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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章 答案


冯绩想到这层也无怪他破釜沉舟要给卫氏致命一击,他在赫特为俘时身子骨就不好,回大殷疆土时又多番磨难,寿数长短心知肚明,甘不甘心也只能听天由命。

        可越不甘心的人对身后事惦念的就越多,盼望着子孙重振旗鼓,连带着自个儿这辈未了的心愿也能一并实现;然而若是连子孙身世都起了疑心,怕是冯绩心里头的这股怨气始终不会放下,有越聚越多之势,须臾之间也会生出诸多变故来。

        卫应慢声进言,“陛下明鉴,太子殿下如今年岁尚小,贵妃殿下家中无势,难免有心人会以此为口舌重伤陛下的亲生骨肉,陛下应当保重龙体早日福泽大统。”

        冯绩朗声大笑,心口震动时嘴角又溢出血色来,卫应执巾捧盂侍立在侧,冯绩缓过神来瞧着他嗤笑,“皇贵妃家中无势,朕倒不知卫氏如何无势,分明是如日中天青云不坠,卫先生这三十年说了多少句谎言,叫朕如何相信?”

        卫应俯身下拜,“为人臣者,君忧臣辱,恳请陛下降罪!”

        “朕难道还嫌寿数过长,自寻死路?”冯绩探出只手将他搀起来,指了指一边的杌凳,“坐那吧,朕还不知能活到几时,今晚上就同先生好生说会话。”

        空荡荡的宫室,摇摇的烛影,风烛残蜡一眼就能见到身后事,冯绩沉默了半晌才笑了,“说来并不是朕同老四技不如人,只是兄弟相争给了先生良机,阿勋视先生为眼中钉朕也同样,倘或旧时朕和阿勋兄弟联手,今日在先生看来可否不同?”

        卫应不接话茬,“臣所行有不妥之处,陛下降罪,臣不敢不受。”

        冯绩摆手,“到这时候无须同朕说冠冕堂皇的话,世人都说冯家和卫家相依而存,先祖入主禁宫卫氏心有不甘也是人之常情,到了先生这辈因朕同四弟多番猜忌更是忍辱负重,朕设身处地能领会先生的苦闷。”

        卫应再拜,“陛下如此倒是冤枉臣了,卫氏世代侍奉先帝爷及陛下心中毫无犹怨,只敢殚精竭虑唯恐有负皇恩。臣之辱乃君之忧,臣之苦乃君之虑,万望陛下明鉴!”

        “行啦,这儿又没外人,又求又跪显得朕太不近人情。”冯绩笑笑,示意他起身,“说朕怀疑先生也不是无凭无据,当初皇贵妃进宫户贴名册皆无卫氏半点踪迹,倘或前儿朕不是无意得知,这会还要蒙在鼓里,先生心里也不要委屈。”

        卫应忙道不敢,“卫氏族人素来乐善好施,七年前无意间途遇流民就收留了皇贵妃殿下,皇贵妃殿下着实是国姓且祖籍海陵,后来跟随了保定崔氏的小辈的姑娘也未曾更改,幸得得遇陛下隆恩浩荡。”

        冯绩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当真这么回事?”

        “臣绝无半句虚言。”

        冯绩认了命,长叹一声,“是与不是又如何,到底还是先生棋高一着,朕同老四窝里横时先生早已把主意算计到太子头上了,如今老四没了朕无几日可活,等太子继承了大统也不过个把月的毛孩子全凭先生搓扁揉圆。”

        卫应要开口,却被冯绩制止了,“不用同朕说那些片汤儿话,你什么样儿朕心里清楚的很,事到如今你在朝堂上指鹿为马谁敢说个不是,朕夤夜要你来就是问你,朕的太子到底是从民间抱来还是你与皇贵妃有私情所致?”

        事儿挑明了说,卫应反倒平静了,拱手笑道:“陛下不该折辱太子及皇贵妃殿下,也不该折辱臣,太子殿下着实是陛下同皇贵妃殿下所出,正统的皇室血脉,陛下冤枉臣不当紧只是莫使龙威有损。”

        冯勋冷笑,“朕叫人算过命,命中合该无子,皇贵妃进宫不过两月就能怀上太子,先生如此糊弄朕,就不怕神明怪罪么?”

        卫应道:“术士之言不可尽信,陛下龙威鼎盛如何不能有后,太子殿下承陛下血脉,尊贵无匹得天独厚,臣给陛下贺喜。”

        左右问不出半句真心话来,冯绩大感失望,夜已深沉顿感无力,他摆摆手,“朕知道了。”

        卫应拜辞出去,御前总管抱着拂尘远远地站着,这会佝偻着腰身凑到跟前来请安纳福,“大人,陛下他……”

        他抬手,叮嘱道:“好生守着,陛下不宜受扰。”

        精瘦的总管知道事儿不好,越发矮了身子揖礼,“奴婢晓得了。”

        漫长的夜色里冯绩的寝宫依旧灯火通明,离得近了依稀能听着里头冯绩放开嗓子叫人,守在殿前的太监眼耳闭塞毫不理会,又过了半晌里头传来狼藉的碎瓷裂玉的动静,仍旧无人过问。

        宫门上印出个慌张的人影叫烛光罩得老长,声嘶力竭地呼和嚎啕企图将宫门打开,守夜的太监如同老僧入定不闻不问,直闹到四更天时,里头的灯烛终于熄了。

        半夜里孩子哭闹了阵,卿妆翻身起来哄了会再瞧西洋钟差不离到了丑末,那会外头的嘈乱声才传来,守夜的婆子到门上问话再火急火燎挑了盏灯到窗户下回事,“太太,宫里来人了,寅初时候龙驭宾天了!”

