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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晚上的时候赖宝婺哪都没去,  就在酒店里陪严欢,高斯发来短信,问她们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在跟赖宝婺重逢后,  他一直表现得很有分寸感,  说有机会的话想请她吃饭。
  
  很晚了,  严欢已经睡了。赖宝婺才敢偷偷摸摸地窝在被子里回他的消息,  高中生活好像就没过去多久,  给她讲题的男生又回到了她的生活里,  那个晚上他们聊了好多好多,从黄天天的近况一直聊到彼此的高考分数,  高斯问她数学考了多少,  她说136。高斯夸她聪明,  这简直比夸她漂亮还要让她觉得不好意思。赖宝婺问他考了多少。他笑:“跟你比差远了。”
  
  其实是想想也知道,  怎么可能,他的成绩在省里都有排名。
  
  最后快两点了,聊到手机都有些发热,  高斯问她明天什么安排。
  
  她说:“我们明天去逛故宫,吃烤鸭。”
  
  高斯半开玩笑的样子:“那怎么说,给不给我一个档期?”
  
  于是隔天晚上,她、严欢、邵天赐和他女朋友赵彦妃逛完故宫,去高斯推荐的东门四季民福吃烤鸭,  选了二楼一个大圆桌。全程严欢没话,  赵彦妃害羞,结果那天就赖宝婺话最多,  说着网上看来的故宫灵异故事,以及她们专业古籍里找到的一些前清典故,  大晚上的,听着还怪瘆人的。
  
  邵天赐说她是集齐神棍跟大师于一身。
  
  她睁着她那对大眼,神秘兮兮地问邵天赐:“你说珍妃被慈禧投井了,光绪为什么都不拦一下?”
  
  邵天赐片鸭子呢,裹了酱料、葱丝、黄瓜丝,用面皮包好递给身边女友,淡淡道:“你问他去啊,又不是我推的,我怎么知道。”
  
  赖宝婺语噎。他拿起一块面皮,有条不紊地继续包第二只,看都不看她。
  
  赖宝婺盯着他手上的动作走了下神。男生骨节分明的腕骨侧面有一个w的纹身,拿刀的手指戴着两枚银色圈戒,慢条斯理的动作给人一种残忍的美感。
  
  “连皇帝都这样,”她嘟囔,“反正是个男人都靠不住。”
  
  邵天赐冷笑:“这话听着真新鲜啊,你现在做个美甲都拉我去,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还当我是个男的。”
  
  严欢和赵彦妃同时被呛了一下。
  
  赖宝婺眼睁睁看着他手里那只包好的鸭子在她眼皮底下一拐,径直放到了距他最远的严欢面前。
  
  严欢可能自己都没想到,愣了愣,低头盯着自己的筷尖说了声谢谢。
  
  吃完饭,邵天赐去买单,三个女孩站在门口帘子外等他。不一会儿,邵天赐拿着手机从里面过道出来,撩开帘子,自然地过去搭住女友的肩,两人金童玉女地站一起,在路灯下看曾经自己的好朋友,摆摆手:“我跟彦妃还有点事,就不送你们姐俩回去了啊。”
  
  严欢两手抱臂,一只链条小包吊在小臂,淡淡地看路边人来人去。
  
  赖宝婺点头:“你去忙你们的吧,我们自己回酒店。”
  
  要下台阶,就听到全程没说过几句话的赵彦妃突然出声,把已经转身的严欢叫住,严欢回头,挑了下眉,她先看了邵天赐一眼,回头再看赵彦妃,她冷静地问:“有事?”
  
