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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知府


桑街坐落于西市,本是这里游玩消遣商旅汇集的繁华地段。然而或许是秋日风云突变,自晨时起便不怎么爽朗的天气此刻阴沉得要滴水,眼瞧天边的黑云已经乌压压得堆成了三四层,浓得抹不开边际。今日上街的人就少了许多。

        眼看着要到了吃饭的时段,街上酒楼却大多生意平平,没有平日里那般热闹了。就站在街上与人说几句闲话的功夫,天边已经不眨眼地掠过紫鞭状的惊雷闪电。这闪电仿佛声势浩大地要撕裂苍穹,隐藏在乌云中的天河水随着雷声轰鸣,径直倾泄而下,不过短短一刻,天幕下已然冲刷出一场瓢泼大雨。

        街边面馆坐着两位客人,白衣的那位正倚着窗,伸了手,任凭那豆大的雨点砸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衬得他那双手白皙如玉:“好大的雨啊,你的法力居然已经到达这一步了吗?”

        被他问到的对面坐着的公子也在看向窗外,目光在他那双手上停顿一秒后,那公子答到:“应该是巧合吧,惊雷降雨不仅要看施法人的法力,还要看天时地利和神祷。我以为有场中雨便是最好的了,现在看看……”他怔怔地看向窗外如天河水决堤一般的倾盆雨势。

        “看来不光是此地山水气象颇宠爱你,连君神水也很愿意为你开方便之门啊,小潭。”白衣公子微微一笑,一双含情的眼眸不知掩盖了何种思绪。

        小天场内

        陈蒙与白洛在对峙着,即便是收到此等冲击,陈蒙依旧面不改色地横眉相对:“证据呢?”

        “证据自然有。”白洛丝毫不慌,沉声答道,“杀人恶行,大人昨日应当看得分明,此地地下埋葬无辜百姓森森白骨累累冤魂,每一笔罪孽都沾着宁九的血!”

        陈蒙惊觉他言语含义:“昨天被统领发现的窥探的人是你!”

        “正是草民。”

        “谋反呢?”陈蒙紧盯着他,“你可知你状告的是朝廷三品大员?”

        “昨日大人与统领来的匆忙,又被草民引开去寻风公子,自然无暇顾及其他。其实,在地下密道中还有一条路,正通往谢尧府上后院,大人届时一探便知。”

        “……”陈蒙沉默以对,仅凭白洛一面之词实在难以判定谋反大罪,此事还是要交给闲潭处理。

        见他不语,白洛接着说道:“谢尧多次顺着那条密道来与宁九见面,言谈之间涉及二皇子与草原,镇北大军边防部署和羽林军调度。”

        闻此言陈蒙思绪一顿,眼神直刺白洛。

        白洛冷冷道:“恐怕大人与那位统领还不知道吧,小天场一开始并非妖族聚集之地。宁九之所以这样放心大胆地开始残杀人命,就是因为这位谢尧大人上台。”

        陈蒙问道:“这个谢尧……从一开始就是宁九的人?”

        白洛道:“大人不妨把这个人字换成妖会更好。”

        陈蒙失声:“他也是妖?”

        白洛缓缓点头:“谢尧的真实身份我也不知,我只是偶尔一次见他出手,怀疑他是狐妖,而且实力不俗。”

        陈蒙沉默不语,当朝三品大员居然是妖族,不仅仅代表着妖族想要染指长期以来隐匿山林市井的和平分界线,更是狠狠地往玄机处脸上甩了一个响亮的巴掌。他已经可以想象到当闲潭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脸上的表情会有多难看。

        “你最好有直接证据来表明你说的是真话。”短暂的沉默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大人若不相信,草民可以直接带您前去密道一探究竟。”

        然而陈蒙并不完全相信白洛,他的多思疑虑是他的优点也是他不善决断的弊端,直到现在,若非提出计划的人是闲潭,哪怕李静玉和风十三有闲潭打包票,他都不会轻易相信他们,更妄论白洛。

        然而他仅仅是沉吟片刻,问出一个关键问题:“你说渎神,指的是什么?”

        白洛回道:“想来昨日统领与大人看见公良秀的时候心里已然有了几分猜测。草民所说的渎神之罪,正是小天场试图以千人血气万罪孽怨来‘制造’新神!”

