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净水珠（五）
夜空下的净水湖真是恬静，四周萤火灼灼，半点喧闹都没有。
我坐在净水湖畔，脑子里装着的全都是今天在阿娇身上的那些黑气里看到的回忆残像。然而这些残像太过支离破碎，不管我多么努力去回忆，都始终无法将它们串联起来。索性就愣在了那里。
我也不知道我在那里发了多久的呆，直到耳边响起婆婆跟阿娇的声音我才回过神来。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说罢，婆婆跟阿娇又双双朝我跪下。
我连忙扶她们起来，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许是注意到了我的眼神，婆婆关心地问到：“姑娘精神恍惚不定，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事，只是解除阿娇姑娘身上的怨念之力时想起了一些事罢了。”我自己都没想明白的事自然也不方便多说，我转向阿娇，道，“阿娇姑娘感觉如何？”
传闻，龙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口旁有须冉，颌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缩小如蚕蚁，伸展能遮天，既能腾云驾雾，又能呼风唤雨。自我有记忆以来，我还是头一回见着真正的龙。
我应该激动的吧，可是我却忘了什么是激动。内心有想法，外在却无法表现。
阿娇是吸收了我的灵力才中和掉了自己身上的怨念之力。本来以为她需要以虺的形态重新修炼，没曾想她吸收了我残留在她体内的那部分灵力后竟然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回到了角龙的状态。我的灵力虽然也能帮助她恢复修为，但想要重新化作人形就还要再等些时日了。
她温柔地发出两声龙吟向我道谢：“多谢恩人！”
“不必客气！”我平静地回应她，“接下来就该考虑如何除掉那只章鱼精了！”
听到我这样说，他们便坐不住了，婆婆赶紧站了起来，阿娇也是不安地晃动着身体。
婆婆一脸着急，连忙道：“姑娘请三思，阿钰只是受到那些怨念之力的影响才会如此，望姑娘饶她一命。”
记忆虽然模糊，但我清晰地记得一句话，“既是妖魔，便该诛之”。我是不太理解，为什么婆婆跟阿娇她们仍然想要守护一个险些让蓬莱覆灭的妖精。
“她做了这么多错事，你们还想着维护她？”
本来是想这么质问她们，可是我的情绪调动不起来，话到了嘴边也只能咽下去。
既然这是她们自己的意愿，我也就只好遵循了。再者说，化解那股怨念之力倒也比除妖轻松得多。
“还有一事要劳烦姑娘。”婆婆如是说到。
婆婆望向阿娇，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对方点了点头。之后，阿娇便朝我慢慢地低下了头，大概到我前上方的时候，婆婆便示意让我伸出手。接着，阿娇轻轻地晃了晃脑袋后又对着我的掌心张开了嘴。刚开始时，她的嘴里若隐若现地闪着白光，渐渐地，那白光越来越亮，最后，一颗如拳头大小的白色珠子从她的嘴里落到了我的掌心。
那珠子的光芒十分微弱，就连周围萤火虫的萤光都显得比它强横有力。
可尽管如此，初碰她的我还是能感觉到一股久违的温馨感，就好比是落叶归根，无比安详。
“这便是净水珠？”我一边问，手也一边不自觉地颠了一下，那珠子竟然就那样裂成了两半。
那股温馨的感觉只顷刻间便不复存在。我向阿娇和婆婆投出困惑的眼神，道：“这是为何？”
“净水珠早在当年跟对抗天罚时便遭到了重创，后来在未修复的情况下又勉强跟阿钰斗法……”
净水珠是守护蓬莱几万年的圣物，净水珠在婆婆跟阿娇的眼里早就不仅仅是一件器物，它更像是蓬莱的父母亲人，对于亲人的遭遇她们难以启齿，同时对自己的行为更是追悔莫及。
“不知姑娘是否有办法修复净水珠？”
……
听婆婆说，蓬莱之所以没有小孩，是因为孩子一降生，跟着气息找来的阿钰就会立马把孩子带走。
记得村子三岔路口茅屋那儿有个孕妇，估摸着这几天就要临盆了吧。我们只需要守株待兔，也省不了少麻烦。
……
“啊——嗯——”
屋子里传来妇人妊娠的痛苦呻吟之声，我站在茅屋外的大树下，看着岛上的接生婆们忙前忙后、进进出出。因为阿钰的缘故，如今蓬莱上还能使用术法的人也就只剩下婆婆了。没了仙术道法的踪影，事事都得由人们自己亲力亲为，这场景倒也多出了几分普通村庄的氛围。
本是日中，太阳亦是火辣辣的挂在头顶，可天却是灰蒙蒙的。空中飘着的乌云似乎完全不惧怕太阳的光芒，它们像是被什么推着一样，渐渐地都聚集在了蓬莱的上空。那一刹那，竟给人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许是见惯了这种场景，蓬莱人们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她们依旧自顾自的忙着。