  夜色下,赵彦妃笑容甜美,肌肤像蜜桃一样,泛着被爱滋润过的粉嫩光泽,她看着严欢的脸不忍道:“你脸上那个痘痘可以找中医去治一下,我之前刚来北京的时候也是因为水土不服,满脸冒痘,后来看了中医就好了。”
  
  回到酒店,严欢把自己锁在卫生间整整一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她手腕挂了一只护肤品的小包,越过守在门口暗自着急的赖宝婺,默默地开始收满床的零碎,乱丢的睡衣、眼罩、耳机、充电器,赖宝婺急得冒汗,追在后面问她怎么了,严欢也不吭声,从地上竖起那只二十八寸的大行李箱,强笑着跟赖宝婺解释:“宝婺对不起啊,我……学校有点事,我想先回去了……”
  
  房间的白炽灯下,让人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她发红的眼眶,睫毛湿润。
  
  她哭过。
  
  这几天严欢舟车劳顿,加上环境变化,自己情绪也不好,严欢一觉睡醒皮肤就开始冒痘,一冒就一大片,虽然涂了粉底,粉底的遮盖力也不错,可逆光的时候时候还是很容易让人注意到她的皮肤问题,赖宝婺一见面就跟她说过,让她注意饮食,少喝奶茶。
  
  不过闺蜜说是闺蜜的事,相反严欢还觉得贴心。但相同的话从赵彦妃嘴巴里就完全变了味。
  
  她现在完全不敢去想,想那个当下,邵天赐听到女友的话朝她脸上看来时是个什么心情?鄙夷同情还是庆幸,他会不会也觉得很恶心?
  
  没有什么能比自我怀疑更加摧毁一个女生的自尊心。
  
  赖宝婺惊讶:“你才刚来啊……”
  
  严欢语气歉疚:“对不起啊宝婺,你在北京多玩几天,等下次你来重庆我再好好招待你,好吗?”说完严欢拖着行李就往外走,走到楼下大厅她低头拿手机叫车,身边跟着响过一道行李滚轮滑过瓷砖地面的声音,她惊讶地回头,赖宝婺拉着自己行李匆忙追上她。迎上严欢困惑眼神,赖宝婺露齿一笑:“正好我也想去重庆玩呢,我跟你回去。”
  
  严欢愣了下,眼圈立刻红了,她伸手抱住了赖宝婺。
  
  她们在深夜十一点到的首都国际机场,虽然是假期,幸好夜间还有联航,她们把机票改签,值机之前严欢去了趟卫生间。赖宝婺趁机给邵天赐去了个电话,很随意地告诉他她们走了,改道去重庆玩。邵天赐刚好送女朋友回她的出租房,人还在出租车里,听到这话跟炸了雷一样,直接在电话那头吼:“想一出是一出,这个点去什么重庆,谁带的头?”他不好好说话,赖宝婺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打过来,没吭声,僵了几秒邵天赐在电话那头冷言冷语地问:“是不是严欢搞出来的?”
  
  “我们之前就讲好了的,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重庆呢。”
  
  邵天赐沉默,之后不轻不淡地来一句:“到哪了?我现在过来送你们。”
  
  “不用了,我们已经到机场了。”
  
  邵天赐一声冷笑,咬了下后槽牙。
  
  机场这个点人还是很多,拖着行李戴耳机的,带着老人小孩全家出游的。赖宝婺没地方坐,靠着航站楼里的柱子蹲在地上,看着她跟严欢的两个背包。她们的行李箱都办了托运。
  
  “天赐……”她轻声。
  
  “干嘛?”男生冷冷接腔。
  
  “我觉得你这个事情做的不地道。”
  
  邵天赐嗤笑:“你知道个屁。”
  
  赖宝婺不服气:“起码你不应该这么伤害她。”
  
  “怎么叫不伤害?”邵天赐冷笑,“我他妈谈个恋爱没劈腿没干嘛,我怎么就伤害她了?难道我一辈子不搞对象,就等她来跟我告白?再说了,我跟她怎么谈,她一个重庆,我一个北京,一跨就跨半个中国,拿什么谈,意念吗?你清楚我们男的谈对象标准是什么吗?她起码得是个活的!”
  
  赖宝婺心里道理都明白,她就是嘴笨,被邵天赐这一通话说得毫无还嘴之力。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天赐,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变了。”
  
  变的成熟、世故,不再是她从前记忆中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和热血的少年,不再会为了爱和感动不管不顾地向前。
  
  是什么改变了他们?
  
