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幻觉
外间的喧闹随着大老爷的离开而消散，大夫人却依旧站在门前，痴痴地看着紧掩的大门。
不知是后悔方才没有开门。
虽则漠然，可这位大夫人对大老爷，到底还是有情的，不然又怎会生气呢？
佟小乔静静地躺着，看着眼前发生的种种。
虽说古时候三妻四妾正常，但佟小乔是个现代人，骨子里相信两个人之间，容不下第三个人
所以，纵然纳妾这事情有一万个时代背景的原因，她只会为大夫人难过，会对大老爷不屑。
只是，她不懂这份怨偶似的纠缠。
她天性洒脱，感情没了，那就分手；未婚夫劈腿，就报复回去；发现有小三，就去和人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
不过，她也是个演员，对情感、对人物的关系要比常人敏感些。
所以虽不懂，却依旧会觉得心疼。
忽然间，有鼓声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沉闷得很。
佟小乔第一次听见更鼓之声，只觉得此刻的情景配上鼓声，格外萧索。
鼓声令大夫人回过了神。
“不是说大小姐的药一刻便得了吗？这都快两刻了，怎么还没送进来？”她问子规。
子规忙道：“想是方才看见老爷和夫人说话，所以不敢惊动。”
说罢，这才开了门，对着门外道：“大小姐的药呢？”
门外有丫头急忙应声道：“奴婢这就去催。”
大夫人又愣了会儿神，幽幽地叹了一声，转身走向了屏风另一侧。
……
稍后，屏风另一侧传来了窸窣的翻书声，间或还有爆响的烛花之音。
佟小乔略微一想，翻身下床，因找不见鞋，索性赤脚蹭到了屏风前，看向外面。
大夫人独坐在个三面环围的床榻上，旁边是一张矮桌，桌上放着本书，她则对着只剩下一指长的蜡烛发呆。
一道孤零零的影子被烛火拉长，倒映在地上。
子规正用一把剪子拨弄着壁上烛灯的灯火，时不时忧心忡忡地看向大夫人，似是在犹豫要不要把那节蜡烛换掉，却又不敢打扰大夫人。
待壁上的烛灯都拨弄好了，子规才攒足了勇气，过去小声道：“夫人，依奴婢看，至少该接了老爷给大小姐的东西才好。”
大夫人依旧看着眼前的蜡烛，自子规手中拿过了剪子，剪下了一节灯芯。
“四方斋的点心，每样都有天竺国进来的香料。”大夫人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子规没懂，不过躲在屏风后的佟小乔却眼前一亮。
原来四方斋的点心是印度风格的，咖喱口味的吗？很想试试呢。
大夫人继续道：“咱们这大小姐不惯吃那香料，上次吃了之后，足闹了两天肚子。”
佟小乔不觉得奇怪。
如今物流不畅，突然遇见一样新鲜的食材，还是辛辣口味的，吃不惯也常见。
子规惊异道：“还有这事情？奴婢却没听说。”
“你这大小姐虽然说不好话，却是个要强的，”大夫人人幽幽地说道，“她既想要亲近老太太和老爷，自然不会扫了老爷的兴致，所以都是自己忍耐着……要不是冯嬷嬷偶然听见翠柳那蹄子和别人的胡噙，回来同我说了，只怕我也不知道呢。”
说着，她的语气中又充满了伤心。
子规沉默了半天，才小心翼翼道：“是，咱们大小姐……是个刚强的人。
语气中，带了不赞同。
佟小乔觉得，子规此刻大约更想吐槽一句：“咱们大小姐，真是个瞎要强的人。”
而且，又和那个爹有关。
还“有他在”呢，他在了，吃不惯东西都不能说，佟小乔不高兴地想着。
真不理解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家庭，怎么处处都是满满的违和感？
大夫人此刻正心疼女儿呢，哪里还能理会一个丫头的弦外之音？
“所以老爷待她好又有何用？”她放下了剪子，依旧看着跳动的火苗，“一味地好，却不知道她需不需要，说穿了，不过是为了自己安心而已。”
疏离而难过的语气。
佟小乔突然明白了大夫人的那份纠结所在。
大夫人对大老爷有爱，大小姐对大老爷有亲，而这个大老爷，也并非对这对母女无心。
只是，这位大老爷给这对母女的，却不是她们想要的。
不想要的好，也能害人。
这个夫人娘，长得真的很好看。
冷清、大方、五官精致之中，还透着少女的俏丽，并不像是有十四岁女儿的中年妇人。
如今白天笼在她身上的那股冷清褪去，剩下的只是隐隐的哀愁和孤寂。
恰好此时，大夫人的一滴泪水，随着眼前的烛泪一起落了下来。
落在了佟小乔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那一世里，如自己母亲般的姑姑坐在自己的病床之前，不知是不是与这个妇人同心同情。
那也是别人的母亲，是自己此刻占据的这个身体的母亲。
这个身体本就在今天已经死于非命了，却因为那些玄而又玄的事情，成了自己。
她是不是真的可以不顾这位妇人，而去浪费这一条生命呢？
佟小乔呆呆地看着大夫人的身影，忽然觉得头疼欲裂。
眼前的屋子，不知怎的就成了灵堂。
佟小乔看不见棺木中躺着的人，却能看见灵堂上挂着“英灵不灭”的条幅，能看清棺木前的灵位上，写着“安平公佟门英公昌言之位”。
佟小乔想要看看棺木之中的人是谁，却动弹不得，而一身素缟的大夫人则自外面闯了进来。
面目苍老的老太太、趾高气扬的二太太，都在指着她，一脸狠毒，不晓得说着什么，更有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过来推搡着大夫人。
有年老的嬷嬷要来拦着，却被那男人踢翻在地，口吐鲜血，生死未卜。
而大夫人只呆呆地站着，忽然扑过去，一头撞在了面前的棺椁之上。
血溅三尺！
不知是何时的事情，却清晰地就在眼前一样。
头疼欲裂的佟小乔目睹了大夫人的死亡，觉得自己的身子像是掉在了冰窟之中。
她害怕极了，想要过去拉住大夫人，脚下却一步也动不了。
幻觉和现实之间的挣扎，让她站立不稳，撞在了屏风之上。
声响让大夫人和子规齐齐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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