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命运面前的脆弱
我以为此刻的我已经算得上独挡一面的男人了，所以我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准备，无论如何，考上一所名牌大学是我始终不变的第一目标。
然而，事情并没有想像的那样简单。应该说，是完全出了我能承受的预期。
走进班主任办公室，看到了妈妈的身影。她的眼睛还有血丝，看到我，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渐渐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上次带我来学校入学，是她第一次进城，而今天，是第二次。没有什么非来不可的理由，她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只是现在正是高考冲刺期，我在心里希望着这只是一次简单的会面，但我的脑海里却又不断涌现出另一个无法接受的画面。
班主任带着我俩坐上了出租车，目的地是第二人民医院，妈一句哈也不说，只是出神地看着窗外。我的心理防线已完全崩塌，我不断地掐着自己的手心，祈祷着这只是一场梦，但愿能快点从噩梦中惊醒，只是无论我怎么使力，直到我把手心掐出了血，才现，这的确是一个我不得不需要面对的事实。
出租车驶入医院的大门，我的心如死灰一般沉寂。我恍恍惚惚地走进医院的过道，我妈缓缓推开了病房的门，只见到爸爸躺在上面，艰难地伸出一只手，示意我们过去。
我的双腿此时无比沉重，短短几米的距离，我觉得我走了好远，脑海中不断涌现出每一次我和我爸在校门口相遇，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次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每一个笑容，我的视线开始迷糊了起来。
我走到病床边上，握住他那双长满老茧的手，此时犹如枯木一般。此时的他已经是肺癌晚期，他的眼睛也湿润了，我原本以为这是对死亡的恐惧，可是他却微笑着对我说：对不起，爸爸以后不能照顾你了。
据医生说，现在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放弃治疗，大概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另一种是死马当活马医，要准备2o万的治疗费，而且康复的几率仅仅只是理论上的可能。
我妈当时瘫软倒地，那一刻，我才体会到，在命运面前，人显得有多么脆弱。”
说的这里，岳胜利的眼泪无助地花落，他喝了一碗酒，然后胡莲萍又看到了那个之前出现过一次的情景：只见他从伤心流泪，转而哽咽，再进而为抽泣。
“真是太不幸。”她不禁感叹到。
“还没完，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只见岳胜利突然抬起了头，抹了一把鼻涕，擦干眼泪继续说道：
“班主任回去后组织了募捐，校长也带着他小舅子起了援助，郭二狗更是以此为名强行在各年级各班收取资金。经过他们的努力，总共筹集到了四万多元，加上爸的老板及同事资助的两万五千七百元，共计差不多七万元。我妈接到钱后直接给他们跪了下来，让我回想起了尊严的廉价。
第二天，在医院门口，我举着牌子，双腿跪地，乞求好心人伸出援手。
我妈怎么也不同意，说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不听他的，他就把事情告诉给了爸爸。然后我爸就决定放弃了治疗，当天下午就出院了。
他回了老家，我也跟着回去了，他们让我回学校去，我不回去。然后我爸就绝食，没办法我只好回到了学校。可是即使我回到学校去以后，爸也一直没有吃饭，说把钱留起来让我读大学。
我回到学校后的第三天，他就走了，走的时候只剩下皮包骨头，然而我妈却一直没把事实告诉我。直到一个月以后，我实在放心不下，就偷偷地跑了回去，才知道了真相。
那一天，我感觉天塌下来了。从此我每天晚上都失眠，记忆力减退，神志模糊。成绩也一落千丈，终于熬到了高考，我却名落孙山。那一年，郭二狗在城里找了一个保安的工作，刚开始他还隔三差五地来找我，后来就失去了联系。经打听我才知道他和别人打了架，就失去了消息。
在那个夏天，我在我妈的鼓励下，总算走出了阴影。决心复读一年，来年再战。
我把悲伤转化成为力量，我几乎与世隔绝，除了读书以外我基本不关心任何事情。直到第二次高考完，有很多复读班的同学跟我打招呼，我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这一次，我不负众望，考上了BJxx大学，听到这一消息后，我妈可高兴坏了，在村里见到人都说。从我爸走了之后，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这一年多来，她老了好多，两鬓开始斑白。我拿到通知书的那一刻，跑到我爸的坟头磕了三个头。
那天的天很蓝，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呐喊，从那以后，我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九月，我与家乡道别，只身前往帝都，那时候我意气风地踏上那块无数莘莘学子梦寐以求的土地，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大展拳脚。