  邵天赐淡淡:“我没有变,我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你太单纯了,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之前学校里我们都不用考虑太多,只要多做题考上大学就行,但是现实环境比做题更复杂。赖宝婺,男生谈恋爱就是想放松一下,我不想让它变成我的负担。”
  
  话音落下不久,安静中,电话那头传来了女生轻轻的啜泣。
  
  赖宝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就是心里很委屈、很难受。
  
  人都是越长大越自私,可是看到一个跟她朝夕相处一起长大的男孩子,在三言两语里毫不遮掩地向她袒露自己现实、冷酷的一面,还是让她有些无法接受。
  
  女生哭都是不需要铺垫的吗?她们的眼泪可以说来就来的吗?
  
  听着那头清晰传来的吸鼻子声,邵天赐简直目瞪口呆:“卧槽,我说什么了啊我……”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又不是在说你,”邵天赐无奈妥协,“你要再这么哭下去我只好跟你一起去重庆了。”
  
  赖宝婺手背擦泪,哽咽着缓缓道:“你来重庆干什么?”
  
  “跟你负荆请罪去啊,回头等你把我拉黑,我找谁哭去啊。”
  
  赖宝婺眼里还汪着泪,听到这里忍不住又笑,无所顾忌地当着邵天赐的面用餐巾纸搓了把鼻涕,脸上泪痕红白交错,她认真地总结:“男生有时候真的很讨厌。”
  
  “是是是,讨厌。”他毫无原则地应声。
  
  “我一辈子都不要谈恋爱了,谈恋爱有什么好的,我才不给你们这些臭男生当放松的对象。”她嘟囔了一句。
  
  邵天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压根不当真:“这话你别对着我说,对我说没用,你对你手机相册里的蔡徐坤说去。”
  
  赖宝婺又给高斯去了个电话,电话里,他也像是吃了一惊:“现在就走吗?”他站起来,走到门口:“你在哪,我现在过来送你。”
  
  “不用了,我已经到机场了。”
  
  高斯愣了一下:“这么快?”
  
  赖宝婺努力让声音欢快起来:“你要是来杭州,我招待你。”
  
  高斯笑起来:“那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啊。”
  
  国庆长假伊始,赖宝婺跟她的朋友们带着重逢的喜悦相聚北京,没想到长假第三天的凌晨会突然改道去了重庆,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无论你如何详实规划,都抵不过命运的兴之所至。
  
  就在大二快要结束的那个暑假,女生们在宿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赖宝婺手机响了,她衣服洗到一半跑出来听。看到来电显示最后四位数的时候,窗外暑气蒸腾,地表温度已经快接近四十度。
  
  新闻里说,是因为副热带高压的控制让杭城温度再创新高,房间里哪怕一直开着风扇,人还是一阵阵出汗。女孩们都在抱怨,这么热的天怎么回家啊。
  
  电话那头高斯的声音低沉清晰,像是穿过酷暑而来的一丝凉意:“在哪呢?”
  
  赖宝婺看了眼明晃晃的太阳光,畏惧道:“我在学校。”
  
  “怎么这么巧,我就在你们宿舍楼下。”
  
  她一下就从座位上站起来,正在上铺收蚊帐的女生看了她一眼:“咋啦?”赖宝婺挂掉手机,急急忙忙往卫生间跑,她衣服也不洗了,往盆里倒了小半袋洗衣粉,换了遍水搅搅搅继续泡着。
  
  她从来没有这么邋遢过,可她管不了这么多,她的心里充满了一种很简单的快乐,小女生的快乐。
  
  打了遍洗面奶用冷水冲脸,回到桌前,一边往自己脸上拍精华乳液,她一边翻开了自己化妆时才开的led镜。
  
  镜里面是一个十八岁女孩青春朝气,胶原蛋白满满的脸。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化妆。
  
  她上课会化妆吗,不会,她去社团开会会化妆吗,不会,她去见邵天赐的时候会化妆吗,不会。
  
  因为她的粉底、散粉、高光,她的口红、眼影、腮红,都很贵。
  
  高斯背了一只黑色皮质的路易威登双肩包,站在宿舍楼前的阴凉地看手机。感觉到一阵香风袭近,他抬起眼,顿了有两秒他才笑:“这么快啊。”
  
