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爱,为什么这么苦 1

“熠州市第一看守所”，白匾黑字，有板有眼，在午后的阳光里发出刺眼的光芒。

        铁门打开，走出来一个清癯硕长的身影，是罗纪。

        禹静波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去：“罗校长，真是对不起呀，让你受惊了！”他伸出双手想握住罗纪。

        罗纪双目炯炯有神。他没有伸手，只瞥了一眼禹静波，然后与禹静波擦肩而过。他毫发无损。

        禹市长扑了空，惨白地呆立在那里。

        这时嘴角边贴着一张创口贴的章洋闪身拦住了罗纪：“罗校长，就这么走了。怎么一个谢字都没有？”

        罗纪驻足，斜睨道：“我说过，法律不会抓错人！”

        章洋冷笑道：“是我取消了投诉。不然，法律就不会抓错人了！”

        罗纪目光如炬，嗔怒道：“那不一定！现在我出来了，不知道下一个走进去的人会不会是你？”

        章洋笑得落寞：“罗校长不愧是罗校长，可爱之极！这个时候还能开国际玩笑！”

        “我的第六感总是很灵的，希望你小心！”

        “我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既然罗校长惜字如金，不愿意说出一个谢字，那我也不勉强。我只是想说，咱俩扯平了，谁也不欠谁了！”章洋不想恋战，转身对禹静波道，“禹书记，我们走吧！我们应该让罗校长一个人醒醒！”说完，朝身后的轿车走去。

        禹静波嗯地应了一声，举步跟着走回到车前。他不满地又瞟了一眼罗纪，钻进了车。什么态度嘛，就算世界百强，不也得在我地盘上生根！他心里嘀咕着。

        看着一行人匆匆扬长而去，罗纪收回视线。

        天边将落残阳，鲜红如血。

        这时一辆出租车突然停在自己跟前。罗纪顿足，却见颜夕和付敏君以及文奇匆匆下了车，朝他奔来。颜夕和付敏君回到报社后，才知道了这事儿。

        文奇紧紧地握着罗纪的手：“Boss，急死我了！”

        颜夕一语不发，默默地看着罗纪。眼底温热潮涌。

        繁华的城市中央，立交桥上。

        颜夕静站着，无言地注视着罗纪落寞的背影，他的双肩微塌，仿佛在承载着无法负荷的重担。颜夕的心一丝丝无声地抽紧，慢慢地搅痛起来。

        “学校不是还好好的吗？”颜夕看着忧郁的罗纪问道。

        罗纪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辆，沉声道：“可这是危险的征兆？蠢蠢欲动的谋杀！却没人能懂！也没人能看得见！”

        看着罗纪焦急的样子，颜夕于心不忍，安慰道：“不会的，学生和家长们都理解你，理解潜能学校！”

        罗纪转过身，看着和他一样焦虑痛苦的颜夕：“白纸要被涂黑了，真害怕？”

        “不会的，我相信你！”

        “是章洋做的！”罗纪坚定地说，又透着一丝无奈，“真不敢相信，熠州的政治为什么要掌握在这些人手里！”

        颜夕有一丝晦涩，静寞了一下后说：“章洋那里，我会去努力！对不起！”

        罗纪有一秒失意，错愕地看着颜夕道：“为什么不离开章洋，小夕？”

        颜夕苦笑，艰难地看着罗纪。

        “还不能原谅妈咪？”

        “父母与我阴阳相融，我不能再让他们为我担心。我希望他们含笑长眠！”颜夕挑明道。

        “不！小夕，这些都不是理由，如果苍天真有眼睛，它会让他们含笑九泉！”

        “有些事情，是改变不了的！”

        “小夕，不要自欺欺人了，其实你很矛盾，我看得出来，你的心已经装不下章洋了！”

        颜夕又苦笑道：“怎么会呢？”

        罗纪由衷道：“小夕，听我一句劝，章洋迷恋官场仕途，已经走火入魔了！”

        颜夕背过他，仰望苍天，暗然流泪。

        罗纪看得出颜夕的痛苦，却仍说：“如果还有机会，我不会放过他！”

        颜夕努力隐忍着不断冲击着眼帘的泪水，强颜道：“希望你，保重！”转身离去的这一刻，澎湃的泪，汹涌而下。

        而错开的瞬间，罗纪也分明听到了内心轰然倒塌的巨响。心痛瞬间泛滥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汪洋…...