当时我们宿舍里有6个人，虽然我们来自不同的城市，但我们开学第一天就接下了深厚的友谊。这不得不说到其中一个来自ZQ的同学，他叫林坤，他来的时候随身携带的行李除了一个钱包以外，全都是ZQ特产。他一见面就分给我们吃，我第一口吃下去的时候，眼泪都被辣出来了，只见他却吃的津津有味。
我们宿舍没有人能习惯，于是他就飞奔到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两箱啤酒，我们就吃一口，喝一口地开启了大学生活。
没吃几口，我就辣得整个嘴巴都麻木了，头顶开始冒汗，但又觉得特别美味，不愿放下。那一天晚上，我们前前后后又去买了六箱啤酒，整个宿舍都喝醉了。第二天起来，除了林坤以外，每个人的嘴巴都像挂着两节香肠一样，然后我拉了一个星期的肚子，其他人也上火的上火，拉肚子的拉肚子，那几天抢着上厕所成了我们宿舍的主题。
但是一旦到了晚上，我们都忍不住去找林坤讨点吃的，配上一瓶啤酒然后入睡，哪怕是晚上要起来拉一拉肚子也在所不辞。他的特产渐渐供不应求，隔不了多久他就要家里给他快递一批口粮过来，他从不向我们收取费用，并且平时也一直出手阔绰，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虽然整个宿舍只有他一个南方人，当他是当仁不让的宿舍老大，一方面是因为有钱能使磨推鬼，另一方面就是他这种性格。
我的大学生活波澜不惊地过着，偶尔会梦到父亲，在半夜里醒来。又时常会想起母亲，不知道她现在一个人过得怎么样。
林坤频繁地换着女朋友，渐渐地回宿舍的时间就变少了，刚开始我还有些不习惯，后来另一个室友无意中说了一句话：单纯的友谊总是随着贫富的差距而越来越淡。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们本来就不是同一路人，只不过恰巧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偶尔遇见，达成了一时间的共识，然后又随着时间的推移渐行渐远。
图书馆是我最好的避风港，我经常在那里呆到很晚。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看了些什么书，有时候就这样呆着，繁华的大都市带给我一阵躁动，然后回过头来就剩下一堆茫然。我融入不了其中，也无法理解林坤式的生活。
我突然不知道未来该如何抉择，看似充满机遇的社会，我却找不到属于我的落脚之处。以前以为只要考上了大学就会活出不一样的人生，所以抛开一切杂念一心奔赴心中的理想地。然而当我来到了这里，现同学们的学习状态和生活态度是那样的陌生。有时候，我怀疑我可能上了一个假大学。
怀疑是成功路上的最大阻碍，渐渐地我开始从茫然转化成为恐惧，我害怕四年的大学结束以后，我能否在这个城市生存。室友们常常谈起这里的房价，而教导员茶余饭后，并不像以前中学的老师一样关注我们考了多少分，6o分是唯一要求。他们身上散出一种气定神闲，宠辱不惊的气质，他们毫无保留地和年轻人分享各种成功奋斗，社会经验，丝毫不担心后生们会复制他们的成功并越他们。这一切的奥秘，总结为三个字就是：买！房！子！
或许今天我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有说有笑的兄弟，四年后的境遇并不取决于我们在大学学到了什么东西，而决定于父母在主城区给我准备了几套房子。
有一次辅导员召集班里的一部分人一起开会，主题居然是商量助学金的放问题。这次参会的人我们寝室有三个，一个是我靠着父亲临终前社会的募捐生活在此的人，一个是家里来自石家庄农村却有5个兄弟姐妹的朱家星，还有一个，是林坤。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走近一看，才现真的是他。他看到我过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包天子烟，递给我一支。我不会抽烟，他却不断地煽动我学，直到我把我爸得肺癌的事情告诉他以后他才停下来。我从室友那里得知，这种叫天子的烟要四五十一包，差不多是我一个星期的生活费，而这种烟，林坤一天要买三包。
那一天辅导员告诉我们：本次我们班有资格拿助学金的人比较多，助学金不够，先问一下有没有自愿放弃的同学，请举手。
我看一眼林坤，我原本以为他会第一个举手，然后潇洒地离开，可是他并没有。我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一个人主动举手。
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段小学的记忆，有一次小学老师问我们有没有自愿留下来打扫教室卫生的，那时只有我一个人举手，然后老师宣布：好的，除了岳胜利同学以外，其他人放学后全部留下来打扫卫生。这件事让我明白了有时候要出奇制胜，有舍才有得，上天一定会眷顾那些懂得付出的人。
于是我举起了手，辅导员看来看我，然后让大家为我鼓掌，并希望大家学习并扬我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然后告诉我可以回去了，同学们再次为我鼓掌，而我却完全懵了，当我从林坤面前走过的时候，他满带微信地给我竖起了大拇指，那一刻我感到无比恶心。