  她让他整整等了半个钟头。
  
  妆容精致干净,底妆轻薄,配她天生有型的眉峰,没有特别刻意的地方,就是让人移不开眼。女生学会化妆之后,像第一次穿高跟鞋,意味着人生一段新的旅程的开始。
  
  相比赖宝婺的俏皮清丽,高斯的穿着打扮则正式许多,灰衬衫配深色西装裤,腰间一条宝格丽的男士皮带。他瘦了点人也黑了,剪了头发,不像高中时候图方便干脆剃寸头,前面留了点长度,二八侧分往后梳,露出平整流畅的发际线,额头方正。
  
  赖宝婺忘记哪里看来的,说中国男生大部分都穿不好衬衫,可是穿在他身上真的再合适不过,他肩背宽,撑得住,又不像常年伏案做题的学生那么单薄,脚长手长。下楼刚看到他的时候赖宝婺还以为他是学校哪个老师,都有点不太像他这个年纪。
  
  赖宝婺惊喜:“你怎么来杭州了?”
  
  “来这里有事,刚好路过。”
  
  赖宝婺看看他,有点接不住话,她现在都不敢问他是什么事。他跑得太快,一下子就把她这个昔日同窗远远甩在后头。他有广阔的天地,他大二就开始给导师做项目,他站在屏幕后给人指导代码的画面像锚一样扎在赖宝婺的心头,让她感到一种深深的自卑。
  
  他能跟她聊什么呢?迁就她的智商聊故宫灵异故事?邵天赐说的没错,她就是个神棍。看了一堆闲书,对人生、对未来、对职业,一点规划都没有。他这么聪明,是不是挺看不起这种人的?
  
  “你想逛逛吗?”她的身上有种东道主天生的使命感,就算来的不是他,高斯相信她也会这么问的。
  
  所以这不是他想要的。
  
  高斯:“以前高一集训的时候来过。”
  
  她闷闷地低下头。
  
  高斯看她那样,忽的一笑:“饿不饿,我们先去吃饭。”
  
  赖宝婺一下子抬起头,眼睛亮亮的:“那我请你吧。”
  
  他带她去吃的是一家酒店自助餐,人均499,海鲜最出名。赖宝婺这些年跟着张美琴也算去过不少上档次的酒店餐厅,可是单独跟一个异性来吃自助餐真的是第一次,他没让她掏钱,他们刚到门口,报了名字就有服务生请他们进去。
  
  进去了才发现人好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他们找了个离餐台远一点的位置,高斯让她先去取餐,自己给她看着包。拿了些三文鱼刺身和生蚝回来,赖宝婺发现他们那一桌多了两个中年男人,也是西装西裤,跟高斯坐在一桌聊天。看她傻站着,高斯喊她过来。两个中年男人回过头,慈眉善目地笑:“女朋友哦。”高斯不卑不亢地被这些长了他两轮有余的人玩笑着。
  
  赖宝婺仔细看了看他们脸上,权衡过后,也没人教她,她开口脆生生地叫:“叔叔。”
  
  两个“叔叔”听了立即眉开眼笑,应了声好好好,回头又拍高斯的肩:“后生可畏啊小伙子,好好干……”他们走了。赖宝婺放下餐盘,悄声问:“他们是谁呀?”
  
  高斯看她菜盘上那些海鲜,一语带过:“之前在北京联系过的一些投资人。”
  
  赖宝婺立刻把嘴巴闭上,闷声不响地低头吃刺身,还是邵天赐教她的吃法,金枪鱼沾山葵泥和酱油能去腥味,她还是吃不惯,可邵天赐非说这么吃才能回本,少吃主食多吃牛排海鲜,特别是金枪鱼刺身跟鱼子酱。
  
  她有点想哭。
  
  上了两年正经大学,她都学了些什么啊?
  
