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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8 章


  “然后呢?”
  
  所有的好奇都被勾出来了,  我连最爱的香草拿铁都不喝了,双目炯炯地盯着对面女人,迫不及待想要一个然后。
  
  那是杭州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我跟好友坐在一家新开的咖啡厅里。小孩们被集体打包送到了楼上的早教中心,  换来了我们一个半小时的忙里偷闲。
  
  认识赖宝婺是在一年前,  就在这家早教机构,  她一个儿子,  我一个女儿,  我们俩小孩是那一批报名中月龄最小的,  就怕被其他大孩子欺负,走得也就近了一些。那一批的家长一起拉了个家长群,  几个妈妈常在群里分享育儿经验。赖宝婺没在这个群里,  但几乎所有妈妈都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
  
  原因有二,  第一,  她家烨一真的太太太漂亮了,迄今为止机构广告里贴的还是她家烨一萌照,那眼睛、那睫毛、那皮肤,  连头发都比一般小孩儿来的乌黑发亮,把群里妈妈们给羡慕的呀,这孕期得吃多少黑芝麻才能生下这一头秀发的宝宝。看完小烨一再回头看看我姑娘,心里那个惆怅啊,都怪为娘没生好你。
  
  有这么一个漂亮儿子,  不得不让人好奇生父的基因。这就是第二个原因,  赖宝婺的先生来过早教机构两次,每一次都有年轻小姑娘来要微信。不得不说,  那是怎样忠实的遗传,才能将这幅好样貌如拓印般完整地继承下来,  那五官、那身材、那穿衣的品味,看完再回头看我老公,心里那个惆怅啊,姑娘,不怪为娘没生好你,全赖你爹拖后腿。
  
  那天赖宝婺学校有事,烨一爸爸来接儿子下课,往门口那一站,棕色风衣下那一袭长腿,抬腕看表那姿势,叫我们几个妈妈叹为观止大饱眼福。
  
  小烨一被助教小姐姐从教室里抱出来,脸红红地亲自交到这位年轻父亲手里,身后跟出来一串大大小小的萝卜头,一声长一声短地叫妈妈。小烨一软软地叫了声爹地,伸出小手,被年轻父亲接进怀里。手环着他脖子,小脑袋瓜沉甸甸地坠在他肩头,年轻父亲疼爱地亲了亲他脑门,又问了助教一个什么事,就见小姑娘红着面孔,指了指我此刻坐着的位置。
  
  我家温亦敏一动不动地坐在我膝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代帅哥。只见年轻爸爸忽然转眼朝这里看来,我赶忙掏出湿巾挽救我女儿于万一的形象,万幸,口水还没滴下来。我小声叮嘱:“姑娘啊,咱千万矜持点,给你未来公公留个好印象啊。”
  
  年轻父亲走到我面前,和气地问:“是亦敏妈妈吧。”
  
  我抱着女儿连忙站起,笑着点头:“是的是的。”
  
  他把手上一个袋子递给我:“这是宝婺让我给你的,说上次问你家宝宝借了一条裤子,已经洗干净了,谢谢你了。”
  
  “客气了,宝婺呢,怎么今天没过来?”
  
  “她们大学春招,她这几天在忙宣讲会的事。”我知道赖宝婺是大学老师,目前在杭州一所高校任辅导员。
  
  “哦,那是挺忙的。”
  
  寒暄两句,我一手箍着温亦敏,一手接过他递来的袋子,就听怀中我女儿石破天惊的一句:“帅爸爸。”
  
  捂脸。
  
  女儿啊,要不要刚一见面就把本性暴露地这么彻底。
  
  男人粲然一笑,抱着他家烨一,弯腰摸了摸我女儿的头:“好可爱的宝宝。”我女儿呆呆地看着他,做了人生之初第一个害羞的举动,她小肉手捂住嘴巴,头直往我怀里钻,只露了小半张脸偷眼看人家。
  
