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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现实与梦想


火热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懒洋洋地炙烤着大地,晒黄了路旁的树叶,也晒黑了行人的脸。现在才刚四月底,天气就已经使人感到难耐的热;好像夏季已经提前来临了。

        顾云洲在大太阳底下干着活,汗水早已经湿透了他的衬衫,他的下颔上还挂着颗颗汗珠,在烈日照射下熠熠闪光。流汗的感觉使他难受,他用手背抹去了下颔上的汗水,继续卖力地干活;他其实很想停下来歇会儿;可是,监工在一旁急急地、不耐地催促着:“快点啊!快点!怎么这样磨磨蹭蹭的?”这仿佛是驾马车的人用鞭子在驱赶已筋疲力尽的马一样;顾云洲暗暗觉得这个比喻很是恰当。他每次把沉重的货物搬上大货车,都似乎要用尽自身全部的力气似的;不仅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还全身酸软、颤颤巍巍的,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

        “噢,让我倒下吧!我宁可倒下!”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满地呼喊着。可是,他立即觉得心中一动,想到答应父亲要好好工作的话,就又艰难地在心里振作着:“不,我不能倒下,绝不可以倒下!”但是,他已经快要累趴了;而监工仍然在扯着嗓子大叫:“快点啊!给我手脚放快点!”

        顾云洲只觉得浑身酸痛难耐,而在烈日当空下,他又汗流浃背,气喘不已;他开始后悔中午的那餐饭吃得太随便了,他只胡乱扒了几口饭,喝了点汤,就草草结束了午饭,所以,现在只感到肚腹空空,头晕目眩。他悄悄瞥了一眼那些与他一起在烈日下搬货的工人,他们几乎大部分都脱下了上衣,露出结实的腹肌,黝黑的胸膛,这显然是长期在露天环境下工作的结果,只见那上面全是汗水,犹如淋了雨一样。“他们看起来都那么健壮魁梧,我就不同了。”顾云洲想。他就没有腹肌,胳膊上也没有结实的肌肉,有的只是一副瘦弱的躯体。这时,他感到唇焦舌燥,似乎全身的水分都在烈日下被烤干了;所以,他向监工说了一声,就离开去喝水了。

        他来到饮水房,拿着水壶对着嘴直灌,那壶里的水早已冷却,他一口气喝光了水壶的水,再盛了一壶热水放在那里。这时,一位年纪稍大的、留着胡须的男人对他走了过来,搭讪着说:“老弟啊,累不累,干这种粗活受得了么?看你细皮嫩肉的,嘿嘿……”顾云洲沉默着摇了一下头,嘴边浮起一个苍白无力的笑;他没有多去理会那个男人,径自走出饮水房;看到监工又开始在指挥着:“手脚麻利点啊!”这情景蓦地使他感到说不出的厌恶。低低地叹了口气,他无奈地走到大货车旁,又开始搬运了。远远地,他看到陈佑在另外一辆大货车旁干活;陈佑也是光着膀子,时不时用脱下的衬衫在擦汗。顾云洲诧异陈佑也有那强健的腹肌和结实的肌肉,不禁感到自惭形秽了。而陈佑干起活来那股利索劲儿,更让顾云洲自叹弗如!顾云洲自小讨厌体育运动,自然没有锻炼出健壮的身躯和丰硕的肌肉,而变成了今天的“手无缚鸡之力”!他开始觉得这份体力活不适合自己。他没想到自己与陈佑相比,是这么的无能;他感到自己不止身体累,而且心也累!

        监工注意到顾云洲干活时心不在焉,就不禁怒火中烧,不耐地大吼着:“你在磨蹭什么?给我打起精神来,认真干!”顾云洲惊觉了一下,心中又想到了答应父亲的话,于是就拼命加快自己干活的度,顾不得自己已经万分疲累了!上班的第一天就在这种挣扎与艰苦中过去了。

        第二天,顾云洲开始觉得这份工作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一种煎熬。

        第三天,他默默忍受着体力的透支,心里有说不出的苦,眼泪直往肚里流;咬着牙,他开始想,如果自己去走艺术家的道路,岂不是比这个好太多了么?

