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3章
“嘟——嘟——”
“喂喂？梁教授，您终于接电话了！”
“别，您先别挂！给我两分钟时间，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总统前日联系过财政部，表示只要您有意向合作，我们愿意立马将报酬增至……”
击打连环炮的男子还没来得及透露巨额款项，砂砾磨过的音色就被梁亦辞轻飘飘打断了。
“冷静些，陌生人，你似乎搞错了。”梁亦辞倚靠落地窗，垂眸时有星星跃上眼睫，将声线美化得缥缈。
他解开束发黑绳，柔顺银发覆盖少许后颈，勾唇薄凉说：“这里没有梁教授，只有一位诗人。”
日常念完台词，梁亦辞单方面挂断电话，没多时，黑名单又增添一位新成员。
他杵在原地，不带感情地分析完对方身份，就随性抛电话上床，准备下楼喝杯高钙牛奶。
行至拐角，他单手虚拢额发，无意间瞥见次卧门缝泄出的光，便站定瞟了眼时间，继续拾级而下。
再上楼时，他一手端稳一杯牛奶，踩着光影催人开门。
楚悕黑发凌乱，短袖遍布褶皱迎出门来，赤脚踩着木地板比小动物还轻，他撩起细薄眼皮，不甚清醒地打招呼：“您好，有事吗？”
梁亦辞将添加过营养方糖的牛奶递给Omega，对方抱着杯子嗅了嗅，道谢一饮而尽。
“怎么睡觉不关灯？”拿回尚有余温的玻璃杯，梁亦辞终于问。
“……不小心睡着了。”楚悕脚心轻蹭青筋显著的脚背，慢半拍回答。
梁亦辞注视对方被奶渍勾勒出的漂亮唇形，颔首示意自己只随口一提，不必紧张。
泛着奶香的Omega不再甜腻到令人发怵，此刻，梁亦辞愿意承认自己并无多抗拒细软飘来的酒心巧克力味。
不，不光如此，他利落的肌肉线条还因此松懈不少，焦躁难安的灵魂也堪堪落于实处。
他突然有些理解街头无人问津的三流杂志，为何会用腻歪标题将Omega与“家”划等号了。
虽然这样有物化Omega的嫌疑，不过，凭借扎根于基因的本性，常常与易怒挂钩的Alpha在必要时刻，的确需要Omega信息素的安抚。
晦涩廊灯下，梁亦辞祖母绿的瞳仁像蒙了层毛玻璃，声线柔和些许：“时间不早了，好好休息。”
一饮而尽的牛奶催生困倦，私底下，梁教授其实是位不折不扣的保守派，宁可信任古地球偏方，也不愿来针不痛不痒的舒缓剂。
等不及Omega回应晚安，他撂下清隽背影，正待绝尘而去，结果一道软且迟疑的力度就扯住他衣摆：“请、请等一下。”
经过Alpha不咸不淡的提醒，E026终于趿拉上拖鞋，抱着一本黑壳相册“啪嗒啪嗒”赶出门。
原本挽起的裤腿由于急速跑动落下几折，遮掩住筋骨拉长的白皙小腿，临出卧室前他踉跄了一下。
Alpha没出手扶他，优雅嘬完牛奶，幸好E026平衡感不太差，扒拉门框自行站稳了。
“您那里有照片吗？明信片也成。”E026鼻翼阖动，犹豫解释，“我想将相册前两页塞满。”
梁亦辞眉骨微抬，讶异这个年代居然还能听见这种远古词汇。
如果他没记错，寄明信片的活动早在古地球时期就逐渐失宠了。
在乳糖的慰藉下，他大脑逐步变钝，原本无意与人造人多纠缠，不过忆起E026才帮自己舒缓过神经，向来恩威并施的梁亦辞便没出言讥讽。
Alpha原本想简单粗暴回绝，可凝望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忽地转了主意。
他忆起两天前，愚蠢的扫地机器人在杂物间里玩了十多小时密室大逃亡，最终裹着一身灰尘和废纸闯关成功。
彼时E026正巧从次卧隔壁走出，双腿发软扶了会儿墙，脸颊盈满潮湿的酡红。
结果当他埋头撞见扫地机器人委屈巴巴、准备吃纸的模样，还是赶紧蹲身阻止了它。
“乖，小心消化不良，到时候又短路了。”E026将毛绒款扫地机器人揉扁，拔出一张完整的明信片吓唬道，“短路了容易反应迟钝。万一被你主人逮住，估计还得返厂送修。”
“……”在暗处看戏的梁亦辞危险眯了眯眼，有点怀疑自己被领养的人造人嘲讽了。
虽然明眼人都知晓他是个机械白痴，可世上总只有极少数人愿意坦然面对短板，伟大的梁教授也只是位凡夫俗子。
E026边哄边吓唬，总算将那叠灰扑扑的明信片夺下。他津津有味翻阅少时，左右张望一番，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明信片揣进兜，论速度绝对是位不折不扣的惯偷。
……
梁亦辞回忆戛然而止，后知后觉到这些复古玩意出现在自己家的原因——
应当是曾经那些小Omega寄来的。
他不方便扔，又没兴趣欣赏照片，就潦草将信件扔进杂物室，谁知被这位充满考古癖的新时代尖端科技人造人掘了坟。
不过，既然决定暂且留下E026，梁亦辞就不吝啬偶尔扔些便宜糖果哄Omega开心。
他领着E026下楼，从复古邮箱中掏出一叠泛黄明信片，一股脑塞进E026怀抱，就准备洗杯子睡觉。
哪料E026今晚格外黏人，硬是边瞳孔放光翻阅明信片，边亦步亦趋跟随梁亦辞从客厅到厨房，又拖拉踩上旋梯。