  能怪她吗?一个四十个月不到的小宝宝,美色当前,就连她的老母亲我,心都有些跳得不正常了。
  
  回头一看微信群里,有妈妈惊呼,烨一爸爸开了一辆迈巴赫过来。据说迈巴赫全球都降价了,只有中华区还在涨,买的起的全是暴发户,如果暴发户都长这样,当冤大头也没什么好被人耻笑的吧。
  
  我低头拉开袋子,发现里面不光有条我女儿的裤子,还有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盒,我赶忙叫住他:“邵先生。”
  
  他略有停顿,回过头去。
  
  “你有东西落在袋子里了。”我立刻挑出那个小盒子还回去。
  
  “小小心意,请不要见外,”男人温文尔雅地略一欠身,笑容蛊惑人心,“还有,我姓程,不姓邵。”
  
  “然后呢?”
  
  还是那家咖啡厅,我锲而不舍地追问。从高中毕业开始,我已经很久对一个爱情故事表现出这么强烈的好奇,听赖宝婺讲她跟自己初恋的点滴,真有让我种回到青涩岁月的感觉,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哎,果然只有漂亮的人才配拥有青春,其他人只剩高考。
  
  赖宝婺笑容干净,她身上一直有种独特的气质,不急不迫、娴静优雅,她跟那个程先生真的天生一对,登对地不行。
  
  “我们分手之后,他就从公司辞职,离开杭州去北京发展。在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彼此。”
  
  “你为什么要跟他分手啊?”
  
  赖宝婺笑了笑,有些怅然道:“那时候太年轻,脑筋也笨,认了死理。”
  
  我唏嘘不已,在大脑里自动为她补完故事后面的结局。跟初恋分手之后,赖宝婺伤心至极,就在她饱受情伤之际偶遇了现在这位天命之子,他的帅气(眼睛可见毋庸置疑),温柔(对小烨一的态度可知一定是为好丈夫),富有(小小心意竟是送我女儿的一枚生肖金手镯),忠诚(他回绝掉了每个试图加他微信的女性),这些人类罕见的优秀品质打动了赖宝婺脆弱孤独的心,两人于一段时间深入了解之后,认定彼此是自己的soulmate,顺利步入婚姻殿堂,随后就有了这个酷似父亲的小烨一。
  
  故事真的是这样吗?
  
  抱歉,我也不知道。
  
  因为我就在这个故事里。我的态度取决于我的身份和立场,作为朋友,我自然希望赖宝婺能轻松拥有一段我想象中简单快乐的人生,只是当命运的齿轮开始滚动,伴随着支配它的人的恶意滚滚而来时,我们都无能为力。
  
  只愿上帝保佑我跟你。
  
  接上烨一之后,程恩飞送他去赖宝婺的大学,一路上都用英语跟他交流,这是赖宝婺的要求,为了准备接下来双语幼儿园的面试,提早开始磨他耳朵。然而此子很小就已显露出了非常人般的气质,他端坐儿童安全椅里,模样天使,礼貌地来了一句:“could  u  be  quiet,please?”程恩飞一回头,气笑了:“得,咱爷俩都消停会儿,谁也别折磨谁,等你妈下来接你。”
  
  四月初,春招轰轰烈烈地拉开帷幕。
  
  这一周,赖宝婺都在跟企业hr对接,沟通宣讲会的具体时间、场地,同时还要督导学生会作为举办前的校内宣传、统调等,了解专业情况以及学生的求职意向。宣讲会前一个礼拜,几家互联网公司hr确定了最后宣讲会执行方案,报批院里,赖宝婺身为辅导员,几乎每个环节都离不开她的参与,这是她工作以来参加的第三次校招,忙虽忙,却也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进行。
  
  他们虽然是专科类院校,但是学校的计算机专业在院校之间非常具有针对性,很多互联网大厂为了弥补上一年度秋招签约率不足的问题,转而将春招的橄榄枝投向各类专业类院校。学校为了保证这一年度的就业率,同时企业又背着当地政府压上来的就业率指标,所以双方都特别看重这最后一次的春招。
  
