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2章

夕阳余晖终于从寸土寸金的半山别墅区落下，夜幕降临，路灯照亮了沿途的路。保时捷缓缓驶进了庄园内，沿着郁郁葱葱的林荫道往里开。

        周蕴章摇下车窗去看，此间一草一木似乎都与过往无异，纵然他已经有整整二十年不曾踏足。不远处似乎有钢琴声飘来，细碎而轻快，在夜风中逐渐消散。

        即使隔了一整栋别墅，周蕴章也从零散的几个音符中迅速辨认出了那是什么曲子——德彪西的《月光》。

        这首曲子，他再熟悉不过了。

        “阁楼里有人？”越过树尖，周蕴章的目光落在白色的阁楼顶上，他可以确定琴声是从那儿飘过来的。

        周凤章没往那儿看，直接回答道：“嗯，谢倾住那儿。”

        “老头子这是模仿的哪朝昏君？”周蕴章眼神里嘲讽意味分明，目光却不曾从那处挪开，耳畔的琴声也愈发清晰；对方弹得很好，至少周蕴章挑不出任何毛病。

        周凤章干笑了几声：“周幽王？夏桀？商纣王？”

        “绕一圈。”眼见着快到主宅，周蕴章吩咐道。

        “好。”

        周凤章一脚油门出去，直接略过了通往主宅的那条路朝着不远处被树丛包围着的阁楼开过去。德彪西的《月光》——对于周蕴章来说意义非凡，那是他们的母亲生前最爱的一首曲，也不知阁楼里这位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碰巧撞上，刚好卡在这个时间段练琴。

        外墙雪白的阁楼近在眼前，周凤章熟门熟路的打了右转灯，绕到了位于湖畔的那一面；透过落地窗，周蕴章看见了坐在那架水晶三角钢琴面前的青年。

        自头顶洒落的灯光柔和而温暖，蓬松柔软的黑发下，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格外温柔。由鼻尖至下颌的线条柔美流畅，他低垂着眼眸，纤长鸦羽在眼下投了一片扇形阴影。

        隔了这么远，周蕴章看不见他的手，却能从流淌开来的旋律中想象出那双手是什么模样。单薄衬衣包裹着的身躯格外纤瘦，似乎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

        大约是注意到了灼灼目光，谢倾将眼神从键盘上移开，透过落地窗与周蕴章撞了个正着。

        还真是应该锁进笼子里好好欣赏的玩物。

        周蕴章也不回避，就这么坐在副驾驶席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在心里下了个结论。

        而对方似乎并不打算和他耗下去，确认了目光来源后，便转过头去，顺手将钢琴上方的琴谱翻了一页。

        《洋娃娃的小夜曲》，谢倾大概是拿了一本德彪西作品集。

        周蕴章缓缓摇上了车窗，示意周凤章开车回主宅：“哪个qing？”

        周凤章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坐在钢琴前的身影，意味深长道：“倾国倾城的倾。”

        谢倾并不打算出现在周蕴章的接风家宴上，对于他来说，只需要在对方面前有一个足够深刻的初印象就够了；因此他特地选择了一首对周蕴章来说意义非凡的曲子，踩着人到家的点开始弹。

        果不其然，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见了副驾驶上的周蕴章。

        那是一个即使隔了这么远一段距离也无法忽略掉他强大气场的Alpha，甚至比他的父亲周敬瑜还要强势一些，望过来时，谢倾不禁心生出几分畏惧，情不自禁地想要回避。

        可他知道，他并无退路，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然而，天不遂人愿。

        正当谢倾洗了个澡，拿着一本书躺上床，就有敲门声从大门那头传来。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藏着的几分疏离冷淡在披上外衣打开门的那一瞬消失不见。

        来者是周家的老管家，笑容可掬：“先生说请您过去一起用餐，有您最爱吃的草莓舒芙蕾。”

        “知道了。”谢倾眉眼舒展开，露出温顺柔软的笑容：“我换件衣服就过来。”

        主宅内的气氛并不算太好，隐隐透着些说不出的尴尬。虽然薛宝琴是周家现如今的女主人，可面对几乎没有见过的继子周蕴章，她还是有些露怯，不太敢摆出平时那副趾高气昂的贵妇架子，显得温婉又和善。

        然而周蕴章并不买她的帐，与好脾气、平易近人的周凤章不同，这位周家大公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不可能善待她这个转正的外室；他的性格太像他的父亲了，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或许这就是周敬瑜将他送到了国外这么多年的原因——毕竟谁都不喜欢和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生活在一起。

        面对多年不曾归家的儿子，周敬瑜的反应也是平淡得出奇，他甚至没有多看几眼，只在人踏进门时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回来了，然后就一头扎进了书房。

        而令薛宝琴更惊讶的是她的儿子周令章对于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大哥的反应，简直就像是见了猫的老鼠，一下子就从二世祖变成了乖宝宝。

