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横泉（肆）

叶白麓被问灵所的人羁押时，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闭着眼睛的常素眠。在被常素眠摔到地上的同时，他终于找到了时机将水银飞进常素眠的身体。在常素眠举起霜拂剑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可以操纵这个人了。他没有这样做的原因，只是单纯的好奇，常素眠会不会杀他。这是一种极其傲慢且毫无根据的好奇。他虐杀了程媛媛一家，虽然叶白麓从未听说过程媛媛师出何处，更不知她还有师弟。但是，从常素眠的反应来看，他与程媛媛的关系颇深。按照常理来说，他没有任何可能和理由放过自己。但是常素眠偏偏就让叶白麓觉得，他不会杀人。

        问灵所讯科的总旗带着法器法度尺赶到时，霜拂剑擦着叶白麓的脸颊插进了地里，常素眠正喘着粗气跪坐在他胸膛上。法度尺是寺器级别的法器，被其锁住的修习之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挣脱，除非是持器人，此时的问灵所讯科的总旗，主动解开束缚。叶白麓被两个人拘在中间，走出了暗巷。总旗留在最后，和站在一边的常素眠交谈。

        “横泉君，此番多得你帮助，我们才能抓到这个丧尽天良的恶徒。”总旗姓许，看起来比常素眠没有大很多，但实际已经是接近四十岁的年纪了。

        “许总旗客气了。”常素眠回礼，“我的任务就到此结束了，希望后续穷天台秉公办理，为我师姐一家，也为所有惨死在叶白麓手中的无辜之人伸张正义。”

        “这是自然。穷天台的指责就是维护修习界的安定。待监真司的同僚明确了他的身份后，上自会秉公办理。”许总旗朝着自己的右上方拱手，做了一个尊敬的姿势后，又冲着常素眠拜了拜，转身与缉拿叶白麓的两人汇合，一起往前街走去。常素眠挺直腰杆站在原地望着四人离开的方向，但是他目之所及，只有一片漆黑。他的眼睛已经彻底瞎了，叶白麓没有骗他。他中了腐尸粉，这种粉末毒性极大，如果入眼后没有及时清洗干净，再通过灵源梳理排出残留的毒素，眼睛就会永久失明。这种伤害不可逆转，除了更换眼睛，目前还没听说过有什么方式可以治疗腐尸粉造成的失明。常素眠当时对叶白麓说的一双眼睛换他被擒并不是逞强或者气话，他自感觉到叶白麓洒向自己的不是砂石后就已经做好了永远失去双眼的准备。他也不后悔，比起让叶白麓在此逃脱，继续为害人间，自己牺牲一双眼睛而已，还能重要过人的性命吗？只是自己回到药泉山后该如何对白月楼交代着实让他有些头疼。不过此番好不容易得到师父的应允，让他下山，那么没有道理解决了叶白麓的事情后就直接回去。常素眠毕竟还是少年心性，想趁着此番下山，多历练一些。每日在药泉山上对着白月楼多少有些枯燥。

        常素眠依靠听觉确认几人已经离开后，才缓缓的挪蹭到墙角，扶着墙面缓缓的跌坐到地上。与叶白麓一战已经将自己的灵源消耗得差不多了，来不及去找一个安全隐蔽的地方，常素眠席地而坐，盘腿开始调息。自己还是修为太浅，如果此番不是叶白麓因为什么原因而被削弱了实力，凭借自己这点儿三脚猫的功夫只怕早就惨死在他剑下了。

        叶白麓被带走前回望了常素眠一眼。他眼角留下了浅色的痕迹，像是两条血泪。常素眠的长相与他刚直坚韧的内心不甚相配。他长了一张略显柔弱的脸，加上年纪还不大，四肢纤细，身材颀长。叶白麓的目光在他身上、脸上逡巡，试图将他所有的细枝末节都牢记在心。被问灵所抓住对于他来说也不见得是件坏事。现在的那位，只怕会用尽一切办法保住他的性命。本来还愁不知道如何说服陶晶为他治眼，现在倒是可以让那位去说了。只怕陶晶无有不从。

        “常素眠，我们来日方长。”叶白麓回头的瞬间，召唤回了先前飞入常素眠体内的水银。数量不多，所以如果在此刻使用追魂，让水银冲破常素眠的脏器和血管，未必可以一击毙命。而且，让他就这么死了，未免有些太轻松愉快了。叶白麓的舌尖擦过下唇，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叶白麓被带到位于静海的穷天台后，就直接被送进了鉴真司。鉴真司为穷天台下辖事务处之一，主要负责鉴定所捕妖魔鬼怪和法器的真身，或者是为恶的修习之人的真实身份。叶白麓在监真司被关了三天后，终于见到了那位。