  很快,各公司的宣讲执行方案通过院里审批,落实到各系,通知到个人,随后还要根据各家公司在方案中提到的要求,对大礼堂进行设备的调试,物料的布置。不幸的是,这些也要赖宝婺参与。
  
  基于校方、公司双方对春招的重视,宣讲会前两天,几家公司坐在一起开了个碰头会,几年校招下来,这些公司的hr只要没离职,多少见过几次,彼此之间还挺熟悉,纷纷跟院里的系里的主任、书记以及辅导员打招呼,叫这个老师那个主任的,气氛融洽和谐。
  
  赖宝婺坐在长桌最末,手里拿着份宣讲会的材料,除了常规的几家互联网大厂以外,有家公司的名称让她的目光多停了几秒:因斯。
  
  因斯是一家成立于2019年的量化私募,核心成员是王文因,毕业于清华。早年就职于北京顶级量化公司千禧,国内业绩最出色的头部量化机构之一。后跳槽自立门户,凭借工作中积攒的人脉一手创办了私募量化因斯,目前团队六十余人,管理规模超过210亿,在中证500指数增强、市场中性等策略方面表现不俗,是量化基金机构中亮眼的黑马之一。
  
  或许是因为熟悉的职业牵动往事某些记忆,赖宝婺心绪不宁,她跟这家公司接触不多,因为跟她负责的院系专业不对口,只是听系里主任提到过一次,说是政府特意从外招商引来的企业,在杭落户,享受税收优惠政策。
  
  她心里的不安一直等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一行三人鱼贯而入,看清为首那个女人的脸后,才像一片叶子轻飘飘、晃悠悠地落了地。
  
  是数年不见的安嘉璐。
  
  一身灰色小西装,内搭裸色针织衫,在保持了专业感的同时依然不减时尚度,很好地贴住了她本身人淡如菊的气质。
  
  赖宝婺如梦初醒,看着那个女人。她好像压根不记得赖宝婺的存在,目光平稳地划过一间会议室的面孔,看不出在赖宝婺脸上的特别停留。
  
  坐下之后,安嘉璐做了一个简单的开场白,关于公司关于团队,逻辑通顺,语言流畅,显示了一家互联网私募公司极佳的文化背景。
  
  赖宝婺低头,捻着纸页的边角起了卷,她在心里无聊计算,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多少年。
  
  这么多年,无论是谁,无论在哪,但凡有点志气的,要点脸面的,早就看开了。
  
  会议结束,议定了宣讲会的几个重要细节,与会人员三三两两地收拾东西离开,赖宝婺留在最后整理会场。等她锁门准备离开时,身后有人温和地叫了声:“赖老师。”保持着锁门的姿势,赖宝婺回过头,看着安嘉璐由远走近,笑容浅淡:“方便吗,可以跟你聊两句吗?”
  
  赖宝婺拔掉钥匙,试着又推了推门,确定锁上之后她回之以一笑:“好啊。”
  
  安嘉璐引她走到行政二楼的安全通道处,窗外是学校的足球场,绿色的塑胶跑道上有学生跑步,不远处静静矗立着他们学校新近落成的体育馆,流畅的外墙身仿佛一道流线型的波浪,在阳光下发亮。赖宝婺记得自己刚入职时还没有这座体育馆。时间改变的不光是人,还有周围环境。
  
  安嘉璐两手撑在栏杆上,看着足球场开口,“高斯不知道你在这家学校工作,宣讲会那天他作为部门负责人也要参加,如果可以的话,请你那天不要出现在现场,好吗?”或许她也清楚这个请求有多无礼,她语气无奈,带着柔软的哀求,“他这几年真的吃了很多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想他看到你后,再勾起他那些不高兴的回忆。”
  
  心里发涩,赖宝婺垂下眼:“你想多了。”
  
  “我跟他早就分手了。”赖宝婺低头将钥匙放进自己皮包里,轻吸了口气,她抬起头,像一滩深水的眼里,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而且我已经结婚了。”
  
  安嘉璐一愣,静看她几秒,嘴角扬起,她脸上焕发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恭喜你。”
  
