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学校晚上的食堂只有难吃的汤粉，于是程玉和张慧彤每天晚上都拉着我去外面的小吃街。
我的生活费除开学校统一交的午餐费，我妈一天只给我十块，里面包含了早餐和晚餐。
有时候程玉和张慧彤想吃一碗十块钱的炮弹苕粉，我就只能找借口说不能吃辣的或者中午吃太多，以此来逃避我钱不够的事实。
此刻程玉和张慧彤正坐在我面前吃着十三块一碗的鲜虾馄饨，而我独自吃着一碗干巴巴的拌面。
“下午我听见班长说十六号是夏老师生日。”张慧彤兴奋地说，“还有一个星期，班长要在那天给夏老师准备一个小生日会。”
“那何老师不得气死啊？上周她生日，咱们不也只是集体说了声生日快乐么？”
程玉嘴里应着，又把碗里的虾饺扑通夹给我一个：“太好吃了，你尝一个，下次你一定要试一下她们家！”
我轻轻点头。
晚上，站在楼道间，我踌躇着该用什么理由向我妈开口要钱。
今天晚上晚自习结束后，班长宣布了夏江生日会的事情，让我们每人在三天之内交二十五块钱买礼物和蛋糕，多退少补。
程玉和张慧彤当场就交了钱。
我忐忑地推开家门，狭小的客厅一片漆黑。我打开灯，看到我妈两眼通红地坐在沙发上，眼睛死死盯住手机。
“他又不回来了？”我问。
我妈开始抽泣，嘴里不断地吐出诅咒我爸的词语。
我爸在一个汽配城里给人打工，赚得不多，附近都是一群没有文化，混迹社会的男人。
他原本是个老实本分的人，这几年却沾染了打牌赌博的坏习惯，大大小小输了不少钱，经常交不出生活费来。
我妈在一条小商业街上租了个十平米左右的小店子，卖些袜子和围巾类的日用品，来往的客人一般都称呼它为“小摊子”。
小摊子一到夏天就灼热得像火炉，我曾经只去坐了一上午，就感觉到浑身的水分像是快被蒸干了。
而我妈从没有怨言，每天风雨无阻地从早守到晚，以换取那并不高的生活费。
自从我爸迷上了赌博，挥霍着本来就不多的积蓄并且常常撒谎不回家开始，我妈变成了一个满嘴脏话、心情郁结的“怨妇”。
她常常在电话里怒吼不回家的老公，然后在我爸“啪”地一声挂断电话后默默哭泣，向我抱怨着我爸的无情和废物。
有一次她又在电话里听到了打牌的声音，而我爸对她的气愤毫不在意。我妈怒急了，从厨房里拿了一把刀就冲出去了。
后来听在附近工作的亲戚说，一圈打牌的人看到我妈拿着刀，都吓坏了，纷纷保证不再带着我爸玩牌。
而我爸吓得跪在地上，跟我妈发誓再也不赌博了。
但就像狗终归是改不了吃屎一样，他只消停了几个月而已。
一开始我会抱着我妈跟着一起哭，然而现在我竟然可以冷静地看着这一切。
我甚至恶毒地想，如果哪一天我爸死在外面就好了，这样也许我妈和我的痛苦都能结束了。
我终是没有开口提钱的事，拿了毯子披在她身上，然后用房门隔绝了她低低的啜泣声和客厅昏暗的灯光。
三天后，我捂住有点犯抽的胃，准时交上了二十五块钱。
快吃午饭前，班主任宣布了下午一二节课不用上，学校组织了高一篮球赛，让我们都去当观众。
我大口大口地扒着米饭，连续几天没吃早饭和晚上啃包子的我，只有在中午才能填满空虚的胃。
程玉看得目瞪口呆：“小荔子，你这几天是咋了？中午跟饿死鬼似的，然后晚上吃饭又不见踪影，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在搞什么事情？”
“从实招来！”张慧彤一小口一小口优雅地吞着饭，附和着。
“你们没听电视上说吗？要想减肥快，得过午不食。”我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我觉得我最近脸又圆了，快过年了，我得漂漂亮亮地去拜年。”
她们看了看我圆圆的小脸，纷纷表示了赞同。
下午，高一九个班级有序地坐满了偌大的篮球场馆。比赛还没有正式开始，两边队伍的选手都已经在做准备了。
我和程玉还有张慧彤三个小花痴围坐在一起，讨论着哪个班的男生帅哥最多。
然而话题在穿着红色队服的刘言飞走到我身边时戛然而止。
我正讲得唾沫横飞，他拍了拍我肩膀，我转头看他，他又露出了那公式化又迷死人的笑容。
“温荔，今天你帮我买水吧。”
周围的男生女生时不时瞟向我们，小声地议论着。连班级队伍最前面的几个老师也注意到了这边，其中就有夏江。
我心想，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旁边的张慧彤比身为此刻女主角的我还要激动，不断晃动着我的手臂，扭来扭去像一条蛇。
比赛快开始了，下面的队友唤着刘言飞的名字，他急切地问我：“好不好？”
“行。”我点了点头，于是他开心地去准备比赛了。
我不知道刘言飞这样是什么意思。
初三的时候他就一向如此，不断地撩拨我，靠近我，然后继续没事儿人一样与别的女生打闹。
当时他和林晓珺的恋爱关系也只维持了两个月。
他会在上体育课时把手机在众目睽睽之下塞到我怀里，让我替他保管；他会在数学老师批评我没有答对一道讲了很多遍的题目时，站起来替我回答，引起班里一片起哄声；他甚至还会偷拍我低头写功课的样子，然后设置成一天屏保，在我面前炫耀他的拍照技术。
于是我就成了林晓珺的眼中钉。
即使她们已经分手了，她也无法接受刘言飞跟别的女生明目张胆的暧昧。
她会给班里女生买冰淇淋时“不小心”忘记我的那一份，也会在体育课上分组时警告其他女生不准和我一起玩。
比起漂亮又有钱的林晓珺，我觉得自己毫无魅力：个子不高，长得也只能算是可爱，性格也不活泼大方。
