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高一下学期开学后不久，我在开学考里写的语文作文被何老师选中，贴在走廊的展示栏里。
“你以为现在的磨难会把你血淋淋地撕开一个口子，其实未来再回过头看，你会发现这原来只不过是一道擦伤而已。它陪你走过了漫长疼痛的路，也终将会在流淌的时光里，缓慢愈合。”
“哇呜~温荔，你这是经历了什么才能写出这种话啊？”
程玉站在展示栏前，用崇拜地神情读着我写的结尾。
后面几个站着的同学听到程玉的话，纷纷看向我，我顿时不好意思地烧红了脸。
“青春疼痛文学看多了吧！”一个女生不屑地嘀咕了一声。
程玉不爽地瞪向她，正欲开口反驳，我赶紧捂住了她的嘴，拉着她走了。
“你干嘛不让我骂她？她那么神气，有种也写几篇像样的文章，让老师给她挂展示墙上去！”
我一如既往地不想挑起任何事端，就像曾经无数次沉默那般，不在意地笑着说：“她说得也没错，我就是小说看多了，矫情得慌才能写出这种话忽悠你们呀。”
坐在教室里，我烦闷地把物理书丢到一旁，拿出一张英语试卷埋头做了起来，心里渐渐平静下去。
一旁百无聊赖趴在桌子上的张慧彤朝我翻了个大白眼：“一天到晚就知道学英语，夏江知道都要感动死了。”
提到夏江，我又想起了除夕的那天晚上。
开学后这段日子里，他往常地教着书，依旧温柔又耐心地对待班上每一个同学。
我还是会在上课时偷偷地看他，在被他发现之前，收回目光。
我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暗暗期待什么，但夏江看我的眼神和对我说话的样子，和对别的同学并无什么两样。
想到这里，英语试卷我也做不下去了，看着窗外发着呆。
张慧彤从怀里掏出手机，神秘兮兮地拿给我看：“你看，刘言飞他上个月竟然和一个女生一起去电影院看了《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
我斜眼看了一下她的屏幕，对她持之以恒的精神震撼了，没想到他们竟然还一直在聊着天。
张慧彤看着我淡定的神色，以为我是在掩饰内心的难过。她收起手机，母爱光辉爆发地摸了摸我的脸，声音温柔又有点做作：
“别难过，温荔。就算他不喜欢你，别的女生也休想得到他，因为像他这样的男生，是注定逃不过漫天的桃花的。”
她不知道的是，这样的事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我经常看见他和不同的女生一起放学回家，看着他和别的女生手摸着手在门口打闹，看着有女生跳上他的背，而他一脸无所谓。
以前的我会黯然失神，但今天当我听到这样的消息，内心却云淡风轻得没有任何感觉。
也许我已经厌恶了这场暧昧的游戏。
“慧彤，你不用再帮我试探他了。”我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其实，我对他已经没有感觉了，曾经他有没有喜欢过我，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张慧彤的眼里闪过几分意味不明，但她很快爽朗地笑了：“不愧是咱们言情天后小荔子，就是这么不拖泥带水，酷死了！”
下午何老师上课的时候，宣布了一件大事情。
“现在已经是高一下学期了，你们应该知道，高二会进行文理科分班教学。”
此话一出，底下同学纷纷议论起来。
何老师不耐烦地敲了敲黑板：“安静！认真听我说，这可是关乎你们未来的大事情。”
“下课后我会让班长把意向表分发下去，你们不用急着填，学校为了避免你们走错路，安排了从明天开始，每天会由一名必修课老师和文理科各一位老师到两个同学家里进行家访。”
底下马上有同学举手提问了：“老师，家访顺序有吗？”
“我会提前一到两天给你们家长打电话的，你们不用操心这个。”班主任回答道。
我的心里隐隐不安。
一周后，班上已经有十多人完成了家访。杨一帆凑到张慧彤旁边问：“你读文科还是理科呀？”
“当然是文科啦。”张慧彤正对着小镜子涂着带淡淡粉色的唇膏，撅起嘴问，“好看吗？”
杨一帆一愣，盯着张慧彤粉嫩油亮的小嘴，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没有回答便脸红地跑开了。
见此场景，我和程玉对视一眼，了然一笑：铁树这是要开花了。
然而张慧彤毫不在意，继续欣赏着自己的美貌。
很快，家访便轮到我和程玉身上了。班主任看我俩玩得好，便分到了同一天。
“你们俩的家长我昨天都通知过了，你们等会不用上晚自习了，等老师把你们接走就行。”
吃完晚饭，班主任就把我们叫到了办公室。
我看到何老师桌上的表，我和程玉名字后面的家访老师列写着：夏江、董明、王璐。
“完蛋，怎么偏偏挑中物理老师？”程玉看着董明的名字，顿时哀嚎出声。
而我定定地望着夏江的名字，开始烦躁起来。
董明开了车带我们，夏江坐在副驾，我和程玉还有历史王老师挤在后座。
董明看了一眼家庭地址登记表说：“先去温荔家吧。”
我的心小小地得到了一点安慰。酒吧那天看到程玉家气派的小区门，如果是先去她家再去我家，我一定会觉得那种落差太过难堪。
车很快驶过家附近的小公园，我看到夏江朝窗外扫了一眼我们曾经一起坐过的长椅。
到了居民楼楼下，我开始变得很紧张，程玉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情绪，用力地握住我冰凉的手。
开了门，家里一片漆黑，并没有人。跟在后面的老师们踏进来，不自觉地打量起我家。
我有些尴尬，慌里慌张地让他们在沙发上坐下，给他们倒水，对我妈的不守时有些生气。
董明坐在小沙发上不适地动了动无法舒展的双腿，对夏江说：“夏老师，给温荔妈妈打个电话吧。”
夏江点点头，拿起登记表开始打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您好，是温荔的妈妈吗？我是她的老师，今天过来家访，您什么时候回来呢？”