  行政楼门口的林荫树下,静静泊着一辆奥迪r8,漆黑车身宽广伟岸,底盘如林中雄狮蛰伏,紧贴地面,欲试待发的状态中也充满了征服感。车窗贴膜太深,遮光性极佳,看不清里面的人影,饶是如此,经过的人还是频频回首,拿手机偷拍。
  
  过了一会儿,一部同样颜色的迈巴赫从学校的主干道弯进,引擎声熄,静悄悄地停在行政楼另一侧的林荫下,两台豪车各执一端,遥遥相望,蔚为一景。
  
  很快就有人从行政楼里下来,各家公司的hr跟学院领导在门口握手道别,各自上车离去。安嘉璐走出庇荫的建筑,太阳光刺入眼皮,她拿下架在头顶的太阳眼镜,走到奥迪车边坐了进去。
  
  车并未立刻发动,安嘉璐将包放在膝上,好奇地顺着高斯的目光往外望,对面绿荫下,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树下,披了一车的绿荫。车窗降下一半,暴露驾驶座上男人的半张侧脸,轮廓精致,耳垂一枚闪亮耳钉,下巴略尖,相当典型的韩系帅哥,安嘉璐的视线不自觉地多驻足了片刻。
  
  紧接着,一个女人从行政楼侧门下来,她走到车边,男人下车,弯腰从后座抱出一只小萝卜头,小萝卜头兴奋地叫妈妈,两条小短腿在空中弹蹬几下,就被放进女人怀里。有一个角度,男人正好托着孩子的腋下,举到自己面前,一大一小两张脸被放到一个平面,五官轮廓相似地叫人倒吸一口冷气,只要一眼,谁都不会错认二人的血缘关系。
  
  安嘉璐第一反应是去看旁边高斯的表情,让她松一口气的是,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安嘉璐撒了个慌。
  
  高斯一直很清楚赖宝婺就在这所高校任职。
  
  这是他说服师兄王文因,将队伍拉回杭州后第一件找人打听来的事。出于某种莫名的心理,他还特地将春招地点囊括进了这所专业类院校,他做这些动作的姿态坦然、高级,融有一个成功人士特有的自信,他并不承认里面有被这女人左右的成分。就在即将迎来戏剧性重逢的那一刻,高斯还是可耻地选择了逃避。他没有上去,让安嘉璐代自己参加这次会议。
  
  因为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警告自己,她不值得。
  
  她不值得自己费劲心思,高斯也不肯承认自己有过那种心思,他得到的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不是让这个女人得到教训。
  
  来杭州之前,师兄也问过他,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关系。他很干脆地说不是。可能开始是真的不是,高斯在杭州住过几年,熟悉这里的风物气候,地铁班次,只是越到后来越说不清。幸好,谁都没有特意来跟他较这个劲儿。
  
  不得不承认,一个深爱过的女人这样难堪以及不留情面的分手方式,实在地挫伤过高斯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这件事留给他的阴影之深,导致他对自我的认知都出现过一段时间的偏差。
  
  这些年再回头看这段恋情,他恨的最多的不是这个女人,他恨的是对方明明那么嫌弃自己,他还像条狗一样锲而不舍地舔上去,低声下气地盼她回心转意。他就是太爱她了,爱到在面对失去她的恐惧之前,膝盖已经无意识地软了下来。
  
  这些难堪、羞耻的情绪,像衬衫上残留的菜油肉渍,洗得再干净,搓得再用力,你总会怀疑那股气息挥之不去。
  
  来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她会结婚生子,那也只是一瞬擦过脑中的念头,他从不做任何无谓的假设。可是亲眼目睹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关于青春、关于校园,关于杭州那个八十平米小屋的记忆在那瞬间灰飞烟灭。他噩梦惊醒般站在废墟之间,眼睁睁看那人的背影走远。
  
  就这么到了电影的尾声,他却像个不甘心的观众,徘徊在观众席里不肯离去,全然不知另一部电影早已开始。
  
  “麻烦你了。”赖宝婺抱着小烨一,伸手探了探小朋友内衣的后背心,幸好没玩出汗。春夏交替,她就怕他感冒。
  
  “你跟我客气什么,”程恩飞半蹲下来逗小朋友,说,“我们爷俩玩得挺开心的,是不是啊?”
  
