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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54章


平章长公主有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闺友,只是这个闺友长大之后,不知从哪天起,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

        公主府的用人一批一批的换,到了后来,便少有人知道这位闺友。一些一直在公主身边侍奉的老人也只是隐约记得,长公主提及那位小姐时,只唤作“罗儿”。

        罗儿,不像是个正经名字。

        有对前情一知半解的老人会悄悄解释,“那位小姐是罪臣之女,被剥夺了原来的姓氏。她家几乎满门被牵累,杀头的杀头,发配的发配。就连这位小姐,还是公主拼死护下来的,如今便不能继续用自己原来的名姓了。”

        这位老用人知晓的过去,对也不对。

        对的是罗儿的遭遇。不对的是,罗儿不是被平章长公主救下来的,而是被当今圣上,大周的文帝陛下。

        当年的文帝陛下还被称为四殿下,不过他这一辈夺嫡的局势并不是很激烈,年纪轻轻就已经稳坐储君之位。

        他的父皇当时也总是满怀骄傲地对众人表示自己对他的期待:“有宥辰在,大周江山可济。”

        当时的李宥辰能够开口为罗儿求情,是冒着极大的危险的。文武百官都在看着,一个不留神,李宥辰就会成为言官口中以权谋私、是非不分的昏庸之人。他知道,那群言官不怕掉脑袋,哪怕他明天就能登上皇位讲那群老家伙处置一通,他们依然会坚持自己的弹劾意见。

        欣慰的是,他最终还是做到了。

        但是罗儿却根本不想承他的情,因为给罗儿整个家族定罪的人,也正是李宥辰。

        他制裁了她全部的家人,却只留下她一个人苟活。哪怕这其中有十成的偏心与爱意,罗儿也不能接受,甚至连想起此事,都觉得痛心。除了痛心,还有自责。

        因为她心里确实也有他。

        那时的她十七岁,全族入狱、满门倾覆,她一个人搬进平章公主的府邸,成为了再无姓氏的罗儿。

        “杀你满门却爱你一人”的故事在外人听来或是可悲或是可笑,但只有当事人才知道那有多么煎熬。

        罗儿无法放弃对李宥辰的感情,更无法相信自己的父族真的做了十恶不赦之事,可是有时看到李宥辰坚定的面目时,她又恍惚觉得自己错了。

        他一向明察秋毫,不会无缘无故发难于人,既是朝堂已经定罪之事,那必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罗儿总归还要继续活下去,于是选择了用自欺欺人的谎言来和这个荒谬的世界和解。

        两个人恩爱如昨,过去的一切好像都不复存在。

        后来,李宥辰成功登上了皇位,四殿下变成了皇帝陛下。他开始在礼部的操持下纳妃选秀,后宫的人一个一个进,常有新人换旧人。

        但他依然会时不时出现在平章长公主府上,告诉罗儿,等时机成熟,他就能给她换个身份,迎她入宫。

        罗儿其实不在乎能不能入宫,一开始是因为她自己心中的疙瘩,到了后来,则是因为另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眸色碧蓝、有着微鬈长发,生得比许多女人还要漂亮,只是眉眼十足俊朗,彰显着他英俊的风姿。

        罗儿知道,那是最新入宫的丽妃的亲弟弟,是个外族人,所以才一副异域长相。

        他的名字叫邬南·可丝,在北疆的语言里,意思是勇敢的小伙子。罗儿认真学了他姓名的发音。

        感情的事情摸不准猜不透,罗儿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倾心于邬南的,只知道自己意识到的时候,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她本担心李宥辰--当时的文帝陛下--会因此大发雷霆,却发现对方那段时间似乎总是带着一种愧疚的情绪,神色也似乎惴惴不安的样子。

        后来她明白了,原来她家当年的案子被重启,新的证据出现,事情的真相水落石出,她家所有人全部被平反。李宥辰甚至还想下一封罪己诏,但是被群臣拦住了,说过不至此。

        有什么用呢。罗儿想。就算皇帝真的写上一张洋洋洒洒的悔过书,她的父亲母亲奶娘叔叔难道就能回来吗。

        李宥辰是真的歉疚,当时所有证据都指向了罗儿的父族,他为了不让自己的私人感情左右案件进展,选择了快刀斩乱麻。

        当真相最终出现的时候,他知道,他们二人再无可能了。

        可他仍是不愿意放手,也不知道他是不肯放弃坚持了那么多年的感情,还是不肯让自己心怀愧疚之人回归自由。

        文帝陛下知道罗儿和邬南的感情,他知道自己无权插手,可他却难以放下,他想,哪怕做个旁观者也好,心痛的感受也许能让他保持清醒。

        有时候,做错了事的人会有这样的错觉,好像自己做些惩罚自己的事情,就可以弥补他曾经的过错--哪怕对方根本没有这样的意愿。

        罗儿和邬南互诉心意之后,文帝来公主府看望罗儿,送上了自己的祝福;罗儿身份特殊,邬南有事外族人,两人无法光明正大地成婚,于是文帝又贴心地来到公主府,私下承诺会恢复罗儿的身份;