        “哈，啊！”叶白麓靠坐在墙角，伸了个懒腰，脊柱发出夸张的声响，“您终于得空了？”他眯着仅剩的右眼，看向光流进来的方向。

        “叶白麓，到了穷天台，你倒是显得更自在了一些。”鉴真司主理人巫马澈站在门口。他身形敦实，挡住了不少阳光。

        “巫马卿，我这么自在的原因你怎么会不知道啊。”叶白麓抻过懒腰后整个人都松弛了许多，他歪着头，又露出了那副天真的表情，看向门口的人：“别告诉我今天又是你自己来的。怎么，监真司主理人要两次抽灵才能确定我到底是谁了吗？你们还不如常素眠本事高，他可是一眼就认定了我是叶白麓呢。”

        “哼。”巫马澈被怼得说不出什么话，又不敢再耽误身后人的时间，往旁边撤了一步，整个房间都亮堂了许多。“上。”他作揖，不再抬头。

        “巫马卿，此人确定就是叶白麓吗？”新来的这个人声音轻浮，带着些肤浅的邪气。叶白麓也不喜欢这个声音，撇了撇嘴。不过既然来到了这里，他也现身了，那么一切就是在按照自己之前预想的在发展。

        “是。主事的丞已经验过，属下也亲自对他进行了灵审。”从叶白麓的角度已经看不到站在侧边的巫马澈，但是他的声音仍旧可以传来。提到此事，叶白麓眼中闪过狠意。

        鉴真司可以鉴别世间所有有灵之物的真身，包括妖魔鬼怪、法器、本命器具、人。人还包括凡人和修习之人。而且，鉴真司所鉴定的结果一定为真。之所以能够给出如此确定的答复，是因为鉴真司的人可以灵审。

        鉴真并非是通过什么法器或者招式来问询这么简单。修习界曾经有人擅长此法，结合自己的本命器具。但如果是因灵源而生的招式或者技能，那么一定就会受到灵源的限制。也就是说，如果对灵魂提问人的灵源丰沛程度低于被问者，或者两者之间的灵源成相生或者相克的关系，那么此次问询的结果就无法保证。因为被质询者可以说谎而不被对方察觉。鉴真司的灵审，并非如此简单的一问一答，而是从灵魂的最根本出调查此人或者此物或者此妖邪的真实身份。

        鉴真司主理人“卿”下辖三科，每科各设“丞”一位，执掌该科法器，专门用于灵审。鉴真司所持的提灵钳专为鉴法器而制，鉴灵盘为人，锁灵环则用于所有非人。三者皆为寺器级，包括神器在内，无人，无物可以抵挡他们的审视。

        叶白麓自从被问灵所带回穷天台后，分别被鉴真司的丞和主理人巫马澈进行了灵审。每次灵审都会将他灵魂拔出，再剥下一缕收入鉴灵盘进行灵审。如果不是灵源丰沛，心智坚定的人，连续两次的灵审会对人的神智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轻则心性改变，重则昏迷不醒，也有人因此而精神崩溃最终自毁。每次拔出灵魂对于承受者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折磨。叶白麓因此也在心里分别给巫马澈和来人各自记上了一笔。他是睚眦必报之人，此番的折磨他日必定要百倍奉还。只是眼下自己还受制于人，只得咽下这口恶气，来日再说。

        思及此，叶白麓又想起了常素眠。自己落得这番境地，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任谁都跑得掉，他也是逃不走的。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来人点了点头，便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也不知道这门是什么材质，阖上的时候并没有发出什么响动，但是与地面的摩擦感又能感觉的到它的沉重。

        巫马澈在外面不敢多留，看着门关上后，再拜了拜后方才离开。

        房间再次回归黑暗，来人气息极其隐蔽，如果不是叶白麓一直精神高度集中，只怕会渐渐感受不到对方的存在。半晌，那人轻浮的声音再次响起：“叶白麓，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知道，穷天台的首领，傩。”叶白麓语气轻快，“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知道你的身份，算是知道你是何人吗？不过穷天台的历任傩都会在继任后舍弃自己的名字，所以我猜知道你的身份就算是知道你是何人了吧。”

        来人不恼不怒，但还是欺身到叶白麓面前，抬手扇了他一巴掌。叶白麓没料到会挨这一下，牙齿磕到了内腮，破损的伤口流出一丝血。铁锈的味道在口腔里迅速弥漫开，他抿着嘴笑了起来。

        “叶白麓，你要明白，你现在的性命掌握在我手里。你恶贯满盈，杀了你才是天地正道。只不过你于我略有小用，所以才能活到现在。但是，这个用处也没有那么重要，可有也可无罢了。千万别弄错了自己的身份呀。”说完，傩笑了起来。

        叶白麓没有反驳，也跟着笑了两声：“你说的对，刚才是我放肆了。那么，傩大人，您需要我做什么呢？”

        傩仰头睨他。叶白麓颌首抬眼望着他。虽然作出了一副谦卑的样子，但是哪有下位者敢如此直视上位之人呢？傩没再跟他纠缠此事，毕竟叶白麓并非如他方才所说的，可有，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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