        看守所门口的对话，章洋没有占到任何便宜。他气匆匆地回到了办公室，倒在沙发上。快下班了，高河却走了进来。

        “章局长，按照你的意思，我已经联手其他八位校长还有其他地州的同学校长到省教育厅闹了一下。听赵厅长的可气，好像真要对潜能学样发红色警戒了！哎，连我都搞不懂省教育厅为什么要如此大动干戈。我想，现在，教育厅的领导恐怕已经在召开关于潜能学校的会，你就等着电话吧。”高河翘起二郎腿洋洋得意地跟章洋汇报。

        倒是一剂解闷的良药。章洋微微一笑，又假装不悦地看了一下高河，声音提高了八度：“高校长，怎么能是我的意思呢？我一个教育局长能有这样的意思吗？应该是全体兢兢业业奋战一线的老师们的意思！是全体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们的意思才对嘛！”

        “对对对，章局长，是我们的意思，是我们的意思，我该罚，我该罚！”高河装模作样地轻轻给自已掌了一嘴巴。

        “不用了，知道该怎么做就是。”

        “放心吧，章局，我这人你还信不过？”

        章洋会意地点了点头。

        高河又轻声说道：“章局，这回，罗纪那小子可真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头了！这盆冷水，也够气得让他关门回家了，该不会整天死皮赖皮的缠着小颜不放了吧？”

        “只怕这丫头又跟我耍脾气！我答应过她，只要她回心转意，我就放过罗纪。”章洋焦虑地问，他最懂得颜夕。

        “章局，你还不知道小颜的脾气吗？她呀，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和罗纪那小子一样……呸呸呸，”高河知道自己说露了嘴，歉疚道：“我又说错话了，我是说，小颜老师是个理想主义者，潜能学校一倒闭，你就让她安排个理想主义的活。别想那么多了，到时候，肯定行。人嘛，总是要适应社会的！”

        “也对，小夕就是心地善良，被罗纪虚伪的外表迷惑了，所以一直活在理想主义之中。只要那小子一走，我想她就会有所醒悟！”

        “这就对了！不过章局放心，他虚伪的外表已经慢慢地被削开了，你呀，就准备和颜夕的婚事吧！哎，也真是不可思意，你说罗纪这小子是不是吃饱了撑着，放着好好的书不读跑来这里受罪，他还真是病得不轻！”

        这时，电话突然响起，章洋接了电话。

        “嗯……嗯……嗯……”章洋放下电话，微笑着对高河说：“高校长真厉害，省教育厅已经向省委汇报，同意对潜能学校进行强制整改，暂停学校的一切教学活动，学生必须回家，或者转学。而且是强制执行。执行时间也快了。”

        深秋的黄昏，天空中飘着细细的雨，风儿吹过，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枝桠上的黄叶便片片飘落，随着疾驰而过的车子在路上翻卷，让人倍感萧瑟。秋意浓浓，马上就要进入寒冷的冬天了。

        颜夕畏冷地抱着肩膀，麻木地走在人行道上。车来人往，霓虹依旧闪亮，行人依旧匆匆，熠州城照样随着日出日落黑夜白昼，仿佛之前的沸天震地都是过眼云烟、黄粱一梦，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雨丝越飘越密，她的发尖已滴下水来了，她上前几步，跑到了路边一个宣传栏下避雨。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才发现，原来曾经人潮涌动的市委政府信息窗口早已锁上了门，玻璃墙上贴着大幅的招租广告。

        白纸真要涂成了黑色了吗？罗纪的话又萦绕在颜夕耳畔，这让她又想起了洪峰书记。由于问责制在熠州风起云涌，正义的稿子拥有很高的上报率，当自己的稿子像一颗颗子弹射入灰暗的死角，颜夕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她认为她已经找到了理想的方向，以至她想到逝去的父亲，也不再有那么多的自责。她认为她的稿子可以这样顺利的发表下去，一点一点，撕开那些灰色的死角，喊醒那些沉睡的灵魂！可是，随着洪书记的离开，一切都变了，就像刚刚才浮出水面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又被一只看不见的黑手狠狠摁回了冰冷的深海中，熠州重新又沉浸在了又深又冷的黑夜之中！