        第四天,监工让他不用来上班了;监工说他要的是像陈佑那样好的工作模范,而不是一块“迟钝的木头”!于是,他就把顾云洲辞退了。顾云洲起先还苦苦哀求了一下,最后看到监工依然坚决的样子,他也就只能无奈地离职了。他向还在烈日下搬运的陈佑说了一声,就羞愧地离开了那个工厂。陈佑愣愣地望着顾云洲远远离去的背影,摇了一下头,自语地说:“我应该早就想到的,他不适合这份工作!”

        走上那座桥,顾云洲的心是纷乱的。桥上行人来来往往,车辆穿梭不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和方向,只有他,又对自己的前途感到无比的迷茫,而再度沦落为一个无业游民了。他忽然失去了回家的勇气。回家,就又得看邵霜的脸色,还得面对父亲的失望和叹气,这些都汇合成了一股忧愁,对他重重包围了过来。他心中蓦地升起一股鄙夷之感,对自己的鄙夷!为什么自己这么无能?这么柔弱?仰向天,他废然地长叹了一声,感到无比的沮丧失落。

        他不知道伏在桥栏上望了多久的风景,看了多久的溪水,只知道当他醒觉时,这才注意到路旁的街灯都已亮了起来,他开始举步,在万家灯火中无目的地走。夜色漆黑,暗夜的穹苍里疏疏落落地缀着几点星光。最后,他停在一家书店门口。一股没来由的迷惘始终在笼罩着他,他感到急需找寻精神寄托。“反正不想那么快回家,进去看看吧!”他踱了进去,一看到书架上排列着的那些书籍,他就觉得自己仿佛走进另一个世界里!书,多丰富而吸引人的东西啊!他顿时觉得惟有书本能解他的忧愁!书店的墙上挂着一幅幅格言:“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书籍是造就灵魂的工具”、“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以及“阅读使人充实”。他徘徊于书架前,细心观赏着自己喜欢的书籍,只觉得无限的满足,就连被辞退的事也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最后,他挑了一本高尔基的《在人间》和一本海涅诗选,然后就踱了出来,这时才意识到身上的钱几乎都花光了。他又惊又惧,自觉对以后的日子再不敢抱什么希望。怀抱着新买的书本,顾云洲若有所思地向家的方向走去。不料,雨在这时下起来了,而且下得很猛,他急忙用外套包住了书,快步急奔。

        那无情的雨倾盆直下,淋得他满头满身都湿透了。跑过遍布泥泞的小巷道,他终于来到家门口。家的铁门敞开着,里面灯光亮着;他走了进去,本想不引起家里人的注意而走进自己的房间,以免父亲和邵霜现自己丢了工作又去买书而生怨气,却没想到邵霜就坐在客厅的沙里在刺绣。顾云洲连忙把包着书的外套放在背后,料想邵霜应该不会去注意他的。谁知道他一走进客厅,邵霜就抬起头,一眼看到浑身滴着水、裤管粘着泥的顾云洲,就蓦地从心里升起一股反感和厌恶。接着,就抬高声音呼喊小威:“小威,快去帮妈妈拿拖把过来,看看他,一进门就把我刚拖好的地板踩脏了!”

        顾云洲只感到自己心中的怒火在熊熊燃烧。他竭力压制着对邵霜的愤怒和不满,自顾自地走进房间,邵霜却依旧在作:“哼!真不让人省心!”世上就很少有后妈会真正关心继子,顾云洲早已认定这个事实;因此,他也将邵霜视为眼中钉,认为邵霜就是个贱人,并且在心里深深地仇恨她!邵霜是在她二十四岁的时候嫁给顾德海的,顾云洲当时才只有十六岁,本是花季的年龄,他的生活却因为邵霜的进门而笼罩上一层阴云。如今,六年过去了,这样苦涩的生活还是没有起色,这就使得顾云洲郁闷到要疯。他也曾做过结婚的幻梦,梦想组建一个新的家庭,以缓和自己现在尴尬的处境;只是,目前他既没有财力,又没有稳定的工作,所以,交女朋友的事他是想也不敢想。

        半夜时分,顾德海打完了最后的一盘麻将。回到家里,意外现顾云洲房间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灯光。于是,他走进顾云洲的房间。

        “云洲啊,还没睡呢?”