        这让她十分地不安，虽说Alpha对Beta的压制是天生的，但她还是想让自己的儿子能在周家拔得头筹，能接周敬瑜的班，这才不负她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

        更何况如今阁楼里还养着那么一位，万一又给周家添个一儿半女，往后恐怕更是没有他们母子的立足之地。

        这么严峻的形势之下，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甚至在盘算如何将周蕴章暂时拉到自己的阵营里，率先对付那位养在阁楼里的“定时炸弹”。

        当她看见从书房出来的管家直接出了门，就知道大事不妙，周敬瑜迫切的想在周家人面前展示出他对谢倾的重视，她费尽心机、不惜一切代价换来的周太太的位置已呈摇摇欲坠之势。

        谢倾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在进门时与周蕴章撞个满怀，对方身上萦绕着淡淡的朗姆酒香气，如同在空气中织了一张网，将他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

        他抬头看过去时，刚好与人四目相对，仿佛跌进了深秋时节一汪深邃湖泊里；周蕴章与他父亲长得不像，可气场却是如出一辙，都带着令人生畏的压迫感。

        周蕴章微微蹙眉：“借过。”

        谢倾侧过身子，在狭小的空间里，对方的衣领轻轻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留下了一道余温；他能感受到对方靠近他时那种唯恐避之不及的厌恶——如果条件允许，他觉得周蕴章恐怕想从这道拱门边的墙穿过去，以免与他发生触碰。

        待人走远后，他在客厅与周凤章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在周家，除了周敬瑜，周凤章是唯一一个能和他正常交流的人，偶尔还会和他分享一些西洋乐方面的经验；周凤章性格开朗且平易近人，身上几乎看不到Alpha那种令人讨厌的凌厉与强势，是个无论和谁都能相处融洽的好好先生。

        “那是我大哥，你们应该没见过？”周凤章望着自家大哥的背影，向谢倾介绍道。

        谢倾颔首微笑，好像自己刚刚完全没觉察到对方的冷漠，对周凤章说道：“没有，而且你俩一点儿也不像。”

        “没办法——”周凤章一摊手，做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长得像妈妈，而我像爸爸。”

        周敬瑜的原配穆媛是个漂亮且温婉的女性Omega，在谢倾的童年时期，穆媛对他照顾有加，就连周凤章这个亲儿子恐怕都没有那样的待遇。

        哪怕谢倾一直坚定地认为，这是她在代替周敬瑜向自己死去的父母赎罪，却也对穆媛生不起丝毫恨意。

        谢倾十七岁那年，穆媛意外去世，死因至今成谜；没过多久，周敬瑜便把他常年养在外面的薛宝琴以及他们的儿子周令章带回家里，将对方扶正做了第二任周太太。

        周敬瑜这个男人，谁和他谈感情都是在浪费光阴。

        “你怎么也在这儿！”

        坐上餐桌时，周令章瞄到了坐在自己斜对面的谢倾，趁着周敬瑜还没下楼，迅速瞪圆眼睛发了个牢骚。

        谢倾一般不太愿意搭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坐下，就好像完全没听见他那句话。没过多久，其他人也入座了，周敬瑜坐在上席，冲着谢倾招了招手示意他坐过来。

        那张椅子的对面坐着的是薛宝琴，谢倾本不太想去，可当他看见自己右手边坐着的是周蕴章时，突然就改了主意，直接起身走过去坐了下来。

        至于本来就气不顺的周令章，此时更加不悦了，若不是被他母亲一个眼神压制住，怕是要当场掀了桌子。

        谢倾坐过去之后，便正式开始上菜了。

        周蕴章的余光一直在打量坐在自己身侧的这个人，仿佛要透过单薄的皮囊去窥探他的内心，虽然他早已将对方归作贪图周家财产的那一类，却还是抑制不住想要去多了解一些。

        或许是因为夕阳下那首熟悉的钢琴曲，又或是因为对方的信息素刚好是他喜欢的味道，他一边厌恶一边好奇，矛盾得快要爆炸了。

        这顿饭吃得十分压抑，只能听见餐盘碰撞时发出的动静，衬得餐厅格外寂静空旷。

        饭后甜点是红茶与草莓舒芙蕾，端上来的时候周蕴章注意到身侧的谢倾眼神明显亮了亮，完全不是刚才吃饭时那副兴趣缺缺的模样了。

        他吃东西的样子就像一只幼猫，令周蕴章生出几分“吃得这么慢不如喂他吃好了”的心思；当然这个可怕的念头迅速被后者从脑海里剔出去了，他甚至给自己灌了一口红茶来定神。

        谢倾何等聪明，将周蕴章一举一动收入眼底却不动声色，他知道周敬瑜不爱吃甜点会早离席，薛宝琴今天一定会趁机跟上去，因此他吃得格外慢。

        至于周蕴章，以他现在拿余光扫自己的频率来看，这人恐怕会和自己耗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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