        一阵风过，掀起她的裙裾，沙沙地打在她纤瘦的小腿肚上，让颜夕不禁打了个寒噤。

        一辆出租车从后方慢慢驶来，在颜夕面前停了下来：“小姐，打的吗？”司机问。

        颜夕感激一笑，上了车。

        “上哪儿？”司机问。

        颜夕想了片刻，她说不出自己到底想去哪里，便说：“就带我在城里溜达一圈吧，我想好好看看熠州的夜色。”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这个奇怪的漂亮女孩——他还没有接过打的看熠州夜景的人，不解地启动了车子，问道：“和男朋友吵架啦？”

        看她不答腔，司机担心道：“姑娘，想开点，世道都在变，人也要学着变。不然，会闷死的！不是说，狭路相逢让一步，低下头来当小人。难得糊涂吗？看你心事重重的，一定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儿。”

        颜夕仍然沉默着，听司机娓娓道来：“姑娘，很多事儿都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简单。你年纪还轻，路还长着呢！跟你说，不管多窝心遭罪，你都要相信时间。时间是最公正的法官，对的它会奖励，错的它会惩罚。你放宽心吧，它会改变一切的！”

        听到这里，颜夕却突然开口：“但时间不能改变过去，也不能退回到过去！”

        司机好奇地停下了车，怕姑娘出了什么事：“怎么啦？”

        “因为几个月前，洪峰书记还在熠州，熠州人民就像活在阳光明媚的世界里。也因为，我是一名记者。”颜夕不自觉地和司机聊了起来。

        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在惦记着洪峰书记，司机也突然伤感起来，那天洪峰跟他说的话还让他历历在目：“洪峰书记是好官，他坐过我的车，他跟我说过的话至今令我难忘！我时常和司机朋友们讲洪峰书记的改革，讲他的故事，向每一个打的的旅客宣传我们的熠州，所以，每当看到这些当时庭前闹市般的信息窗口时，我都会想念着我们的洪峰书记。”

        “可是，他被调动走了！”

        “如果人民说了算，洪书记不应该调走。我相信洪书记是被人冤枉了，组织成了一些人利益的工具！听说，报社现在换了社长，主编，都是因为得罪了这部分人！洪书记苦苦建立起来的问责制就算彻底废除了，大街小巷里又多了那些贪官污吏的吆喝声，买醉声！电视里也都是那些虚伪的政绩宣传，却很少能听到百姓的呼声，人民的疾苦。”司机伤感道。

        “可是，又有谁能挽回这样的局面呢？”颜夕也万分伤感！

        “人民，只有人民自己能挽回这样的局面。洪书记跟我说过，人民的权力只有靠人民自己去争取！洪书记身为组织上的人，他无法摆脱组织的决定，所以他被调走了。但熠州人民有权力选择自己的书记。权力应该属于人民，不属于个人。组织应该尊重民意，提供更多的书记让人民选择！”

        颜夕不噤打了个冷颤，突然想起在章洋家吃饭时的画面，而章庆功、禹静波、章洋等一张张熟悉的脸也不断地在在她眼前闪现着！

        明明应该是那样！

        这时，司机突然转移了话题：“听说，洪书记一走，他的错误也列出了一大堆。说什么他在审批土地时弄虚作假，违返国家政策，我看也是夸大其辞，吹毛求疵！规定是死的，应该实事求是嘛！洪书记按照熠州的实际，按照人民的意愿，引进了罗氏，签好了这么好的项目，这对熠州和熠州人民是多么难得的事儿呀！现在可好，这么一闹，把罗氏签好的投资协议都颠覆了，把罗氏也气跑了，真是雷打好心人喃！现在市面上还流传，这些人又要对中国潜能学校开刀了。真是天理何在？公道何在呀！”

        颜夕想了想，鼓起勇气说：“难道，你说的人民，就没有人愿意站起来说一句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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