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人走茶未凉

年初的时候，文家新添了几个庄子，亭台楼阁的，煞是好看。但由于暂时没有闲着的管事，便将府中的几个早些年来的老人调了过去，又添了些人过去，不至于庄子空着，老爷夫人也常去查看，邀约友人什么的。&1t;/p>

        但是将老人调过去了，府中又缺人了，于是文府的周管事就另外招了些人进来，可是有能力还会办事的实在不好找，没办法，便去了封信，将在柏山镇老家的表亲家读过书、有上进心、还一表人才的小儿子叫来了。&1t;/p>

        周管家年龄大了，又早年丧妻，儿子在南边的琅潭做小生意，早就透露过想将周管家接过去养老的心思，那地方山美水美，最是养人。可周管家一日找不到继承自己位置的人就一日放心不下，正巧这时候想起前几日家乡的亲人送来的信中提到此子为人正直、也十分聪慧，虽说不曾考取过功名，但该读的书都没落下，于是便动了心思，不招管事，想培养成自个儿的继承人，问了表亲的意愿之后，就让他来了。&1t;/p>

        陈暮恒今年二十有三，四月份来到文府，至今已有三个多月了，凡事都尽心尽力、力求完美，虽说只是普通百姓，却对于时事颇有见解，处理府上的一众事物也井井有条，虽然说不上高，但却颇有些手段。府中的下人犯了错不承认，他审问起来那架势简直就像是那公堂上的青天老爷，叫人不由得肝胆齐颤，不管做了什么都统统招了。&1t;/p>

        读过书的人有见识，就是不一样，直把周管家乐得不断赞赏，陈暮恒却只是恭敬地谢过之端正地站着垂着头不说话。不邀功不炫耀，这幅荣辱不惊的样子就连文丞相都深感意外了。&1t;/p>

        原先跟着周管家做事，老爷夫人看过，都对其颇为满意，一个月后周管家就放手让他去做了——为了保险起见，周管家自然派人去查过，没什么问题，周管家更是一心投入到培养接班人的行列中去了——又一个月的实践下来，陈暮恒做得更加得心应手了，于是周管家便正式向文丞相提出了自己高老的意思，文丞相很是不舍，毕竟周管家在他小的时候就在文府了，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但是转念又一想，更不忍周管家老年还与儿子分离，便忍痛应了。&1t;/p>

        为周管家办完送别宴之后，周管家在醉酒之际迷迷糊糊地想起来住在湖边那院子里的文大小姐，拉着陈暮恒的手嘱咐他小姐的爱好、习惯，叫他一定要照顾好大小姐，又自己说着话、让陈暮恒写下来，等文大小姐回来之后交给她。&1t;/p>

        第二天早上天没亮，周管家背着自己不多的行李，文丞相送与他的贵重事物一样没拿，站在文府门前看了半晌，最后老泪纵横。&1t;/p>

        跟文丞相提出告老还乡的时候他没有哭、昨晚的宴席上他没有哭、嘱咐陈暮恒的时候他没有哭，可是在这一刻，当这个垂暮的老人看着那庄严正大的丞相府大门挂着的牌匾上，那气势磅礴的“文府”二字时，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1t;/p>

        这一走或许便是永别，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回来，老人的离愁哀思在这一刻彻底释放出来，泪水划过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岁月留给他的不只是斑驳，还有亲如血脉的感情。&1t;/p>

        最后，周管家登上了几日前就从琅潭来到京城，要亲自将老父亲接回去的儿子的马车，在滚滚车轮声中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繁华之地。&1t;/p>

        ……&1t;/p>

        文丞相站在窗前，手指不停摩挲着青瓷茶杯光滑的边缘，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不知道在想什么。&1t;/p>

        文夫人素来醒得早，半梦半醒中摸摸身旁凉透的半边床，疑惑地起身朝四周看去，却看到窗边站这个模糊的人影，吓得“哎哟”一声，跌坐回床上。&1t;/p>

        见夫人受惊，文丞相放下茶杯抬手点燃了屋中的灯，昏暗的房间顿时明亮起来。&1t;/p>

        他走到床边，坐在文夫人旁边，唤了声：“梨儿。”&1t;/p>

        文夫人轻轻推了他一下，嗔道：“大早上的站那里做鬼吓人哦。”又想起什么，忙问道：“周管家走了？”&1t;/p>

        文承景捏着她现在依旧细嫩的手指，沉沉地应了一声。&1t;/p>

        文夫人笑了笑，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柔声劝道：“周管家是去享福的，该高兴，别丧着个脸，嗯？”&1t;/p>

        文承景被她逗笑，说道：“高兴高兴，那我今天想吃鲜蒸鱼嫩团，你给我做。”&1t;/p>

        “好。”文夫人点点头，抬手摸了摸他的脸。&1t;/p>

        文承景看着这个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女人，压下心中悲凉的无力感，脸上只剩下温柔。&1t;/p>