  中间陆陆续续有差不多年纪的叔叔伯伯过来,把他们这里当个景点一样,其中有个伯伯好像还认识他家里边,笑眯眯地拍他肩:“这么拼干嘛,你家像是差这点钱吗?我一会儿给老高挂个电话……叫他看看他儿子在外面多给他长脸……”
  
  高斯从容应对,离开的人各个满面笑容。他来这里是找他们要钱的,可是赖宝婺觉得他光是站在那里,整个人就已经金光闪闪,那些什么vp,lp的投资大佬们求着他说,你借点我的钱吧……
  
  “他们这些人,是不是都很有钱?”赖宝婺前胸压在桌边,忽然对着他窃窃私语。
  
  高斯吃了口叉子卷起来的意大利面,摇头:“也不全是,有些是投资中介,在中间搭桥给你找其他投资公司,还有两个压根就是骗子。”他说话的语气透着一丝轻蔑。
  
  福至心灵,赖宝婺凑过去,用手遮着嘴压低声音问:“如果投资没谈拢,这顿自助餐是不是要我们出钱啊?”
  
  高斯一下子就笑了,他的肩膀发抖,叉子都拿不稳了。
  
  他一中午都在笑,跟那些精刮到骨子里的叔叔伯伯们周旋,笑容满面,说些云里雾里,真真假假的话。可是没有一刻让他笑得这么剧烈过,太阳光从旁边的透明玻璃射进来,照在这个二十岁年轻男人的脸上,那一瞬间,他变回了球场上那个自信张扬的少年。赖宝婺永远记得的那张流汗的脸。
  
  他忍住笑,眉眼舒展:“没事,吃你的吧,不要你花钱。”
  
  是,她不懂投资,不懂软件开发,不懂他一个学生为什么千里迢迢跑到杭州来要钱,但她可以给他讲她们班上的趣事,女生寝室楼里的流浪猫,讲她去年在北京旅游吃到的烤鸭,她眨巴着她那对大眼,神秘兮兮地问高斯:“你觉得珍妃真的是慈禧推下井的吗?”
  
  他看着她笑,他说:“赖宝婺,我怎么感觉你一点都没变。”
  
  她坐在藤条椅里,开心极了。
  
  一顿自助餐吃到下午一点,赖宝婺拿了份酸奶,用小勺子慢慢挖着吃,等高斯见完那些投资大佬回来,她小声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出了酒店的玻璃旋转门,热浪扑面,太阳最烈的午后,赖宝婺撑开她包里的一顶遮阳伞,他跟她都在伞下,走了几米,变成了他给她举着伞。
  
  路过一家奶茶店,她忽然停下,仰起脸看他:“我请你喝奶茶吧。”
  
  高斯笑:“你还吃的下啊?”
  
  赖宝婺轻声:“那不一样嘛。”
  
  问他想喝什么,他说不用了。她推开门进去点单,心心念念想给他试试她的新宠:百香果柠檬茶。她跟柜台的小姐姐千叮咛万嘱咐,无糖去冰加椰果。
  
  她往门口看,撞到高斯正好也在看她。她跟他笑。
  
  英俊沉着,他目光总是有点冷的样子,哪怕在笑。
  
  见了这么多业界顶尖的投资大佬,他还是那样,不当回事,对未来对人生,他好像看得比谁都淡,吃自助餐的时候赖宝婺就想问他,你说我一点没变,可我怎么感觉你总是不开心呀?
  
  这么多叔叔伯伯都要给你钱,还是不开心吗?
  
  她这么想的时候,就接到了一个不开心的人打来的电话,来自北京的邵天赐同学。他暑假没回杭州,留北京陪女友,不缺钱又有闲,小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滋润。前段时间还带女友去了趟韩国购物,参加了一个女团的粉丝见面会,把赖宝婺给羡慕的呀。
  
  邵天赐在电话里问她:“你说你们女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我能给的都给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人只有在长大后才会发现,在一段感情中人最难回避的不是爱的消失,而是难以掩饰的欲望。
  