终于茅屋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其中的一位接生婆也喜出望外地冲出茅屋，大喊着：“生了生了！是个带把的。”
听到这个消息，着急的在屋外转来转去的丈夫也高兴得站住了脚，他朝着屋门口，恨不得立马钻进屋子去看他那个刚刚出生的大胖小子。
然而，四周升起的黑气让他那原本笑意浓烈的面容瞬间由晴转阴。他停在了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聚集在天空中的那一大片乌云。
我随着他望的方向望去，只见那片乌云也渐渐散发出跟此时我们周围所弥漫的相同的气息。只是那乌云上的黑气更加浓烈，嚣张非常。那些黑气竟深深地吸引了我，以至于我竟然看的出神了。
“翎曦姑娘，求求您，求求我的孩儿。我给您磕头了。”那妇人的丈夫不知何时到了我身旁，一边说着一边给我下跪。
“嗖！”
天空中，一只触手穿过乌云直冲小茅屋而来。我本想先扶那男子起来，可那只触手穿行的速度着实让我惊讶，它的气势迫使我直接飞到了小茅屋的上方。我唤出法阵腾在空中，它的速度丝毫不减，硬生生地撞在了我的法阵上。
本以为侵袭不成它会知难而退，谁知它却偏要跟我硬碰硬，一点也没有要退回的意思。接着，意料之中的在那片乌云里接二连三的降下触手，一、二、三、四、五、六，足足六根触手，我也都是唤出法阵将它们挡在我身前。
看着这些触手一次次用力想要撞破我的法阵，我倒是毫不在意，因为我能感受到那些触手力量的渺小。只是那些缠绕在触手上的黑气……险些又让我着迷。
“吼！”
净水珠的光芒伴随着一声龙吟再次冲破云雾，阿娇龙身再现，她驱使着净水珠的神力冲散了云雾。
这场景犹如三百年前再现。
云雾被驱散，远远望去会发现有一女子漂浮在滞留在空中的黑气之间。那女子披头散发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她浑身一束红装，上身是四处飘逸着的红色凌带，下身是随风飘摇的裙摆，裙摆之下，六只触手狰狞地摆动着，那力量也一道道传到我的法阵上。
“钰妹妹，快醒醒吧！”阿娇衔着净水珠，将阿钰跟她周围的黑气紧紧地包围在一圈以内。
在她们看来，阿钰似乎对阿娇的劝告无动于衷，她们认为阿钰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否则她不可能毫不顾忌自己对蓬莱的千百年的感情，肆无忌惮地肆虐村庄。
我看着阿钰，在那看似麻木不仁的外表的背后，她的灵魂惴惴不安，她迫切地想要表达什么，可是她似乎又被千万道枷锁束缚，她无法冲破，甚至连话都没法说。
如今看来，想必一定是盘桓在她周围的黑气在影响着她的一举一动。
净水珠散发着灵力企图制止黑气的扩散，可是每每两股力量碰撞时，黑气都会将净水珠散发的灵力吞噬得一干二净，此消彼长，时间一长阿娇自然就落于下风。
净水珠是守护一方生灵之力的圣物，若是在没有修道之人的引导时，本身只能提供生灵生存所需的灵气。
虽说阿娇在一旁引导能将净水珠的生灵之力转化为具有攻击和防御能力的力量，可是长久下去，一旦阿娇力竭，不但净水珠会再次受损，就连阿娇也会被这些黑气再次感染。
为今之计，要么就是由我释放出与阿钰身旁的黑气同样庞大的且不会被其吸收的灵气与之相融相消，要么就是找一个不会被这些黑气影响情绪的人来将这些黑气通通吸入体内，而这个人无疑就是我！
那些黑气因为吸收了净水珠的力量渐渐充盈，四下里顿时变得更加昏暗，犹如昼夜降临。现在看来，尽管我使出全部力气施展灵力，所能达到的也只有这黑气的量的一半而已。
此情此景容不得我细想，我立马飞到与阿钰同样的高度，双手在胸前比划了施法的手势过后，我缓慢地展开双臂，四周的黑气便受到了牵引，陆陆续续地涌入我的身体。
这黑气满满的都是怨恨之力啊。夺子之恨、丧子之痛，以及被遗弃的怨。然而这些都不足以影响人的心智，真正影响他人心智的，是这团黑气中令我莫名心悸的东西。我只知道它亦是怨力，如同净水珠散发灵力般生生不息，连绵不绝。
在一刻钟过后，阿钰身上残留的最后一丝黑气也终于过渡到了我的身体里。那一刹那，四下里就像被封冻住了一样，一切都静止了。片刻过后，我的身体里有股力量愈来愈强烈，我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就要炸开了一样。这些黑气宛如冬天里的寒流冲击着我的记忆，突如其来的残缺回忆让我不知所措。
“嘣！”
一声巨响响彻云霄，终于打破了这片沉寂。
我的力量四处宣泄，这一仗，我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阿钰和我都力脱昏厥，纷纷坠落地面。
身体没有力气，可是我竟然感觉到我的眼眶湿漉漉的，一滴眼泪偷偷地跑出眼眶。
原来，流泪的感觉是这样的吗？是我想起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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