那一期的助学金我记得很清楚，朱家星获得了三等助学金5oo元，林坤获得一等助学金2ooo元。获得助学金之后，朱家星充了饭卡，买了几本书，买了一箱方便面和火腿肠。而林坤当天晚上请我们出去喝夜啤酒，还带着他新交的女朋友给我们认识。席间辅导员从旁边经过，林坤连忙迎了上去，又是烟又是敬酒，最后两人相视一笑，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那一天我点了很多平时看着流口水但从未吃过的菜，林坤也不在乎，还在女朋友面前赞叹我是一个有格局的人，让她把她的闺蜜介绍给我认识。
那一天，我觉得那些美味不过如此，想用最快的度把自己灌醉，但却怎么也喝不醉。我们在回宿舍的路上放声高歌，林坤则和他女朋友往校门的方向走去。我突然脚底一滑，摔倒在地上，然后就怎么也爬不起来了，两眼不停地冒着金星。后来他们把我抬了回去，那一晚，我吐了五次，从床上掉下来三次，醒过来之后一看到酒就呕。
第二年开始，课程变得少了起来。林坤已经不回宿舍了，连课也不怎么上，他在学校外租了房子，每个月的租金相当于我们一学年的学费。我和朱家星到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打起了临工，一个月虽然只有6oo块钱，但是生活过得很充实。
我打电话让妈来学校看我，她每次都说好，但从来都没来。直到我得到了励志奖学金，我就给她订好了火车票，让她来我们学校。她嘴里说着你这傻孩子花那冤枉钱干什么，但心里却忍不住乐开了花。
她来了，带了很多东西给我，吃的穿的都有。这些根林坤带的东西比起来虽然不值一提，但是那份感动却一点都不少，我把一些吃的分给室友，他们也很开心。她和室友们讲诉着我小时候的事情，很多我都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对于她来说，就仿佛生在昨天一样。我从来没现，她是这样一个健谈的人，此时的她看上去很幸福，我看着她也觉得很幸福。
她就来住了一晚，哪里都不去，第二天就急急忙忙地要走，说家里还有很多活要干，我拗不过她，只好把她送去了火车站。
临走的时候她不停地给我说起村里的事情，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谁已经娶了媳妇，谁又在哪里上班。倒是我这个高材生，现在已经落后于他们了。
不知不觉，爸已经走了三年了，这些日子以来，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我突然觉得很心酸，这三年来都没怎么好好地陪她说说话，每次打电话都是草草了事，长途电话很贵，每次我都给她汇报一下学校的情况，只留下十几秒的时间给她。从电话的那头，总是传来那句：儿啊！妈很好，什么都好，你别担心我。
这一次，她终于逮住了机会，估计让她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我无法打断她，也根本没有插话的机会。火车慢慢地开走了，她从窗户探出头来根我告别，我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从她的口型和手势上来看，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回去吧！别担心娘，你要好好读书，我要走了，再见！
火车载着她越走越远，慢慢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突然我想起还有好多话没有跟她说，想着想着，视线已经模糊了。
回来的公交车上，广播里放起一歌，歌名叫《那些花儿》，我听得入了神，歌曲结束的时候，我又莫名地感觉到了一阵心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母亲好像越来越远了，我告诉自己因为她在火车上，所以她和我距离越来越远，因为母子连心，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
这时候车上有一个染着五颜六色的头的年轻人向身边的美女滔滔不绝地炫耀如何从哪几个方面辨别真正成功人士：1、，没有名片；2，自己不开车；3，衣服没1ogo；4，没有小区名，只有门牌号；5，每天午睡；6，经常在郊区活动；7、包里现金很少……我不由得打断他的话：是吗？这种人，我们村全是！
那天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火车要夜里才能到Ln，这一夜她会在哪里度过呢？她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呢？
朱家星夜里喜欢说梦话，之前还传说他中了邪，体内有什么不好的东西。现在仔细地听一听，其实就是生活的压力和生命的尊严让这样一个平日里看起来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在夜里诉说着心里的怨恨。
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我是引领这个世界走向光明的那个人。
我推开了窗户，让他这些话随着风飘散出去，但愿这浩瀚无垠的
夜空，能够包容人类心里的脆弱。
(本章完)
https://www.dldwx.cc/xs/133336/582890967.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dldwx.cc。都来读手机版阅读网址：m.dld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