        包厢里发生的一切声响都悄悄地溜进一只婴孩的耳,那小小的手掌大的一团黑气咧出一个诡异的笑来,沿着陈蒙的裤角无声无息地爬下来,在地板上爬了两下便消散不见。

        而闲潭此刻正身处离小天场二百米开外的面店里,掌心一团黑气逐渐凝结成型。

        “鬼婴?”风十三讶异地凑近了瞧,不知怎么,那鬼婴似乎颇为畏惧他,抱着闲潭的手指往后躲了躲。

        “别吓着他。”闲潭拢了手隔开他们俩,轻轻摸了摸那小鬼婴的脑袋。“这是安郁家的,他有事要告诉我。”

        小鬼婴顺着闲潭的手叽里咕噜地爬上他的肩膀,动作倒十分敏捷,看着颇有灵性,萤蓝的两点光似乎是他的眼睛,转来转去地,说了两句悄悄话还要看风十三一眼。

        风十三只觉得此景可笑可爱,没有半分神降在即秋分已至的紧迫感。他只觉得那团子大的小鬼娃娃靠在闲潭耳边嘀嘀咕咕,而闲潭也很配合地侧过头去凝神细听,这一景色并不诡异,甚至有几分童趣。

        只是闲潭听着听着脸色便越发不妙,到最后硬生生地折断了手里的筷子,风十三才发觉似乎大事不好,连忙问道:“情况有变?”

        闲潭忍了气深呼吸了一口,才回答他:“尚在计划之内。”他语气不善,明显带着一股火气,“倒是我低估了他们。既然已经着手计划窃神,那么取一个区区凡人知府的性命不过是计划好的一部分。”

        “谢尧死了?”

        “安郁说现在的谢尧是只狐妖,狐妖善魅惑、多变狡诈、最通人性,也是妖族夺舍的罪状中最常出现的犯人。”

        “那怎么就断定他是被狐妖夺舍,而非一开始就是狐妖呢?”风十三扬了扬眉。

        “……你苏二公子曾是外戚贵子,不入科举,自然不知现如今的殿试,在偌大的考场屋檐上游走的脊兽,都是玄机处鉴妖的耳目。”说到这一点时,闲潭脸色才缓和一些,“我来时有看过吏部资料,谢尧是那年科举的探花郎,能登堂面圣,受金殿之上紫微神光的赐礼,那时的他根本不可能是妖。”

        “看你面色不虞,以前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吗?”风十三问。

        “多少出过几例,但大多都是秀才一类,举子都很少。没想到他们竟敢直接对朝廷大员动手……”

        “按理说,像正途科举赐官印的官员不是都像天子一般有神光护体吗?怎么会这般轻易得手?”

        “……”闲潭眼神异样地扫了他一眼,见他确实不像是假装疑惑,才轻轻咳了一声,“真不知道你是隐匿山林时间太久还是怎么回事,你难道忘了,主文善乐、护官道、领青云的君神到底是哪一位了吗?”

        啊。

        风十三仿佛被击中一般,脸上蓦然闪过一抹空白,只是随即便意识到了什么,唇角的微笑也带了一点苦意:“……原来是太清巽音天尊。”这六个字的尊号似乎轻极了,羽毛似的从他唇齿边溜过,在人无法察觉的地方才又咽下一口叹息。

        “正是第四君神风。祂陨落之后,虽然神光依旧留有余力,但毕竟百年已过,祂的弥留痕迹已然在时光中不知不觉消散,或许谢尧的事情就是给我的提醒……”

        闲潭沉吟着:“现如今须得提防知府府衙的状况,咱们稍等一会儿就进去吧,雨就让它继续下,无论是祭祀还是什么,雨天举办都是不详不敬的行为……”他眯了眯眼,“我倒想看看他们还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法来。”

        “你似乎并不担心降神术,”风十三从他脸上捕捉到一点引蛇出洞的味道,问道。“我看你的种种布置,似乎没有与降神式相关的。”

        “论起君神道,我一向不及你。”闲潭回道,“你从前修君神道为修身养性,读各种典籍,只是降神式这种东西,倘若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不会知道达成降神式的条件到底有多么苛刻的。”

        “大洞天寺的那次降神,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风十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在心中“咦”了一声,脱口问道。

        闲潭答:“我此前一直以为第四君神的陨落与大洞天寺有关系,然而你却说并非如此。当日你说玄机处肃清计划失败,我为何如此惊诧,原因就是我知道,大洞天寺的降神式是成功的。”