立在次卧外，E026仍不愿进门，恃宠而骄地抓住梁亦辞微凉手腕，让着梁亦辞瞧他手上这张。
那是一栋伫立街头、打过破败补丁的旧楼，廉价霓虹灯洒向街景，将画面染得暧昧不清。
“真美啊。”E026感慨道。
“行了，快进去。”梁亦辞不懂美点究竟在哪，于是在耐心告罄前抽走明信片，威胁道，“现在距离十一点半还差七分钟，要是十二点前传感器没检测到你睡熟，明天任务就翻……”
话还未尽，E026就生硬岔开话题，指着明信片背面浮夸“咦”了一声。
“……”梁亦辞原本不想中计，可他最近似乎被人造人的好奇心因子感染了，就将唇抿成平直的线，板脸将卡片翻面。
清秀字迹霎时映入眼帘。
梁亦辞有些意外，毕竟那些Omega在感激他的同时，也会因为不堪回首的记忆怵他，这种极度矛盾的感觉促使大多数人造人只依约寄来报平安的明信片，并不会多加笔墨。
E026见他一脸深思，就拉扯脖颈弧线，凑来脑袋。
由于姿势别扭，Omega脆弱的后颈肌肤在梁亦辞眼皮下不停乱晃，梁亦辞忍耐少时，妥协地将明信片移过去一截，对方总算摆正身躯。
“梁先生好。
不知其他人造人Omega是否同我一般，离开后才理解您的良苦用心。幸好被移送旧区的一路上，我没因为任性撕毁那张留有地址的纸条，如今才有机会与您正式道别。
与政府的恐吓相仿，旧区设施破败，楼房老旧，许多被驱逐的底层人口还保有古地球习性。不瞒您笑话，我最初来到这里倍感绝望，生怕第二天就得食不果腹，被迫啃食草根，与一群原始人哄抢晨间甘露。
幸好一切如您所说，阳光普照的地方处处都是阴影，最荒凉颓败的黑夜反倒容易窥见希望。
比起当一只不被尊重的金丝雀，我宁可钻进土壤无拘无束地造巢。
这里的Omega大多都被诱发善良的一面，离开Alpha的我们不会因为争风吃醋而互相怨怼，相信躯体里的美好成分会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显著。
虽说许多新人还愁眉苦脸，满身沮丧，毕竟由奢入俭难，不过一切都在变好。
昨天有一栋底层人口自行修建的双层小洋楼竣工了，许多人手牵手围着楼房跳舞，这种场面您应当想象不出来吧？真是既滑稽又不体面。
我大概是被同化了，居然也忍不住冲上去陪他们疯。
除此以外，最近我那与人碰面必须得喷香水的毛病也改善不少，甚至沦落到随便抓抓发型就出门。
不过假如有机会再见您，我肯定依旧会打扮得精致服帖，希望到时候您还记得我的钢印号。
感谢您的慷慨，让我此时得以寄托相思。
愿您一切顺利。
——G337”
梁亦辞没料到这位人造人如此健忘——怎么一离开自己，就把那些被粗暴对待的场景忘记了，光记得美好部分呢？
他不太能理解，觉得有些负担压上肩头，这与他最初的愿景有所偏差。
不过，转念想到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与这位黏糊诉衷肠的人造人Omega见面了，他就放妥了愁绪。
担心E026被文字感染，到时候也哭闹着不愿意离开，搞得事态麻烦。梁亦辞迅速将明信片揣好，摆正表情，银灰发尾衬得似雪肌肤格外清冷。
他打定主意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再瞎说暧昧话，就掸了掸衣摆不存在的灰，面无表情道：“行了快进门。先警告你一句，别试图撒娇……”
话还未尽，E027就顶着一脸惘然“嘭”地将门砸上，丝毫不理会故作冷硬的Alpha。
“……”梁亦辞被驳了面子却没生气，只是有些郁闷。
转念他又宽慰自己，这应当是Omega基因里被添加过量的占有欲因子在作祟。
正胡乱猜测时，他脑海忽地铺陈开一幅烟雾缭绕的图画。
朦胧间，一道背影线条清瘦，脊梁挺直得倔强，失魂落魄地在他眼前摔上门。
嘭——！
骤然的耳鸣逼他心脏不由得狂跳，他企图再回忆得仔细些。
可惜很快，熟悉感觉悄然而至，太阳穴猛地被几个小钢锤敲击，数万根银针同时穿刺海马体，疼得他赶紧放弃。
收敛心神后，梁亦辞英俊眉眼更为锐利。他注视紧闭房门数秒，不着边际地想：今后别再心血来潮乱投柔情，送什么晚安牛奶了。
虽说如今的E026有个性，并没展现出依附他的趋势，可保不齐今后被送去旧区，也会寄来这种酸绉绉的明信片，演绎过时的浪漫。
扫地机器人没有夜视功能，趁着傍晚出来遛弯，结果就被神情复杂的梁亦辞默默踹了一脚。
可怜的低等机器霎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狼，吓得红灯一闪，电路板直接烧坏了。
次卧间，楚悕没有开灯，后背抵门发了好长一阵呆。
待走廊脚步声消融，他调动僵硬躯壳挪向床，掀开床垫撬动某块木板，咔。
他从缝隙间掏出一部由专业人士设计、刻意避开公用线路的手机，给某个没备注的号码发去消息。
——最新情报，我们的猜测似乎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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