        孩子被外头杂乱声唬得大哭,卿妆心疼,出门的时候还抱着哄,又嘱咐那婆子道:“跟各院说声将家里的帘拢帐幔一律换成灰青蓝布,金玉珠翠皮缎绸鼓乐一律入库,让针线上的婆子把素衣素服抬到前院使人来领,再叫和嬷嬷上我这儿来,我有话嘱咐。”

        各院子的钥都打开了,卫府各处高挂白灯笼着素服忙进忙出料理国丧,和氏捧了素服来罩在卿妆的官服外头,伺候了登车入宫,又叫了嬷儿来照应着孩子这才各处点验去了。

        还没进宫门就听着四下里哀嚎震天,西华门前下车时就看着远远近近的白幡,四月里头能入了冬落了雪,万物凋败,一片死寂。

        内务府操持了皇帝的身后事儿,礼仪监也没能闲着,朝臣进退拜祭时的丧乐,子午之时的鼓乐皆是要小心谨慎地伺候;直忙到子夜前,卿妆吃了女官偷摸递来的一块酥饼子,背了人三两口咽下去还得接茬在乾清宫侧殿候着,子时又有趟哭祭须得丧乐鸣钟。

        夜色沉沉的,哪儿冒出来一两句宫女小声的嘀咕道害怕,白日里未开脸的宫女子叫一道白绫尽数送了去殉葬,大好年华的姑娘统共二十六具尸首尽数被放进了棺材里,有人说走到荒僻的地界儿还听见那些女子委屈的哭叫声。

        卿妆垂着头胡思乱想,那厢超度的经文声又起来,风吹进殿堂里来撩起垂幔能隐约看清一百零八位高僧分坐在通臂白蜡下,那些冗长的经文于是随着风散满禁宫的各个角落。

        子时已至又是通哭祭,皇后领着妃嫔泣不成声,也不知真格儿是为这位陛下的早逝伤怀还是为了往后无穷无尽的寂寞日子无奈,红颜枯骨,一瞬都在着宫墙里蹉跎了。

        后半夜难熬,脑子发蒙可还得瞠着眼睛,卿妆直勾勾地盯着白幔子上下翻飞的角,把来回事儿的女官吓得只顾着念经,只当有什么妖邪上了她的身。

        等卿妆斜眼来瞧她,这才缓过神来道:“小卫大人,皇贵妃殿下召见。”

        自从去岁三月一别,卿妆都没有再见过冯东贞,如今入宫数月身份天壤地别再见势比登天,冯东贞无意宣召她她就恪守本分,没想着这会皇帝没了倒是特意要见她。

        领路的宫女走得飞快,一路将她带至翊坤宫侧殿,又俯身拜道:“贵妃殿下正在见客,请小卫大人稍坐。”

        深更半夜宫中女眷能见谁,卿妆心里犯嘀咕可又不敢打听,回头惹祸上身可不是好玩的,点心茶水一概没吃,只正经坐在帘子后头等着人宣召。

        卫应进门的时候冯东贞正在梳妆,对着菱花镜一遍又一遍梳着齐整的头发,身边无人张着黄绫,于是她的裙裾边落发围了一圈,看人进门她才笑道:“来了?”

        卫应隔着老远就止了步,躬身行礼,“臣卫应见过皇贵妃殿下,不知殿下深夜叫臣来,有何嘱咐?”

        她看着镜子里的人一笑,梳篦也不曾停下,“论你素日小心谨慎,今日本不该前来,可你如今还是来了,是我的死期到了么?”

        卫应背着手,没说话。

        东贞继续梳头发,头发继续在掉,“我有孕时候皇帝上登莱去了,小小的嫔被人欺辱能保住孩子就保不住安好的身子,一日日的掉头发,如今生完孩子更甚,原以为会有好日子去不成想皇帝也死了。”

        无关紧要的话,他没工夫听,沉声道:“殿下若无事,臣就告辞了。”

        东贞抬手叫慢,“没什么事儿就不能叙旧了,我好歹伺候过大人一场又替大人分忧解难,大人这会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实在叫我难过。”

        她撂了梳子,提了宽大的袍服慢慢地走道他身前来,“我知道太子年幼,也知道立子杀母的规矩,我不惧死只怕见不到你,我不求和卿妆有同样的身份地位只求你将我藏起来,若得空能见我一面也就足了。”

        他勾起唇角,慢条斯理地看着她靠近,“殿下叫我来,只是说这些?”

        东贞扬起脸哀怨地望着他,“我与卿妆都是奴婢,对你有同样的心思,她比我生得好,当日若是她进宫会比我更得宠,若是她进宫,”她执意要个答案,“你会立子杀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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