        风十三蹙起眉头,他抬起一只手仰头抚住额头,没有打扰闲潭继续向下说。

        “只不过请来的君神并非三君神,而是那位庇护我到如今的君神风。”闲潭的眼睛在他谈论正事时一向犹如深寒的老冰,此刻却似乎有些消融的痕迹,“倘若你问我为何是君神风、我又是如何认出祂来的,我只能告诉你我不知道。”

        “不可能啊……”风十三垂眸喃喃道,他此刻才有了几分真切的恍惚,去了那副万事万物与我不相干的悠闲,“……怎么会……”

        闲潭停了一停,语气里似乎存了几分固执:“你听我说,虽然降神式的法阵和仪式条件都很重要,但是最重要的还是祭品。若非、”他顿了一下,“若非祭品自愿献祭,君神降世便会成为天尊降怒。不顺无理事,这是大道的仁慈。”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小潭?”风十三蹙眉。

        “我?自然是君神告诉我的。”闲潭回到。他神色澹澹,似乎想到了另一件挂念的事,语气也淡了几分。

        ……究竟是谁啊。风十三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那个时候君神风根本不可能回应闲潭的请愿,祂那时还在下界满头问号地被蒙在鼓里呢,怎么会去给闲潭说这些幺蛾子话。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风十三最终放弃思考,脑海中总有一个声音要将他推远,云雾缭绕越发难以回忆起当时究竟是什么情况,似乎有人时时刻刻在他耳边叮嘱别多想别多看,哪怕是他挖着脑袋去盘算那些过往的记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关于此的任何只言片语。

        闲潭看他皱眉思索的样子,摇头道:“你知道就有鬼了。你那时候不是不在京城吗,至于后来的段爷的任务记录我也看过,没那么详细,就算你接任统领之位后查看,也不会知道当时发生的事情。”

        风十三摆摆手,不愿与他细说。

        两头开花各表一枝,这边风十三和闲潭托着底思虑着怎么钓出幕后黑手,另一边的公良秀也自然没有闲着。她丝毫没有对“李静玉”起疑心,纵使觉得这个姐姐不似刚见面那般眉梢带笑,却也没想到会是什么人假扮的。被陈蒙假扮的“李静玉”找借口遣出门外后,她终于不忍一路上的种种“拖延”,决议自己先去找姐姐公良依。

        然而小天场入门看着虽然不大,但实际上却算得上是平宁最宽敞的戏园子了。桑街向来热闹繁华,若非今日大风骤起乌云蔽日,按这个时辰来算早该有一众票友等着登门了。

        三楼六号包厢出门左拐就是楼梯,公良秀向下望了望,没发现有什么动静,现在接近午时,本来就没什么人,外面忽而又下起绵密的雨。她走在廊道里,听得外头雨声一阵大过一阵,扰得人心烦意乱,不由得蹙起眉头耐着性子下楼去。她还记得“李静玉”交代她的话,虽不信任闲潭,她现在倒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先四处转转,看看能不能发现点公良依的痕迹。

        二楼几乎没人,既然小天场早些日子便放出口风今日下午演马戏,那些个爱听戏的长袍儒生便没几个来的。其余的也没有在这种中午天就上门的道理,除非是公良秀她们两个这种“记错时间”的情况。

        这年头谁家戏台子是这么搭的呀。公良秀此前在异志马戏班子呆了数年,因而看这小天场的摆设哪儿哪儿都觉怪异。露天戏台,亏宁九想得出来,都说额坊制高戏台,小天场这四面建造围合小院的高楼,明明可以露出一面来起斗拱搭高台,却偏偏不伦不类地搞什么露天戏台,先下那位小二说的梅派的香哥儿也没法唱了,也不知道搞什么鬼把戏……她在心里嘀咕了两下,没太在意,又跑到一楼去了。

        一楼迎门的神龛高高地安置在台上,公良秀路过时没忍住抬头又瞧了瞧里头的君神水的神像。那君神像上的神情本来是安宁祥和的,同样的手持玄镜的姿态她从前也见过,但可能是这两年的经历影响了她,公良秀抬眼望去,君神水那原本慈和平顺的眉眼却若有若无地缠绕着一股令人齿冷的妖气,冰得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强忍着心中不安,她上前去,将双臂平举,收手合拢后行叩拜礼,内心默念:倘若我与姐姐当真被人当做祭品行窃神渎神大罪、已成定局无力回天,予愿以己身献死破局,但求君神开眼,降下神罚,洗清无辜之辈的鲜血,要那些恶贯满盈者偿还他们的罪孽。

        她深深叩首,再起身时周身气质并未大变,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毅然决然的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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