        后来罗儿搬出了长公主府邸,和邬南在望京找了个不起眼的小院落,过上了平稳的日子,文帝仍会抽空微服出宫,就为了见她一面。一年之后,罗儿有了身孕,平安诞下一子,文帝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颤,但还是堆着笑脸送上了一对同心锁……

        这些本都是没什么的。

        只是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文帝全都避开了邬南在的时候。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要么溃烂在土里,要么就会发芽,等你不经意回首的时候,那棵树已经比你目之所及还要高了。

        罗儿的孩子五岁的时候,邬南在某天说要出去给儿子买些入学用的笔墨纸砚,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罗儿觉得她似乎料到了邬南的离开,因为他早已对二人的感情失去了信任,甚至连小孩的所属,都不敢确定。他从来不问,因为他不敢问,也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罗儿也不曾解释,因为她知道,没有用。

        邬南离开之后,文帝也再没来过。

        小孩八岁的时候,罗儿得知邬南死在了北疆。她觉得自己并不算悲痛,但还是一病不起。

        小孩十岁的时候,罗儿总算得到了解脱。走的时候她想,要是没把阿淮带到人世就好了。此生最遗憾,就是不能看他长大成人,可我真的太累了,对不起。

        在那之后,小孩被这些年来经常见的平章姨母安置在了大雁湖旁的一处住所内。因她还未曾嫁人,不能平白领个小孩回去。

        天不遂愿,平章姨母偶得的一场风寒,却最终断送了她的性命。

        平章去世之前,强烈要求最后再见文帝一面。文帝推脱公务繁忙,等奏折批完了一定前去探望。

        长公主给文帝去信一封,言辞犀利让人闻之不忍,最后还附上了自己的一指血印,才总算请动了她那个不知是痴情还是薄情的哥哥。

        于是小孩成了平章长公主的儿子,文帝成了小孩的舅舅,只是那小孩却不肯随皇家姓李。

        文帝问他姓什么,他说他姓戚。戚敏罗的戚,罗儿无辜枉死的全家的姓氏--戚。

        文帝问他叫什么,他说他叫戚司淮,因为母亲曾听说淮南一带风景独好,希望有一日能去看看。但想来是不可能了,所以便将这个愿景留在了他的名字里,希望她的孩子以后能离开望京,抵达淮南,再也不要回来。

        平章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为了戚司淮说的,只不过话是说给文帝听的,“你但凡还记得罗儿这个人,就对阿淮好些。这是你欠他的。”

        文帝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情感,真的对戚司淮还算不错。他依着平章的意思,认可了戚司淮的身份,把他的名字写进了宗谱。甚至还封戚司淮为王,让他成为了同辈中最早得此殊荣的一个。

        外界都觉得文帝对自己这个外甥真是宠爱有加,这个不知生父的野种,也算是投了个好胎。

        但戚司淮自然最知道文帝对自己的态度,他给他封号为“怀明”,希望他能“心怀明知”。文帝试图以这种方式来告诉戚司淮,你曾知道的事情并不一定真实,所以你要擦亮眼睛,随时拥有明辨是非的意识。

        最成功的骗子,会试图欺骗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李宥辰心中的某些东西已经成了执念,就像一个久久不肯离去的灵一样,终究无法消散。

        “讲完了。”

        戚司淮的声音冷冽但通透,语调也平和自然,仿佛讲的不是他的故事。

        赵沐宁听得有些揪心,很多地方戚司淮都只是一两句话带过,但无论语言描绘得多么轻松,那些时光依然是要一天一天过的。

        赵沐宁没顾得上擦擦自己刚刚吃了瓜的手,便拥上了戚司淮。意识到自己双手脏兮兮的之后,她只好半抬着手,用小臂把戚司淮向怀里揽着。

        戚司淮没想到赵沐宁会这样做,但还是欣然接受了,只是无奈笑了一声说道:“我好像骗到了一些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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