  邵天赐这个人,从他穿衣打扮就能让人知道他家境不坏,可是去了一趟韩国,赵彦妃才深切地体会到这种“不坏”有多“不坏”。他们在韩国住的是首尔威斯汀,唯一一家从仁川机场出发有直达巴士,配备号称七秒入睡床具的酒店;七天他们去的最多的是一家经常在韩剧里出现的galleria百货公司,邵天赐说这里的gucci比国内便宜,他给自己买了一只索尼数码相机,给张美琴买了一条爱马仕的丝巾,给邵荣挑的是一条路易威登的皮带。赵彦妃看中一只gucci的马衔扣系列背包,她挑了一只红色的。付款的时候邵天赐又让sa给他拿了一只纯白。
  
  像他这种一掷千金的年轻客户在这富商云集的购物中心并不稀奇,而赵彦妃的整个世界观都为此遭遇了洗礼。
  
  赵彦妃想当然地以为,这两个包都是给她的。她矜持激动,又不动声色。
  
  是,正常人谁不会这么想,这是她的男人,男友,一个家里富到流油的年轻男生,他单纯痴情,把自己当仙女、当宝贝,他们开一间房,他碰都不碰她一下。他让她感觉自己被珍惜着,这种珍惜给了她力量和勇气。
  
  回到中国土地,她的出租房里,邵天赐趴在地上,行李摊了一地,他嘴里念念有词,把礼物从里面捡出来,几万的东西随随便便找个塑料袋缠好,用手机下单,等快递上门。赵彦妃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她给忙活了一晚上的男友倒了杯果汁,她轻声细语地问:“你这个白色的gucci是给谁的呀?”
  
  邵天赐一个配件找不着,随口回她:“给我妹的。”
  
  赵彦妃家里两个弟弟,在她的生活里基本上没有遇到过绝对的公平,连上学的机会也是,她不明白:“你妹还在念书可以背这么贵的包吗?”
  
  邵天赐当时还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他好笑:“这叫贵啊,她考上大学的时候我妈送了她只香奈儿,你猜多少?”他表情严肃,赵彦妃笑着摇了摇头,“猜不到。”
  
  “六万。”邵天赐说完就摇头,叹了口气。
  
  赵彦妃温温柔柔地笑:“你们家跟我们家不太一样,你们喜欢女儿。”
  
  说这句话的赵彦妃让人感觉心疼,又有些可怜。邵天赐停下手上动作,走过来搂了搂女友的肩,他手臂结实有力,身上有淡淡的古龙香水,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的味道。
  
  他低头吻了下女友的发顶,说:“宝贝儿,还有我喜欢你啊。”赵彦妃展开手臂软软地环住他的腰,贴在他胸口闭上眼微笑,像只受冻的猫,终于找到了她赖以取暖的归宿。
  
  你以为这就完了?
  
  非也。
  
  之前不是说邵荣想给邵天赐在北京北二环买套房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
  
  户型和小区都看好了,挨着附中,学区房,光首付就要千来万。张美琴知道一点他在北京谈对象的事,对那个女孩以及她家里的情况也略有耳闻,你以为她心里不急吗?她急啊,你以为会逼着儿子分手吗?她才不,这是她生的种,她比谁都清楚邵天赐的脾气,把他逼急了,他到年纪给她扯证都有可能。
  
  收到他寄来的丝巾皮带,张美琴给邵天赐挂了个电话,电话里她像朋友一样跟儿子聊天,说她很喜欢他送的丝巾,问他有没有给宝婺带礼物,在韩国玩的开不开心。
  
  最后她慢声慢气地跟儿子讲:“那个房子去看过没,有空带你朋友过去看看啊,就是给你准备的婚房。”
  
  隔天他就带赵彦妃过去看了下房子。房子不大,就一百来个平,坐落在一个老小区里,幸好户型扎实,南北通透,推窗就能看到附中的操场。
  
  背着他送的那只gucci包,赵彦妃像站在一朵轻飘飘的云上,站在所有北漂人的白日梦里。
  
  他的婚房,以后她的家。
  
  邵天赐说她是他们家第一个来看房子的,他妹赖宝婺都没来看过,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那个gucci包在她心里打了个底,让她没觉得太意外,她半开玩笑地问她的男朋友:“你们家也太疼你妹妹了吧,你买房子干嘛要问她的意思?”
  
