还想小柳可以陪陪我，妈走了，总感觉房子里空落落的，看来妈不忍心我难过，就把小柳送来陪我。”纪如秋一边给小柳夹菜，一边冲着林森说。
秦道心也附和道：“没错，陪陪如秋，她啊，最近用念叨你外婆。小柳，你在这里就当自己家，别拘谨。”
林森笑了笑：“谢谢爸、妈。”
吃完饭，秦道心和纪如秋去散步了。林森、纪明月和小柳在客厅沙发吃水果，纪明月剥了一个橘子，掰了一半给小柳，剩下的摘了两片放到林森唇边：“你看到了吗？爸妈很喜欢小柳。”
林森还没回答，小柳在一旁说，“哥，你放心。我会好好听大伯大娘的话。”
林森不舍得，但也没办法，他要上班，下班时间也不定，照顾不好小柳，“小柳，我一有时间就来看你，再过两三个月就搬我们那边去了，我给你装一间漂亮的公主房。”
“哇！那我前两年的生日愿望成真了！”
纪明月捧着小柳的脸重重亲了一口，小柳也不甘示弱，搂着纪明月，左边脸颊和右边脸颊各来了一口。
林森发现，小柳在纪宅比在云河左岸更加开朗，难不成这座宅子真的有什么魔力，养出了一个比向日葵还要阳光的纪明月，又让小柳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几天后，林森和林湛同时接到交通部门的事故判定书，此次交通意外并不是司机蓄意，也不存在任何阴谋设计。它是一场单纯的意外，这个司机是个外地人，在这边没有亲人和朋友，因为刹车失灵和超载，控制不住车速，撞向酒楼。
事故赔偿通道正在开启，需要他们提供详细的身份资料，林湛直接将小柳的资料递了过去。
起初林森无法接受这样的“意外”，但后来，他想通了，对他们而言，“意外”才是最容易接受的一种，毕竟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反而是“阴谋”，他们无法接受，无论阴谋主使者是谁。
他带着判定书到林战森的墓前，跪了下来，“只是一场意外。爸，你和苏笑阿姨放心吧，我们会好好带着小柳的。”
这天起，一有时间，林森就去学校接小柳放学，然后接上纪明月回到纪宅，吃完饭，陪小柳写完作业，他们才回家。
原本预约好的心理医生，林森也推掉了。他想，这个时候他们的陪伴比陌生的医生更适合小柳。
期间，郝碧云去了一趟纪宅，提了很多礼物，她望着小柳的脸，抹起了眼泪，难以想象这么小年纪就失去父母的孩子，
小柳第一次见大嫂，也没有怕生，而是拉着她的手：“大嫂，很高兴见到你。”
郝碧云愣住了，还是纪明月走过来：“咱们小柳啊，一直想见大嫂呢，之前没办法，今天终于见到了。”
“好、好。”郝碧云立刻从袋子里翻出一条爱莎公主裙，在小柳身上比划，“差不多，跟湛哥说的差不多。”
她又拿出一双公主鞋，“不合适可以换，来，大嫂给你试试。”
小柳在纪明月眼神的鼓励下，穿上了一整套爱莎公主的裙子、鞋子和假发，开心得跳了起来，“哥，快给我拍照！”
林森拿出手机，带着她去花园，给她拍了好多张。
·
转眼入冬了，天气寒冷，小柳也要早睡，他们九点就回了云河左岸。刚进门，纪明月脱下外套，才想起来，“呀，刚刚忘记和小柳说了，大哥拜托我问她，寒假夏令营还去不去的事情。”
林湛不确定小柳在经历了这场打击，是不是还在弹钢琴，是不是还想去参加钢琴夏令营。但事实上小柳每天都会弹钢琴，还报名参加下一届“海星杯”钢琴比赛。
林森把外套脱了，露出了一件棕色羊绒衫，“没关系，明天打电话问，还来得及。”
“好哒！”纪明月笑着往客厅走，被林森一把扯进怀里，纪明月眨了眨眼，红着脸：“林先生。”
林森闭着眼感受纪明月身上传来的温度，好一会后才说：“小月，这段时间谢谢你和爸妈，小柳真的看起来每天都很开心，我忽然能够理解你为什么能每天这么开心了。因为爸、妈，开明、善良，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怎么报答他们。”
纪明月伸手抚摸着林森的背脊，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你怎么跟我这么客气，我的爸妈就是你的爸妈，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所以我的妹妹，我爸妈也会把小柳当成女儿一样，而且小柳给我爸妈带来了很多欢乐。爸爸还说小柳像我小时候一样可爱呢。”
“小月，你最可爱。”林森把唇移到她的耳边，呢喃着：“这个世界上，你最可爱。”
纪明月缩了缩耳朵，“林先生”，她伸手揽住林森的腰，“你瘦了。”
“很久没去打球了，明天开始，恢复运动”，林森低下头，贴近纪明月的脸。
纪明月仰着脸，接受林森的唇在脸上温柔地摩挲着。
林森受伤的心渐渐得到了抚慰，逐渐滚烫起来。
这段时间，他时不时会想起交通事故里惨死的父亲，虽然案件早已了结，但他的心里还是有疑惑。
抱着纪明月这一刻，他想放下了，林战森和苏笑已入土安息，他应该让他们放心地走，不要再去惊扰他们，反复纠结一桩官方认定的完全没有疑点的交通事故。
两人在漆黑的夜里抚慰对方，期待着新的一天来临。
他们需要开始新的生活，这样才能让小柳看见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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