  小烨一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把头一别,软软地耷在赖宝婺肩头,程恩飞一笑,摸了摸他头,赖宝婺也笑:“别看他小,他记仇呢。”他对他这个态度,源自上上个星期程恩飞的一顿“严厉”管教,小烨一心里一直记着,这个男人不让他看小猪佩奇,并且还恐吓他吃的就是小猪佩奇的肉,吓得他哇哇大哭。
  
  跟他爸爸一模一样,赖宝婺摸了摸小烨一硬硬的短发,心软的简直不行,她柔声道:“跟舅舅说拜拜。”
  
  小烨一嗯了一声,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拜拜。
  
  程恩飞看了看她,一笑,眼角性感地弯起:“我怎么又成舅舅了,这是从哪论的?”
  
  赖宝婺:“我是他妈,你说从哪论?”
  
  程恩飞给了一个拇指,心服口服的意思。
  
  另一头,那辆奥迪r8不动声色地从他们身边驶离。
  
  赖宝婺抱上小烨一,坐上自己那辆马自达,送他回爷爷奶奶家。
  
  她刚通过电话,做奶奶的已经眼巴巴地在门口张望,看着那辆红色马自达由远驶近,绕过几弯,开进了政府的家属大院。刚把车停稳。张美琴迫不及待地迎下来,从车后的儿童座椅上抱起小烨一,笑着同驾驶座下来的赖宝婺讲:“今天家里做了你最喜欢的土豆炖牛腩……”
  
  张美琴抱着烨一走在前:“跟奶奶说,今天我们烨一乖不乖……有没有哭啊?”赖宝婺锁上车,提上包,跟在这对喁喁细语的祖孙身后进了别墅。
  
  从小烨一刚一落地,张美琴视这孙子如眼珠一般珍贵,爱如珍宝,但凡能抱在手上,坚决不让孩子下地走。若是逢年过节,家里来了亲眷好友,遇到这样漂亮的小孩儿,无人不想抱他一抱。张美琴嘴上不好拒绝,实则心中几万个不情愿,无论坐在何处,眼睛只巴巴地围着孙子转。
  
  一进家门,就见客厅茶几上大包小袋,都是些儿童奢品的衣服玩具,保姆正在收拾,茶几边还倚了一辆印有蜘蛛侠图案的三轮脚蹬车。小烨一刚落地,就扑过去拆了一套沙模玩具。见赖宝婺往那里看去,张美琴解释:“恩飞今天特地叫人送来……这叔叔做的,真是没话说,是不是啊烨一,程叔叔对你好不好?”
  
  赖宝婺忍不住笑了,心想这辈分真够乱的。她让小烨一叫程恩飞舅舅,从张美琴这里论应该是叔叔,而在外人面前,小烨一这一声声爹地又叫得真心实意,让人深信不疑。
  
  吃过晚饭,邵荣陪着孙子玩了会儿积木,回书房处理公务。赖宝婺将小烨一抱到膝上,跟他一起翻看程恩飞从英国寄来的全英画册,色彩之丰富,内容之童趣,看得小朋友目不转睛,忽然小手一指,小烨一点着图片某只活灵活现的袋鼠,冒出一个发音纯正的英文单词:“kangaroo。”
  
  张美琴在旁剥香蕉,闻言惊奇地看向赖宝婺,见她笑着说是,当即喜不自禁,指着画册中袋鼠旁另一只小动物,期待地看烨一:“乖孙,告诉奶奶这是什么?”
  
