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九章 亲事（二）

　　山洞的烛火在夜里愈显明媚，但却丝毫掩抹不了裴思月脸上的失落与伤感。

　　“师兄对我的情意？”裴思月撇起一丝苦笑，“许是愧疚之情吧？”

　　林绯荷无奈长叹一口气，“思月，你怎么……”

　　“好了，”裴思月径直打断了林绯荷的话，“反正我已经想好了。明天雇一辆马车回家……”

　　“不是……”林绯荷还想劝说裴思月什么的，但裴思月已然不想再听了。

　　“那你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裴思月直接岔开了话题。

　　“我啊？”林绯荷倒也是一下便跟着裴思月的话走了，“应该也是离开天清门，回林府吧……”

　　这个问题，其实在傍晚时分，灵荷便与林绯荷说过了。那时桃染刚赶回来，灵荷得知了白天发生的事情，便当着桃染的面，径直对林绯荷说了，希望她能重回林府生活，远离纷扰，不要再跟着妖厮混了。林绯荷还懵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时候，一旁听着的桃染竟爽快附和灵荷的话，说很赞成林绯荷回林府。这局面让林绯荷更懵然了，糊里糊涂地，便只晓得点点头。点头，便是应允，要回林府了，虽然，现在回想起来，林绯荷也还有点懵。

　　林绯荷的思绪有些飘远，但裴思月还是接着话茬。“你也不打算回天清门了？”她的脸上突然显出了八卦的表情，“想通了？”

　　“什么想通了？”林绯荷完全没听懂裴思月的话。

　　“就是……”裴思月好奇说道，“不跟着那个妖男混了？”

　　林绯荷唰地一下脸红了，“你说什么呢？”

　　裴思月只得瑟地翘起了唇角，“我都知道了。你果真是品味清奇啊？那妖男除了皮囊有些好看外，哪里好了？一脸的邪气……”她虽与桃染交集不多，但她一想到之前桃染故意变成陆长风的模样挟持她，心里对桃染的形象自是跌到谷底的。

　　“其实他本质不坏的。”林绯荷下意识替桃染辩解道，“只是，人与妖之间有太多的恩怨了。他也只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是吗？”裴思月没好气地呛声道，“真是好心，会惹出这么多事来？”

　　林绯荷有些忧郁地轻叹一口气，“可，换个角度，若他没惹出这么多是非，天清门会愿意放过他吗？”

　　裴思月一下噎住了，她有些明白了林绯荷的言外之意。以桃染为首的灵妖阁对天清门行了这么多坏事，站在天清门的角度，他们是十恶不赦、大奸大恶。可若从灵妖阁的角度看，或许他们只是为了自保。“我们既为人，自是应从天清门的角度出发。怎么能偏帮妖呢？”裴思月只觉这是个无解的难题，为人也只能从人的角度考虑，不可能全然顾及妖的感受，“人既是世间之主宰，自是要有残忍的一面。更何况，人与妖，本就是对立的。”

　　林绯荷听得无奈地别过了脸。说真的，一说到这个点，林绯荷就觉自己是说什么劝和的话都是无用了。毕竟，像裴思月这样的执念，在世人间是根深蒂固的，任凭她磨破嘴皮子说自己的观点，根本也无法轻易扭转这种偏执。她能努力去做的，或许就只有尝试去改变那么一丝丝就好了，比如，至少有那么些时候，人可以对妖稍稍有那么一点点的改观。“嗯。确实也是。本就是个亘古不变的困局。”林绯荷终是无奈地回应道。

　　裴思月不是没有见识过林绯荷之前持着什么人与妖和平共处的观点与她争辩，本还想着她会与自己又说一通了，没想到竟闷声没多说了。想来，或许也是见证了太多的事，连林绯荷自己也迷茫了吧？“唉……你能对妖心怀善意，确实很难得。但在这个事情上，你也只能找准自己的位置。不然，你只会觉得哪边都不是。”裴思月一针见血地说道。

　　裴思月话下的意思也是明了。她概是也有被林绯荷点醒，意识到妖使坏，也可能是迫于生存。但，她觉得，既是人类，也只能从世道人心，不应对妖心存怜悯，不然的话，也只是为难自己罢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话到嘴边，林绯荷终是没说出来。毕竟，她不可能告诉裴思月，她本就是流淌着半人半妖血统的另类。她没办法像裴思月那般坚定站在一方，或许是源于她的血统本身，也可能是源于她娘亲的影响。总之，林绯荷当真不想见到人与妖的敌对，虽然她根本就对此无能为力。

　　裴思月看到林绯荷这千言万语说不出口的模样，只觉得，她肯定还是在摇摆不定罢了。“反正你决定离开那个妖男是对的，”裴思月已不想再与林绯荷绕下去了，于是把话题又引了回来，“因为不管怎样，灵妖阁受了重伤，他根本已无处可去，孑然一身，注意颠沛流离。你跟着他只可能吃苦头。还是老老实实回去过原来的正常日子的好。”她轻轻握住了林绯荷的手，“我们呢，只是一介平凡女流，还是平淡生活更适合我们。你说是吧？”

　　林绯荷郁闷地皱着眉头。裴思月的话语倒让她想起了灵荷的唠叨，说希望她能回林府，平静地安度余生。只是，林绯荷打心底里不大喜欢这样。难得她离开林府后，遇上了桃染，让她感受到了爱，也认识了裴思月与陆长风，更认回了亲爹灵荷。从前在林府，林绯荷再怎么豁达，也挥不去心头的孤独。如今遇上了这么多关心自己的人，却还是再回林府，是不是等于要重新过上孤独的生活了？只是，就像小孩子，若从未尝到过甜，吃得再苦也都习惯了，但当尝过了甜，再回过头来品着苦味，那就是另一种心境了。

　　“或许是吧。”林绯荷只黯然地说道。但她心里最憧憬的，还是能与桃染在一起，被他坏坏地疼爱着。其实，林绯荷最想要的，从不是孤独的平静安逸，而是陪伴，哪怕惊心动魄。只可惜，她的这层心思，灵荷不懂，眼前的裴思月更是不明，而桃染应是明了，但他似乎只装作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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