  邵天赐轻描淡写:“这不废话么,房产证上还有她名字啊。”
  
  她愣住,在确定他没开玩笑之后,她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她又不是你亲妹妹,以后也会嫁人的啊,房子她老公家会买,跟你有什么关系?”
  
  一个从小缺爱的姑娘,她拿着你给的七分,还会担心你把剩下的三分给了外人。
  
  邵天赐没明白这话的逻辑。她老公是她老公的,她是她的,这有什么关系。
  
  为此两人不欢而散,几天之后还是邵天赐主动求和,约她吃饭,饭吃到一半,话题又回到老路,也不知道谁给赵彦妃支了个损招,她往邵天赐前面的空碟子上夹了一块豆腐,用慢条斯理又不容商量的语气表示,房本上也要加她的名字。
  
  邵天赐活到这么大就低过两回头,一回给赖宝婺,一回就是现在,他低声下气地哄女朋友:“以后等我毕了业咱们挣钱再买一套,写我们俩的名字,行吗宝贝?”
  
  赵彦妃都快被他急哭了:“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再过两年北京房价什么样谁知道,就我们那点工资,要想在北京买房你觉得可能吗?”
  
  邵天赐抬起头,他放下筷子,看着这个女孩子急的要流汗的眼,清楚明白地告诉她:“那我也不能占我妹的便宜。以后家里我有的,她也要有一份。”
  
  两人彻底谈崩,吵了一架,赵彦妃哭着跑走。邵天赐打给赖宝婺的时候已经喝高了,他酒量是真不错,两瓶红酒不在话下,那天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赖宝婺耐着心问他:“你现在在哪?”
  
  “外面,”他有点断片的趋势,想了有一会儿才说,“朋友酒吧……”
  
  赖宝婺松口气,在朋友那里,起码人不会出事。
  
  “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吵什么啊,就感觉这恋爱谈的,特没劲儿,特……俗气,……庸俗,你懂吗庸俗?”
  
  赖宝婺无语了:“你来搞笑的吗?跟一个人文社科的女生谈庸俗,你看过我们专业课要背的书吗?”
  
  邵天赐短促地笑了两声,过了会儿又安静,他像是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回忆,倦意深重:“你记不记得,之前,就你跟我说,我变了……其实谁不会变,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单纯,人在每个阶段的欲望都是不一样的,高中的时候就想考个好大学,到了大学就想找个好工作,大学毕了业呢……你说人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满足?”
  
  赖宝婺轻声:“你们到底怎么了啊,有问题就跟她好好沟通,你跟她讲道理啊。”
  
  赖宝婺有时候天真的过分,而邵天赐知道她的天真来自于她性格本身的单纯,还有空白的情感经历。如果她是各中老手,邵天赐可能也不会跟她说这么多,他从她身上得到的安慰、建议、同情,都是最纯洁的。她一整个人就是没有任何的坏心眼。
  
  “谈恋爱怎么讲道理?你觉得她会听吗?”
  
  “天赐,你要听实话吗?”
  
  他低嗯了一声。
  
  “我觉得你自己也有点问题,我有时候听你说跟彦妃的事,总感觉你有点三心二意,天赐,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邵天赐想也不想:“瞎说八道,你这意思我还精神出轨了?”
  
  赖宝婺问他:“那你们为了什么吵?”
  
  “那还不是因为……”
  
  耳边有人打了一声响指,所有神经顿时一个激灵。
  
  什么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大脑皮层有根线牵着他的思路,引他去到某处曲径通幽不可示人的暗地里去,是啊,他为什么要带赵彦妃去看房,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故意破坏这段关系?他又是抱着什么目的来跟赖宝婺打这个电话?跳出来的每一个问题都真实而刺激,恶意地挑战着他末梢神经,逼他去面对一个自己从来不敢去面对,也不配去面对的问题。
  
  邵天赐头皮发麻,张了张嘴,又无力地闭上。他仰头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像是给自己勇气说完下面的话:“赖宝婺,其实我一直……”
  
  ——“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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