  小烨一脱口而出:“xiao  mao  mi。”
  
  赖宝婺顿时哈哈大笑,张美琴一愣之后也是大笑。邵荣听到声音从楼上下来,摘掉眼镜,站在楼梯边笑着问:“你们娘俩笑什么?”小烨一抬头看着被自己逗笑的两个大人,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特别厉害的事情,于是一鼓作气又说了有三四遍xiaomaomi,张美琴笑得几乎喘不过气,那手舞足蹈的小模样逗得邵荣也不禁露了笑颜。人来疯的小烨一坐在妈妈怀里,看着爷爷、奶奶,他生命中最爱他的三个亲人,开心地拍起了巴掌。笑声一阵一阵,充满了整间客厅。
  
  那一刻,赖宝婺被一种庞大的感动彻底击中,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天赐,你可以放心,我们活着的每个人都继续好好地活下去,没有一个人辜负你。
  
  孩子是上天最好的恩赐。
  
  从降生开始,他们就是崭新的、干净的,给人带来至为纯粹的幸福。从医院接走小烨一的那一刻起,她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人生将要发生的改变,而她没有过一刻的后悔跟遗憾。
  
  夜深了,小烨一被月嫂抱去楼上睡觉,赖宝婺跟保姆一起收拾散落一客厅的玩具跟绘本,晚上她还得回学校的职工宿舍。张美琴提了一篮子生鲜、水果放进她后备箱:“都是你邵叔叔单位发的,我跟他吃不了那么多,你拿回去一点,送点给你领导同事,像你们这种单位上下关系一定要维护好。”
  
  夜风里,这对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如同亲生母女说着贴心话,张美琴有时候也在庆幸,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善举,给了她一个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的好女儿。
  
  “明天烨一不去上早教课,你要是下班早就直接过来,不然他一天见不着妈妈,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说到妈妈这个词,张美琴忽的叹了口气,她多少也觉得对不起宝婺这个孩子,从小烨一会说话开始,就喊赖宝婺叫妈妈,张美琴纠正过他几次,要他喊姑姑,然而小孩子天生就对母亲的身份有种执拗的渴望,他只愿意喊妈妈,姑姑他非但不愿意叫,连听也当没听到,要是有人问他妈妈在哪,他就说在学校上课。再后来就没有人让他改口,所有人在潜移默化中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知道的,您放心,我下午就过来,明天还要带他去幼儿园面试。”
  
  临下班的点,赖宝婺接到因斯一个hr小姑娘打来的电话,说她上次来学校开会,像是落了一个硬盘在会议室,想麻烦她帮忙看看,电话里她都快急哭了。会议室的钥匙在赖宝婺手里,她中午过去,翻来覆去地找了一圈,果真在长桌下的地毯一角翻到一只黑色漆面的拷盘。
  
  小姑娘连声道谢,电话那头赖宝婺都能听到她松了口气的声音,初入职场的人都对交代给自己的事格外认真。
  
  赖宝婺笑着问:“要怎么给你?”
  
  因为里面的文件实在重要,是给银行的代发工资清单,动辄几百上千万,小姑娘一个还没转正的实习生不敢妄自做主,来问带她的师傅,小姑娘跟人事姐姐一五一十汇报这事时,高斯碰巧就在隔壁工位指导两个同事做指数分析,闻言直起腰来,问了一句:“掉在哪了?”
  
  人事姐姐没有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敢替下属背这口黑锅,直接命小姑娘自己说,小姑娘面如土色期期艾艾地说完。高斯想也不想直接道:“你让她直接送到我家来,我有急用,车费你让公司报销。”
  
  说完高斯就走了,回他自己办公室。转过头,人事姐姐一个爆栗锤在小姑娘脑壳:“给你使了多少眼色,没看见高总在吗?”小姑娘摸了摸头,嘴巴一瘪,眼圈跟着就红了:“没看见……被高总知道,我会不会过不了实习期啊?”
  
  “不是找到了吗?你现在自己去跟那个赖老师说。”
  
  小姑娘心思单纯,语气天真地问:“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要不然还是我自己跑一趟吧。”
  
  人事姐姐翻了个白眼,睫毛根根挺翘,无语道:“公司付你多少人工,让你翘班去干这种事。况且你上面大领导都给你解决方案了,要你自作什么聪明,还不快点去跟那个赖老师说说好话,卖卖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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