所以她做的一切，我从来只能默默忍受，毫无还手之力。
但刘言飞好像特别喜欢我的一对梨涡，总是想尽办法逗我笑，一定要看到我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才罢休。
谁也不曾想到，整个初三，我交流得最多最多的人，竟然是刘言飞。
我把没能对同龄女生讲的那些弯弯绕绕奇奇怪怪的心思都告诉他，无论我跟他说什么，他都从来不觉得无趣。
他的兄弟经常笑话他，说他为了听我讲话，总是从前桌扭头看我，脖子都快脱臼了。
有天晚上我独自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他突然从后面勾着我的肩膀走到我身边，半个身子贴着我，弯腰笑我说：
“小矮子。”
我觉得这样太过亲昵了，有点不好意思地推他：“你别挨我这么近，我又不是你女朋友。”
他好像没有听懂我的试探，笑嘻嘻地放开了手。
一直到毕业，我也没有等到他的表白，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对我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去小卖部买完水，听到我的叙述，程玉气愤了：“靠，这不就是妥妥一渣男吗！”
我们走进场馆坐下，刘言飞正好一个帅气的扣篮，女生们发出刺耳的尖叫。
于是张慧彤补充道：“但是他是个很帅的渣男。”
忽略我鄙视的目光，张慧彤又露出了琼瑶剧女主似的幽怨表情：“那他到底喜不喜欢你啊？”
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没有答案。
“这样吧！”张慧彤沉思了好一会，突然大腿一拍，“你把他□□号给我，我装作陌生人去试探他！”
虽然我再三表达了没有这个必要，但在程玉的怂恿和张慧彤强烈的要求下，后来晚上我还是用妈妈的手机登录上□□，把刘言飞的号码给了张慧彤。
比赛很快打完了，刘言飞所在的红色队伍赢了。他和队友激动地拥抱和击拳，场馆里充满了欢呼声。
颁完奖后，老师开始组织着学生退场。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刘言飞朝我跑来，接过我手上的水大口喝起来，还不忘表示谢意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淡淡的汗水味充斥在我周围，是独特的少年的味道。但我脑海里，却突然想念起夏江身上那股子好闻的大树的味道。
接下来一段日子里，张慧彤每天献宝似的，把她和刘言飞的聊天记录给我看。
内容无非就是在试探刘言飞初中的情感秘事，而刘言飞总是很巧妙地避开了要害。
看似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夏江生日这天，晚自习时班长把他骗到了教室里。讲台上堆满了包装精美的礼物，还有一个双层的大蛋糕。
“happybirthdaytoourdearenglishteacher”
“weloveyouveryverymuch”
看到蛋糕上特地加粗的“love”和“very”，夏江不禁眉头一挑，轻轻地笑了，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
“iloveyou,tooyourflickeringcandlelightilluerofmylife”
大家开始呼喊着让夏江许生日愿望。
灯暗了，夏江的眼睛在烛火中亮得惊人，平时若有若无的一股疏离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在起哄声中，他闭上了眼开始许愿。
我站在角落里静静看他，感叹着他好像又变帅了不少。
夏江穿着深灰色的毛衫，高高瘦瘦，黑色的短发看起来很柔软。
他嘴角带着笑意，显得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子慵懒又温柔的气息，像冰雪天那古老城堡里静静燃烧的火炉。
而我的心，像一片在暴雪中飘零的树叶，终于落到了阳光笼罩下的草地，温暖得一塌糊涂。
同学们紧紧把夏江包围在中间，大声唱着英文歌，分着蛋糕拆着礼物，一片欢声笑语。
窗外时不时有路过的别班同学和老师，无不发出羡慕的感慨。
第二天很意外的，班长把a的钱全部都给大家退了回来。
“夏老师说我们还是学生，他很感谢我们的心意，但是他不想让我们花钱，所以自己掏腰包给我了。”
班长站在讲台上，声音激昂地说着，我怀疑下一秒她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了。
这个事情一出，班上的同学对夏江更是赞不绝口，毕恭毕敬，并且把这股子崇拜转化成了学习英语的动力。
于是在高一上学期期末考试里，我们班英语成绩一举超越一班，拿下了全年级第一。
高一上学期就这样平淡又温暖地结束了。
桌子上堆满了寒假试卷，但也盖不住大家脸上洋溢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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