狭小的客厅里，电话那头蹩脚的普通话很是清晰：“啊您好您好，不好意思啊，今天客人有点多，我刚收了摊，马上就到家了。”
“好的，您不用着急，注意安全。”夏江挂断了电话。
客厅陷入了一阵沉默，老师们挤在沙发里时不时看一眼手表。
我木然地站立着，心里的自卑像破了土的杂草一样疯长着，无处躲藏。
“温荔，你喜欢文科还是理科？”夏江突然开口道。
这句话一下就打破了尴尬的氛围，董明和王璐马上接过话头，讨论起哪个更适合我。
程玉也开始笑呵呵地搭着腔，勾着我的肩膀说：“温荔作文写这么好，肯定适合读文科。”
我扯了扯嘴角，配合地笑了一下，悄悄看向夏江。
他正侧着头和王璐交流我的情况，双腿随意地交叠着，沉静的脸庞似水一般柔和而平静，仿佛并没有在狭小的屋内感到任何不适。
门口传来钥匙声，我妈提着一袋水果走了进来，立马热情地和老师们寒暄着。
“房子有点小，很闷吧？真不好意思呀。”我妈客气道。
董明和王璐连忙摆手说不会不会。
夏江环视了一圈屋子，开口道：“不会的阿姨，而且您把房子打扫得真干净，又整洁又温馨。”
我妈对上夏江毫无敷衍之意的眼神，露出了真诚的笑意。
“温荔妈妈，我就直说了，温荔理科成绩一直不太好，悟性一般，我认为她比较适合读文科。”
董明和王璐对视一眼，王璐轻轻点了点头。
我妈一听，神色立马就凝重起来：“文科？虽然女生读文科的多，但是我听说学文没什么前途的呀！以后出来也不好找工作，我还是想让她读理科的。”
我妈有些着急地转头看我：“是不是温荔在学校没有好好学习，所以理科成绩不好的？”
王璐一听，马上接道：“阿姨，温荔是很用功的学生，只不过经过高一这段时间的观察，她在文科上的天赋明显更高一点，她的语文、英语和历史成绩都是很不错的。”
董明：“是的，来之前我有问过化学和数学老师，温荔虽然很乖很认真，但是理科成绩一直比较靠后，全靠文科成绩往前拉分。”
“这样啊…”我妈低头轻叹，“如果去上理科补习班行不行？”
我愣愣地看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
“那温荔呢？温荔，你喜欢文科还是理科？”
夏江声音温和却有力地把这个问题又问了一遍，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
他仿佛悄悄地，不经意地，包裹住了我乖巧外表下那颗怪异敏感的心。
我看向我妈的眼睛，开口说：“我喜欢文科。”
我妈顿时一脸看我不争气的模样：“喜欢？喜欢有什么用，你读了文科，将来读大学选专业不好选，出去也只能做做文职工作，能有什么出息？”
董明和王璐看着我妈气得通红的脸，尴尬地不知道开口说什么，程玉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脸色。
我站在风暴的中心，脚底一阵一阵地发凉，一股积压已久的莫大委屈从下至上疯狂地席卷着我的大脑。
我感觉到我的鼻子一酸，眼泪汹涌地顺着脸颊流下。
“你以前总说什么只希望我健康快乐地长大就好，那么现在呢？我喜欢文科，你说我找不到好工作，没有出息，那你和我爸呢？你们很有出息吗？”
仿佛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我痛快地发泄着，口不择言：“你知道我初中上得多么不开心吗？你知道我受过很多委屈吗？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这些都拜你们所赐！”
“还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健康快乐地长大？我现在既不怎么快乐，心理也算不上健康，对，我充其量只能算是长大罢了！”
我快速地说着，声音愤怒又刻薄，胸口止不住地剧烈起伏。
客厅的所有人，面对我突如其来的发疯，怔在了原地。
脑子里像有一把锤子不断击打着我敏感的神经，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我觉得一切都要完了。
于是我拽着握着我手的程玉，转身跑回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程玉陪我在床上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外面时不时传来小声地交流声，而我已经无心去听他们在说什么。
“程玉，我明天不想去学校了。”
程玉被我突然的开口吓了一下，轻轻地拂去我脸上还在不断涌出的泪水。
“温荔，你别哭了，你有什么心事，你跟我说，你不要一直憋着。”
我摇了摇头，看着窗外渐渐黑下去的天，甚至有了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程玉看了一下我桌上的闹钟，已经快七点半了。她掏出手机按了一下，屏幕没有亮。
“温荔，你把手机借我一下，我手机没电了，我跟我妈打个电话，说老师会晚点过去。”
我一瞬间僵直了身体，疲惫不堪的神经令我不想再说任何谎话。
“程玉，”我有点不敢转头看她，“其实我没有手机。”
卧室里静了几秒，程玉若无其事地开口：“哦，反正我妈晚上在家也没什么事，不联系也可以。”
门口传来敲门声，是王璐的声音：“程玉，走吧，该去你家了。”
程玉应了一声，摸了摸我的肩膀说：“我先走了，明天学校见。”
门关上的时候，我听见王璐小声问她：“温荔还好吧？”
我浑身的力气终于被抽干，躺倒在床上，听着客厅隐隐约约地送别声和关门声，然后陷入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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