        ……&1t;/p>

        陈暮恒原本是不乐意来做管家的，他本应是天上翱翔的鹰，梦想是做一个清廉为民的好官，可家中就是不乐意让他去考举，念了十几年书难道要白费了？于是他攒了些盘缠，准备偷偷溜出去考试，在外面随便租个房子住，等考到考不上去再回家。&1t;/p>

        可还没等他开溜，京里那位据说在文丞相府中做管家的长辈来了信，想叫他去……做管事。&1t;/p>

        陈暮恒自然不愿，但拗不过家中父母，只得背上行囊独自上京城。&1t;/p>

        他这辈子都没来过京城，年轻的脸庞在京城夜晚灯火通明的的映照下越来越清晰，又因丞相府中繁琐的事务窝在屋子里捧着账本之类愁眉苦脸。&1t;/p>

        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做管事并不比读书简单，甚至蕴含着比读书更为复杂的算计。&1t;/p>

        于是他决定留下来，安安心心做好这个偌大丞相府的管家。&1t;/p>

        按理来说，他在丞相府已经做了几个月的事，应该早已得心应手，但今日他却显得有些焦急，一会儿嫌下人的动作慢，一会儿嫌厨房不够干净，一会儿嫌院中的护卫嗓门儿太大。&1t;/p>

        对此，大家都很无奈。&1t;/p>

        搬运重物的憨厚老实人刘三儿说：“陈管家，大家平时都是这个度，今儿您吩咐的东西多、这天儿也热，您多担待，对不住了。”&1t;/p>

        厨房里暴脾气的赵大厨说：“陈管家，这家家户户的厨房哪个能干净呢，您别自个儿不自在就挑刺儿啊，不行就您来做饭，跟了我三十年的菜刀都送给您！”&1t;/p>

        府上身穿黑色软甲握着长刀的李护卫刚想抽出刀跟这位白白净净一身书生气的管家好好讲讲道理，就被文丞相招来的高手——钟叔一巴掌拍到后脑勺，抬手给他按了回去，骂了句：“小兔崽子！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把你那刀给我收起来，那是能对着陈管家的吗，前两天夸你几句不知道自己老几了是吧，今天你没饭吃，滚。”&1t;/p>

        待轰走了李护卫，钟叔背着手看向陈暮恒，体贴地问道：“陈管家今儿个是怎么了？感觉有些……心焦气躁的，不好，大家都不太适应，难免会有微词，你也别生气。”&1t;/p>

        钟叔是府中威名颇高的老人，以前周管家在的时候，但凡出门有什么危险，都是钟叔为其保驾护航，又因为是修行者，所以大家除了老爷夫人之外最听钟叔的话，陈暮恒自然也不例外，他身为一个读书人自然是打心底钦佩修行之人的。&1t;/p>

        冷静下来之后的陈暮恒只是淡淡地摇摇头：“大家生气也是应该的，今天我确实做得不对。”&1t;/p>

        见陈暮恒知道自己的过错，钟叔也不再劝了，像个长辈一样关心地问道：“说来说去，为何会急躁呢？”&1t;/p>

        又提到这个，陈暮恒就又开始紧张不安，扭捏了半天，说道：“今日文大小姐回来。”&1t;/p>

        “当，当真？！”没想到听到他这么说之后，钟叔竟然比他还激动，一个跨步过来，鹰爪一般的手掌握住陈暮恒瘦弱的手臂，捏得他疼到龇牙咧嘴。&1t;/p>

        钟叔是云阡学院招生的时候亲自送她上苍昙山的，又是看着文郁锦长大的，在文府待了这么多年早就把文郁锦当亲闺女护着了，一听说那丫头要回来，自然是高兴得脑子都转不过来了，丢下陈暮恒，冲过去把还没走远的李护卫拽到院中比武去了。&1t;/p>

        说是比武，也只是钟叔单方面虐待李护卫而已。&1t;/p>

        陈暮恒缩了缩脖子，在心中为可怜的李护卫祈祷了一下，希望他别被钟叔玩死了。&1t;/p>

        在钟叔一声高过一声的兴奋的呼喊和李护卫痛彻心扉的呼痛声中，没多久，府中上上下下就都知道了——&1t;/p>

        大小姐今天回来！&1t;/p>

        于是当文郁锦敲开自家大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几乎全府的人都站在了前院，满面笑容地迎接她回家，文府院子大下人多，再加上护卫之类，黑压压的一片看着煞是震撼。&1t;/p>

        “这……这是什么架势？”文郁锦抽着眉角，迟疑地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也不是皇帝陛下来了啊……你们这干嘛呢，搞这么隆重，怪渗人的……”&1t;/p>

        话没说完，就看见下人们自动分开一条道，两个熟悉的人影走入她的视线。&1t;/p>

        看着那微笑望着她眼中满是温柔与思念的一男一女，文郁锦呆愣地与他们对视了片刻，然后扔下肩上的包袱，扑了过去：&1t;/p>

        “爹！娘！”&1t;/p>

        &1t;/p>

        &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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