        顾云洲的脸埋在枕头里,他上半身趴在床上,双膝却跪在地上。听到父亲的询问,他抬起了头,回答说:“嗯,爸,您回来了。”

        “是啊,”顾德海在椅子里坐下,又关心地加了句:“这几天工作得怎么样呢?”

        噢!顾云洲感到无比的惭愧,无比的内疚。低下了头,他终于嗫嚅地、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我……我已……已经被辞退了……”

        顾德海的眉头立即紧皱了起来,他不相信似的说:“什么?你被辞退了?为什么呀?”

        顾云洲痛苦地转侧着头,把脸又埋进枕头里,声音艰苦地从枕头里传了出来:“噢,爸爸啊,是我的错,我吃不了苦哇!我……做不好工作,一切都是我的问题!”顾德海望着儿子那么痛苦那么无助,不由自主地走到他的床边,蹲下身来,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云洲啊,别这样自责了!既然做不了,就别勉强自己,咱们另外换工作,好么?”顾云洲抬起头来,眼睛里盛满了困惑和迷茫,说:“换工作?还能有什么工作适合我做?”“有的,爸会帮你找个好的工作,你比较适合轻一点的活儿,那就去当质检员吧,怎样?”

        顾云洲摇了摇头。顾德海问:“怎么?不喜欢么?”

        “哦,爸,你能不能让我走自己的路?”

        “什么叫‘你自己的路’?”顾德海更加不解了。“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想走职业写作路线。”

        “职业写作?”

        “就是当一名作家!”

        “当作家?噢,我的孩子,当作家哪有那么容易呀?”

        “我知道很难,但我要去试试!”顾云洲语气越来越坚定。

        “你知道么?现在大学毕业生那么多,中文系毕业的要当作家都不是那么容易,就凭你——一位要学历没学历、要文凭没文凭的社会青年,当作家,那不是痴人说梦么?”

        “噢,爸爸呀,并不是每个作家都是大学毕业生呀!你知道沈从文吗?”

        “不知道,他是谁?”顾德海皱皱眉头。

        “他是个伟大的作家,但他接受的正规教育仅是小学。”

        “你不要瞎扯吧!我劝你还是打消当作家的念头吧!”

        “噢,爸,你就不能给我一点鼓励,支持我吗?”

        “不是爸不支持你,而是这条路注定了要多磨难呀!爸不希望你去承受打击和风暴!爸只要你平平凡凡过日子就够了!”

        “哦,不!你不知道,我除了写作,别无选择;你要我去找工作,做一些我没兴趣的工作,对我来说更是一种痛苦啊!”顾云洲说着,不由得双手抱住了头。顾德海望着痛苦万状的儿子,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带着疑虑说:“除了写作,你真找不出其他有兴趣的工作了吗?”

        “或者有,我还想尝试画画;从小,你不是就老说我有绘画天赋吗?”

        顾德海震动了一下,他知道顾云洲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他已经无法再劝了。同时,他也不禁在想:“这个孩子对理想的追求,实在非常执著,而且满脑子的艺术梦想,实在令人惊奇!”怔了一怔,他就又轻轻低叹了一声,说:“好吧,爸不再阻拦你了。”一时间,他似乎预感到顾云洲未来的道路会很坎坷,因为他选了一条人迹罕至的路呀!轻轻带上房门,顾德海离开了顾云洲的房间,只剩顾云洲单独在房里;顾云洲望着那扇房门阖拢,低低说了句:“谢谢你,爸爸!”然后,站起身,走到书桌旁,他找出了自己画的那张“城堡”,握着笔,他心血来潮地在画的背面写下了一诗:

        “黄色的树林里有两条路,

        很遗憾我无法同时选择两者。

        身在旅途的我久久站立,

        对着其中一条路极目眺望,

        直到它蜿蜒拐进远处的树丛。

        我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天经地义,也许更为诱人;

        因为它充满荆棘,需要开拓。

        然而这样的路过,并未引起太大的改变。

        那天清晨,这两条小路一起静卧在无人踩过的树叶丛中,

        哦,我把另外一条路留给了明天!

        明知路连着路,我不知是否该回头。

        我将轻轻叹息,叙述这一切。

        许多许多年以后:

        林子里有两条路,我——

        选择了行人稀少的那一条,

        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写完,他就关了灯上床睡觉;事后,才想起这是美国诗人弗罗斯特的诗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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